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當年拚卻醉顏紅(1 / 1)

點名結束,伏笑開始教習她們拳腳功夫。

“今天練腿法......”

有的弟子站在木樁前,對著木樁踢腿,有的僅僅站在空地上,向半空中踢踏踢踏,他挨個上前,觀察每一個人的腿法是否標準,如若不對,他一邊用話語講解正確姿勢,一邊親身示範。

來到杜塵香身邊的時候,他還未查看,臉上便已帶了些許笑意。

他對杜塵香的姿態明顯比其他人要親昵,笑道:“這裡所有人都要我教,你大概是不用的。”

杜塵香微微低頭,任由頭發垂下來遮擋住她臉上喜不自禁的表情。

老師沒注意到她今天未曾打扮,亦或者是注意到了但是不覺得有什麼。

有沒有可能,他也覺得她不打扮的樣子更好看?

她聲如蚊呐道:“老師這是說的什麼話,我當然需要老師教導。”

伏笑卻沒再接話,這讓她稍稍有點失落。

他在她身邊看了一會兒,連連點頭,滿意道:“你做得都很好。”

隨後轉身欲走,去往下一個弟子那裡。

杜塵香想要挽留,卻又不知道用什麼辦法。

隻得眼睜睜看他走向冷慕白。

冷慕白正一下又一下地踢著木樁,力度、速度、落點,控製皆是精準。

伏笑眼中異彩連連,“你可是學過武?你這底子是極好的......”

冷慕白卻不搭理他,連個眼神都沒有分給她。

伏笑滿不在意,繞著冷慕白旁觀她練習,嘴裡道:“你隻會拳腳功夫嗎?拿過武器嗎?”

杜塵香看著伏笑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冷慕白身上,對她甚至比自己都要欣賞,心裡一急,腿上力道就失了控製,一下子猛踢在木樁上。

“嘶!”她跌坐在地,猛力踢到木樁的腳背生疼。

伏笑自然聽到了這邊的動靜,轉身來查看她情況。

“怎麼這麼不小心?”

杜塵香為了表現,用的都是自己最大的力氣。

她的力氣又比尋常人大許多,現在腳背上經受的痛苦可想而知。

她緊咬唇瓣,麵色發白,額頭漸漸滲出冷汗。

伏笑愈發急切,道一聲“得罪”,就雙手握住她的腿,檢查她有沒有受到筋骨損傷。

杜塵香呆呆注視著他憂心忡忡的側臉,這一刻仿佛連痛苦都遠去了。

他這一刻的焦急、擔憂、心疼,全都是為她而展露。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那些禮儀老師說女子要惹人憐惜了。

隻有惹人憐惜,才能得到憐惜。

才能得到注目,才能讓對方的心神都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想,單單能看到伏笑全心牽掛自己的樣子,她受這一番苦,也算是值了。

冷慕白站在一邊,看著杜塵香臉上恍惚的表情,眸色愈深。

她走到杜塵香身前,伸出手,“我來帶你去找醫者吧?”

杜塵香所有的感受通通被冷慕白這一句打斷。

她回過神來,後知後覺地感受到羞意。

她竟然,在老師擔心這自己的時候,走神,隻想著博得老師的關注......

這也,太不知羞恥了。

她對自己有些著惱。

現下看著冷慕白對她伸出的手,還有老師猶豫的表情,她心一橫。

不知羞恥便不知羞恥吧,她要老師。

她緊張地看著老師,“我想要老師帶我去找醫者,可以嗎?”

冷慕白慢慢收回手。

伏笑先是說:“當然可以。”

隨後便問她:“我怎麼帶你過去呢?”

“是扶著你還是......背著你?”

杜塵香努力壓抑住自己想要上揚的嘴角。

她此刻整個人都仿佛被泡在蜜水中,溫柔地包裹住她的心臟,還不時向她的心臟中滲透絲絲甜意。

她正要回“都行,都聽老師的”。

就聽見伏笑的下一句話,讓她臉上驀然血色儘失,打回原形。

伏笑為難地打量了一下她:“隻是你看起來......我可能背不動你......”

杜塵香感覺渾身的血液都要凍結了。

她忽然聽到了好大的交談聲,絲絲縷縷地飄散進她的耳朵裡。

“真是不知羞恥......”

“也不看看她的樣子,那麼笨重那麼醜,怎麼會覺得老師會喜歡她......”

就是啊,也不看看自己的樣子,這麼醜,這麼笨重,怎麼會以為老師對她另眼相待?

她不是都看過了嗎?老師麵對每一個弟子都是溫柔體貼的態度,冷慕白武藝也好,老師不就把欣賞給了她嗎?

她憑什麼覺得自己,是特殊的呢?

可是她呆滯地環視了一圈,也沒找到人說話,她們都在自顧自練著腿法。

那麼她聽見的聲音是哪來的呢?

那些話語,究竟是誰在對她說呢?

老師嗎?

她艱難地將視線放到老師身上,小心翼翼地覷他臉色。

還是一片擔憂,濃濃的擔憂,真誠的擔憂。

可是她的喜意全部消失了。

剛才的蜜水忽然變成了毒汁。

讓人飲鴆止渴。

卻被毒汁洞穿了心臟。

好痛啊。

腳上的疼痛哪值得一提,根本比不上心痛的分毫。

她已不記得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就記得自己被一個人穩穩抱在了懷裡,那人很擔心她,著急地去找醫者。

奇怪,這個人怎麼能抱得動她?

