第 12 章 “你想多了。”(1 / 1)

被子散落在地上,剛剛抱著被子的人已經不在原地。

周承澤是實乾派,他不怎麼愛說話,今天隻有開始時說了一句“好熱”。灼熱的呼吸噴在元舟頸側,有點癢。臥室燈開著,他縮縮脖子,把臉一側埋了埋。

元舟初時思緒紛亂,還有功夫想看來網上說的都挺真的,發燒時候確實彆有一番風味。漸漸地他就隻能自暴自棄般攀在周承澤肩頭,隨著他的動作在潮水中浮沉。

結束的時候他連動動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嗓子乾乾的發疼,感覺要比白天嚴重不少。鼻子也不太通氣,不過他沒法判斷是發燒燒的,還是剛才哭的。

反正不管是哪個他都沒力氣去處理。

燈光透過覆在雙眼上的眼淚讓元舟覺得格外刺目,他略略側身,一側手臂搭在眼上。

迷迷糊糊中周承澤抱他去清洗,他躺在浴缸裡聽著水聲,燈光逐漸變成方方圓圓的色塊在眼前旋轉,逐漸變得模糊,最後緩緩暗掉。

果不出元舟所料,雖然頭一天晚上發了一身汗,但是他低燒的症狀並沒有得到有效減緩,反而轟轟烈烈地轉成了高燒。

元舟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籃球在空中滑過一道漂亮的弧線,撞上籃板後向另一側彈開,被另一隻手接住。元舟耳邊是爆發的歎氣,在可惜這個沒能進的球。

接著球的男生帶著球轉身直奔另一邊,白色球服被風鼓起,背上是黑色的12。

他拋出的籃球打著旋兒奔向球筐,裁判的哨聲和籃球穿過籃網落地的聲音同時響起,白色12號轉過身,同身後的隊友一一擊掌。

跑了全程,男生有些氣息不穩,雙頰也很紅,表情卻全不似隊友那般興奮,隻有微微揚起的唇角泄露出了幾分神采飛揚。

是遠比現在要青澀的周承澤。

隨著他擊掌的動作,觀眾席上響起了一波又一波此起彼伏的歡呼與尖叫,身邊的方提突然狠狠地“操”了一句,感歎著“這就是周承澤啊。”

元舟一怔,一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脫口而出。

隨著他的話,眼前方提的臉開始旋轉扭曲,隨後一片漆黑。

“承澤承澤,承天恩澤,我喜歡這個名字。”

元舟聽到了自己的聲音,然而隻有自己的聲音。

他在一片漆黑中努力回憶了一下,周承澤當時好像確實沒有給出回應。

但是元舟是真的很喜歡這個名字——不是沒話找話的搭訕。

接下來就亂了起來,先是“今年還不回家過年嗎”響在耳畔,像是元展的嚷嚷。元舟皺眉,想嗆他一句讓他小點聲彆耽誤自己夢周承澤,可是他喉嚨像被堵住了,發不出聲音。

元舟有點著急,他大概聽出了元展在自己左邊,想伸手拍拍元展示意他安靜,然而他一要抬手,手也就動不了了。

他陷在焦急中,又聽到另一邊傳來周承澤極為冷淡的一句“你怎麼在這裡。”

元舟一下愣住。

普通的一句話,他竟然聽出了厭煩。

周承澤還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嗎?他有點茫然,隨後心底漫上來無窮無儘的委屈:這裡是哪裡?……我是你男朋友啊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

接下來又有了幾分賭氣,我都是你男朋友了,我是要纏著你一輩子的人,你再也甩不掉我了,就是要氣死你!

可是周承澤的態度又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這次元舟感覺自己被抱住,男人聲音很低,“想吃小蛋糕”像是在耳語,唯有緊貼著他的胸腔的振動,才讓元舟意識到周承澤真的在說話。

元舟心裡還記掛著方才的元展,一想到自己弟弟還站在旁邊看著,他就有幾分不好意思,想要掙脫。

有些事情像是已經爛在了記憶深處,如今重又播放在眼前,元舟又有些新奇。

他有幾分不舍得眨眼,原來回憶這段感情竟然是這樣的感覺嗎?

鏡頭再一轉,眼前霎時亮了起來。他心臟突然跳動得格外急促又有力,緊張的情緒遍布全身,他甚至有些頭暈眼花。元舟福至心靈,這次是他正在對周承澤告白。

然而麵前的周承澤微微蹙眉,一本正經地拒絕了他:“你好燙,我媽媽不讓我跟太陽談戀愛。”

元舟信以為真,恍然大悟,心道原來不能戀愛是因為生殖隔離——因為他確實也覺得自己一直在發熱發燙。他急於甩脫蒸籠的影響,然而剛把壓在身上的密不透風的沉重罩子掀開一角,便立刻會有人重新把罩子牢牢的壓到他是身上。

身邊一直有人來回走動,夾雜窸窸窣窣的說話聲,有幾分像碩大的蚊子趴在他的耳邊不住哼哼。眼皮燙得像能煎蛋,骨頭像是要融化在汗裡,嗓子也發出乾涸的警報,身體上的不適總算蓋過了意識裡對自己是不是太陽的爭辯,對生的渴望迫使他凝聚了此時全身所有能調動的力量,擠出了微弱的一句“水”。

