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朋友 第二天早上胡維蘭……(1 / 1)

莫斯科沉沉睡去 湯問典 3685 字 12個月前

第二天早上胡維蘭醒來時於凰竟然不在,晨光微弱,遠處聖母院的彩繪玻璃也看不清楚,胡維蘭看了半分鐘窗外,馬上打通電話安排離婚,楊敏頓了一下,問了一句你在法國還是俄羅斯,見胡維蘭什麼都不要隻要離婚,她終於歎氣著笑出來,說我就知道,你演不下去了,我不願意也得願意。

胡維蘭掛掉電話,於凰拿著樓下買來的葡萄麵包從門外進來了,她本來是那種期盼的神色,好像強行活在了一個給自己編織的夢裡,好像沒有那個夢她就活不下去,但那個離婚讓她醒了過來,她馬上放下那個麵包的紙袋,羞愧地站在沙發之前。

“你回去吧”

晨光亮了一點,胡維蘭看著她的神情,也像謝柳娜支支吾吾杜伊沙時那樣看出了什麼來,迅速拿起手機,走過來對她說

“跟我去醫院”

“我不去,我沒有事,你回去吧,楊敏在等你,我要去書店了”

“跟我去醫院”

她馬上回答,胡維蘭已經攥著她往外走,斬釘截鐵地一字一字沉聲重複了一遍

“下午,下午再去,行不行”

她被他的臉色嚇到了,好像突然想到了辦法一樣結結巴巴著說下午

胡維蘭的手機響了起來,父母的電話,但他要做的事沒有人勸得住,於凰一看那個通訊名字是父母立刻驚慌地擺手說不要不要,不要知道她,讓他趕快回去不要乾擾生活。胡維蘭充耳不聞擋開她的手馬上要接電話,於凰的臉色已經非常蒼白,似乎連跟長輩的電話同處一室都讓她無地自容,隻能飛快地走出去離開了。

上午聯係好律師辦資料,中午她卻仍未回來,胡維蘭心裡閃過一個念頭,立刻站起來走出去,步履匆匆,趕到那間書店去問。

老板也是北非人,皮膚古銅色,頭發蜷曲,名字應該叫艾洛,因為這書店就叫艾洛。見隻有他一個人在店裡,胡維蘭馬上走進店裡幾乎是抓著他問於凰去哪兒了

“她說下午有事走了,我不知道是什麼事,剛走不久,往那條街”

胡維蘭幾乎把艾洛給推開了,低頭出門立刻往那邊走出去,馬路車來車往,人行如織,他的雙眼仔細地看著來往人的身量和膚色,懸著一口氣看四周人的高矮胖瘦。

於凰正在一家通信店裡麵跟售貨員談著什麼,手裡抓著介紹網絡寬帶的印塑卡片,從身上那個小包裡往外拿著零錢。胡維蘭走進去拉著她就大步往外走,於凰在店門口掙開

“乾什麼,我要辦的網絡還沒辦好”

“你不是要辦網絡,你是要退網絡,對吧”

胡維蘭冷笑著說,於凰剛掙開的手又被他攥住

“這次要帶著孩子去哪兒,回莫斯科,給他找個新爸爸?”

那個莫斯科一說出來,於凰立刻就哭了,好像莫斯科給了她非常濃厚的記憶,她也終於開始激動起來

“你管我怎麼樣,我去哪就是哪,我去哪就是哪,我去哪裡都可以,你放開我,你不想讓我走,好啊,你回北京去,你現在就回去,我就不用走”

“過來,聽見沒有,跟我去醫院”

街道兩旁的人不明所以,他拖著於凰,一字一字地說著,把那個過來說得非常重,於凰以現在的重量完全掙不了幾下,隻能被他拖著往前走。

醫生見了於凰很熟悉,說你來複查嗎,胡維蘭隻聽了這一個詞就把她抱走了,任由於凰一路沿街全力地扭他的手臂也不放手,直到將她抱回家裡,緊緊地抱到那個床邊。她從來沒有見過他有這樣可怕的神情,虎視眈眈,雙眸盯著她不給她一絲掙脫的機會。

兩廂煎熬,她終於放棄了,神態顯示出轉瞬即逝的無助,看了一眼櫃角又飛快地收回目光。胡維蘭沒有放過這個細節,伸手過去櫃角的布筐子裡摸索,裡麵是一本病曆,兩年來的藥物清晰在列。胡維蘭拿過來,認真地看著上麵的字,從骨髓瘤這個單詞看起,一直到讀完整本病曆,這也是一本書,一本很容易看懂的書。

“嫁給我吧”

他突然說,神情像是買菜一樣隨意,又好像不是,不是疑問句,不是費心構思說出的誓言,而是陳述句,不需要反駁,不需要草坪鮮花請柬交響樂隊,也不需要回答,因為他已經抱著於凰拿走了櫃子旁邊的她的身份資料。市政廳這幾天不開門也沒關係,反正她已經在他的手裡,她就不會再被風吹走。他在一天之內離婚,又在一天之內結婚。