難道是個更威武雄壯的大漢嗎?

在這樣紛揚的思緒中,她閉上了眼,沉沉睡去。

睡著的時候,外界的一切聲音就都侵擾不到她了。

所以睡吧。

冷慕白聽伏笑說完那一句話,眉頭皺得死緊。

她眼睜睜看著杜塵香一瞬間變得臉色煞白。

比腳背踢到木樁的時候,更慘敗。

可是伏笑好似根本沒注意到她的變化,繼續做著一個儘心儘責的好老師該做的事。

可是冷慕白已經知道了,這個人溫熱麵皮底下的冷血心臟。

叫囂著,要吃掉女子的,心臟。

她一把推開伏笑,他被她猝不及防的一推驚到了,狼狽地歪在地上,用驚訝的眼神望著她。

全天下他最無辜。

冷慕白嗤笑一聲,兜手抱起杜塵香,輕輕鬆鬆站起身。

臨走之前,她還給伏笑留了個泛著嘲諷的眼神。

她很滿意地看到伏笑的麵上騰起火辣辣的羞恥。

沒再說話,她抱著杜塵香,揚長而去。

鐘離秋早就看到了這邊發生的動靜,在緊跟冷慕白離去之前,對伏笑輕蔑地說道:“堂堂武學老師,不過如此。”

伏笑的臉漲得通紅。

埼玉和寸想娘早就追著冷慕白走了,欣賞完伏笑的青紅交加的臉色,鐘離秋也快步追了上去。

杜塵香再次醒來,就看到幾人團團圍坐在自己身邊。

她感受到了一種受之有愧的自慚。

她眼神快速在他們臉上過了一下,轉向一邊,“剛才是你們帶我來的嗎?”

埼玉道:“是冷慕白抱你來的。那個廢物老師......”

“他不是!”杜塵香扭回頭,促聲否認道。

“是我太重了。”她說。

冷慕白皺起眉,“可說背不動你,這是不可能的,習過武的人不會......”

塵香娘鼓起勇氣看她清淩淩的眼睛:“是我太重了,我知道。你是第一殺手啊,武藝比他高強,所以才可以......”

冷慕白眉頭仿佛要打結,她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那個廢物有什麼好的,值得她這麼袒護。

但她知道這事是說不得了,於是安靜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杜塵香說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可她也知道這怪不得伏笑老師,他已經那麼憐惜她了,背不動也不是他的錯。

歸根究底還是她自己的問題。

是她自己不會管理自己的身體,失去了女子該有的纖細曼妙,變成了現在這個五大三粗的樣子。

隻是,還是好心痛。

被人憐惜過,體驗過那種被人嗬護備至的感覺,又被人收回,太難受了。

她背對著冷慕白他們看著醫館裡麵的牆壁,淚水無聲地砸下。

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好,其實屋子裡的人全都能聽見她隱忍的哭聲。

他們麵麵相覷,一時無言。

這個事情隻能本人想開,其他人又能做什麼呢?

到了午食的時間,他們留下寸想娘照料杜塵香,去食堂打飯。

路上,埼玉苦惱地說:“這事該怎麼辦?她明顯更想留在這裡啊,我們真要殺了她嗎?”

他做了一個活靈活現的抹脖子的動作,卻垂頭喪氣的。

鐘離秋不吱聲。

冷慕白頓了一會兒,才說:“萬不得已的時候,該殺還是得殺。我接了任務。”

“好吧。”埼玉有些於心不忍,這麼一個好好的女孩子,真是作孽。

但他還是覺得冷慕白更為重要,惋惜了兩句就拋到腦後。

正是午休的時候,食堂裡人很多。

冷慕白站在門口,眼神不善。

她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埼玉見狀,道:“你們在外麵等著我,我一個人去打就行了。”

說完,他就一個人滑溜溜地鑽入人群之中。

“算這小子有點用處。”鐘離秋嘀咕道。

她看著冷慕白仍然皺著眉,調侃道:“你這眉毛到現在就沒放下來過,小心成了公孫犁那樣。”

公孫犁......

提起這個名字,冷慕白眉毛一動,低聲道:“情之一字,真的這麼難解嗎?”

“是啊,”鐘離秋癟著嘴,說,“你看咱們這一路上,見過的人,不都是深深陷在情海中無法脫身嗎?”

“這些男女之間的事情啊,最是傷人。”

“你情我願是世上最好的事,可是這樣的事又有幾例?你情我不願,你不情我願,你不情我不願,不知凡幾啊。”

“那為什麼又非要去觸碰呢?”冷慕白眨眨眼睛,問。

“哈哈哈......”鐘離秋笑了幾聲,“你這話說的,真不知天高地厚。”

“這些事情,又不是說不觸碰就不觸碰的,人最難管的,就是自己的心。”

“不過,有情人有情人,有情,才是人啊。”

冷慕白反問:“人不是應該控製自己嗎?那些掙不脫情海泥淖的,怎麼算得上是人?”

鐘離秋目光複雜,“有些事情,是放任自己掙不脫的。”

她眯了眯眼,望著食堂裡人頭攢動的景象,目光卻悠遠,“明知苦果,也選擇義無反顧淪陷。”

“這就是他們控製自己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