聲音嘶啞難辨,粗糲到如同指甲在砂紙上摩擦,元舟自己也被驚了一下。

剛剛的聲音真的是自己發出的嗎?他又疑心自己是不是剛才並沒有出聲,正要再來一遍,就感覺有人俯下身來輕輕托起了他的後頸,隨後玻璃杯被抵在唇邊。

元舟昏昏沉沉中想,周……算了,那個工作狂估計昨天就看我賴床擺爛不順眼了。是家政阿姨來了吧?真是多虧了她。

元舟再醒來時天已經黑的差不多了。

燒已經退了,但是發了一身的汗,此時身上黏膩非常。發熱發燙的感覺並沒有憑空消失,它隻是轉移了——一天沒有進食,胃裡空空的,也在叫囂著難受。

元舟乏得很,一下都不想動。

房間裡開著燈,像是幾年光陰不過一彈指。元舟視線呆落在上麵,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思緒又飄到了剛才的夢裡。

做夢時候整個人陷在裡麵,現在從夢裡跳出來再看,一些被胡亂加工過的劇情就很讓人忍俊不禁了。

當時根本不在國內的方提暫且不提,周承澤那句“我媽媽不讓我跟你談戀愛”就足夠好笑——周承澤根本就不是媽媽不讓就不做的人。

元舟敢這麼說,是他確信顏如玉確實不讓他倆談戀愛。

他跟周承澤是雙向奔赴自由戀愛毋庸置疑,隻是戀愛中仍有難言的苦痛無法回避。

這“難言的苦痛”裡,顏如玉怎麼著也分到半瓢。

“醒了?”元舟正對著天花板發呆,冷不丁的一聲嚇了他一驚。他扭頭看向身邊,周承澤還帶著眼鏡,但是已經換上了睡衣,半坐在雙人床的另一側,手裡拿著平板電腦,像是還在處理工作。

元舟愣了一下:“你怎麼在家啊。”

問題太過弱智,周承澤又把目光垂下,看起了文件。

周承澤其實不近視,平日裡也極少戴眼鏡,然而元舟很愛看。

鏡框還是元舟挑的,非常符合元舟審美的金絲邊,他盯著周承澤看了半晌,隻覺秀色可餐一詞實在是妙。

眼前一臉嚴肅地處理著工作的人逐漸同夢裡一本正經地說“媽媽不讓我和太陽談戀愛”的臉重疊,元舟噗嗤一聲樂了,心頭的心猿意馬散去。

他隔著被子用膝蓋頂了頂周承澤,沒話找話:“今天還是多虧了李姐。”

李姐就是每周上門來收拾的家政阿姨,嚴格來說她的雇主是周家老宅。

“嗯?”周承澤聲音有些奇怪:“李姐是今天應該來嗎?她沒來過。”

元舟愣了一下,仰起頭看過去,看到周承澤迎著他的視線穩穩道:“我一天都在家,我沒聽到她來了。”

“好吧。”周承澤的鏡片映著他的平板屏幕,密密麻麻的字晃得仰著頭的元舟眼暈。他把頭扭回去,勉強應道。

他疑心身旁的走動和低語也是夢的一環。

周承澤應了一聲:“今天有個會,早就定下了,實在推不了,就在家裡開了。吵到你了?”

元舟一怔,隨即開始笑。

他卷著被子翻了半圈,整個人壓在周承澤身上。

周承澤的心跳隔著兩層被子傳來,元舟莫名有些高興。

文件是看不下去了,周承澤同元舟對視,伸手拂了一把元舟額上的汗,說:“廚房溫著湯,我給你盛,你趕緊下來喝點吧。”

元舟目送著周承澤的背影走出房間,又在床上滾了一圈。

隻是周承澤這趟廚房去的很是一去不複返。

元舟總算舍得把自己從成卷的被子裡撈出來,把一整天沒回的消息一一處理好,也沒見周承澤再上來。他試探著喊了兩聲,乾脆披上衣服,打算直接下樓去看看。

隱隱的說話聲從樓下傳來,元舟趴在樓梯欄杆上往下看。

廚房的位置亮著燈,離得太遠,周承澤打電話的聲音模糊不清。

他隱約在周承澤回應的隻言片語裡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元舟今天發燒了……”

“跟這個無關。”周承澤聲音冷硬,聲音比方才大了幾分,“工作上的事我會處理好。”

隨後周承澤一直沉默。

元舟了然。

電話那頭應該是顏如玉。

顏如玉像是沒等周承澤最後回應什麼就把電話掛掉了,因為長久的沉默後,周承澤將湯端了出來。

他把小菜盛在桌上,元舟從樓上下來,令人窒息的沉默遍布房間。

大概是胃空了腦子就容易空,元舟攪著碗裡的湯,隨口道:“你媽媽好像不太喜歡我。”

周承澤垂眸:“你想多了。”

元舟無所謂的低下頭,開始了今天的第一頓飯,雖然已經沒有食欲了。

他真的非常不喜歡周承澤說“你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