於凰終於站起來,說沒有關係,你看我昨天還能搬書,沒有關係的,他卻跟著站起來又把她帶回懷裡說不要叫你,叫丈夫,mon mari

早上那個裝葡萄麵包的紙袋還躺在桌子上,那時她高高興興地從門裡閃進來,好像那個麵包是她唯一能給他拿得出手的好東西,現在她卻沒有叫丈夫,隻是看著那個紙袋,好像那個紙袋就像那一鍋餃子,是一個可以用來逃避什麼問題的避難所,胡維蘭抱她過去坐在沙發上,把這個紙袋放回她手裡,讓她不能再逃避自己的問題。

她用雙手捧著這個紙袋,卻沒有打開,隻是看著,看了一會兒她敗下陣來,將袋子放回桌上,說了一個丈夫,好像這個漢語詞彙很陌生,好像她不知道這個詞彙能給她帶來一定的安全。其實不該的,因為她應該這樣叫過布雅。好在現在他們都結過了一次婚,一比一扯平。

胡維蘭喜歡這個詞,丈夫,家園。蒙古人布雅和莫斯科那間青色鐵門不能是她心裡的丈夫和家園,他不允許是,他從看到的第一天就不允許,隻有胡維蘭和現在裡昂這間起居室才可以是她的丈夫和家園。

他低頭對她笑了笑,無聲地輕微做了一個啊字的口勢示意她張開嘴,她的臉慢慢地紅透了,嘴唇裡麵露出一點點牙齒,他輾轉吻上來,捧著她的頸後絲毫不給她喘息的機會,以此表示滿意。

他鬆開於凰時,她又開始出現那種活在夢中的神色,紅著臉問他要不要吃東西,可以給他做菜吃

她緊緊攥著他的衣角跟著他像孩子一樣走到公寓樓下,雜貨鋪的番茄和柿子椒擺在紙筐裡鮮豔動人,黃昏溫暖,孩童從馬路上跑過去開著最前麵一個黑瘦小男孩的玩笑,喊他pied noir,黑腳。

即使在做菜的時候他還是那樣緊緊地擁著她,修長的雙手和指節從她的腰後環過,其實在莫斯科那間房子,當藍玻璃外的風吹動那張舊報紙,她站在那張卡式爐前拿酒的時候,他就很想那麼做,但是杜伊沙和朋友在,他當然不會真的去做。胡維蘭貼在她的耳邊不停地喊她索涅,這個名字意思是智慧,這個名字本來就是他們兩個的記憶,而現在當然就隻屬於他。

她終於開口說話了,在夜裡洗過澡睡覺的時候,緊緊地貼在他的懷裡小聲地喊丈夫,重複了很多遍,直到她意識到這是真的,終於不是彆走,而是丈夫。月光如水,胡維蘭很耐心,她每說一次,他就應一次,直到她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抿住嘴不說了。

他突然不知道怎麼表達他的感情,在這張床上,在這張被子裡,她安安穩穩地被他摟在懷中,可他的心卻那麼痛苦,腦子裡全部是那天他送布雅回家時她蹲在地上,指尖垂在地麵的樣子,全部是她不管不顧地撲上來,腦袋貼著他的後背說彆走的樣子,那種心的痛苦幾乎絞著他在疼痛,因為在這張被子下,在這個懷抱中,在這片夜色裡,她終於說出來父親和周東南是怎樣把她訓養大,怎樣來到城市,怎樣學了規矩,怎樣求著念書,怎樣編了身世,怎樣攢了金錢,怎樣去到莫斯科。

原來她不希望自己長這麼高,因為長高了,就容易被記住,被記住,就容易被點到,就不能安全,在那種時候,就不能拒絕,其實她能喝酒,練了很多很多的酒量,練了很多很多的酒話,但是在胡維蘭麵前,她鬼使神差地說自己酒精過敏,因為這樣可以顯得純潔。

杜伊沙教我讀書,她突然說,杜伊沙教我讀舊約,他其實非常非常地淵博,他教我希伯來語。那天和後來很多天他留我住宿,就送給了我一本,又跟我說了好多讓我能撐下去的話。上帝留下來一整本經書,但作家隻喜歡讀前半本,他說前半本是未竟的愛情,後半本是窒息的婚姻。他讚同弗雷德裡克尼采的觀點,認為後半本的宗教是一種蒙昧的死板教條,殺死了這本書的文學。好像前半本是你愛我所以做這些事,後半本是你做這些事才能證明你愛我。我上大學的時候本來不喜歡讀這種難懂的書,但那天睡在杜伊沙的皮凳子上,我隨便翻開一頁,上麵寫著俄文,他是我的愛人,他是我的朋友。我就喜歡讀這本書了,我站在莫斯科的街道上,前前後後沒有一個人,總是經常想起來這一句話,他是我的愛人,他是我的朋友。

於凰睡著了,胡維蘭卻還醒著,他看著她的麵容,幾乎擔心她會醒不過來,他看著她纖長的鼻梁骨,難以避免地想起那個奇特的夢,那隻大鳥彩繡輝煌,輕靈地扇動著翅膀飛過高台下的雲霧,停在他的肩上。鳥兒四爪修長,尾羽觸感真實,雜雜地長長地垂在他的身後,拂過他的腕間。他輕輕伸出手去,珍珠應聲掉落在他手中,他卻不要那顆痛苦磨成的珠子,他隻想要他的朋友於凰,寧願立於那方高台之上,長久地眺望遙遠的天際,因為他隻想要再見見她,他隻要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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