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重重簾幕密遮燈(1 / 1)

杜塵香的腳無甚大礙,隻是近日不能再下地走動。

冷慕白和鐘離秋攙著她回到學堂。

武學課已經結束了,下一節課是禮儀課。

冷慕白和鐘離秋一人坐在杜塵香一側,兩尊煞神似的護衛在她左右。

本身就沒什麼人來找杜塵香說話,這樣一來其他弟子更是離她遠遠的,覺得她不好惹。

杜塵香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她能說什麼呢?

自己的人緣本就不好,冷慕白她們一片好心,自己卻要趕她們走嗎?

何必。

就算趕走她們也不會有人願意來和她交談的。

上課了,一個貞靜嫻雅的女子走進來,麵向他們略一點頭,隨後目不斜視地開始上課。

冷慕白注意到,杜塵香似乎很重視這門課,眼神片刻不離地盯著老師,手腳也一直在下麵比劃著動作。

杜塵香沒有注意到身側人打量的目光,她正忙著把這些禮儀姿態全都記在腦子裡,勤加練習。

這樣自己也會很快變成端方淑女。

再加上化妝,還有控製自己的飲食,瘦一些下來......

相信她很快也就可以成為世俗眼光中值得讚揚的女子了。

老師渾然不知底下人各自心中的小九九,她專注地上著課,一邊教習禮儀,譬如微笑的姿態、走路的姿勢、吃飯的儀態,一邊喊人上去演示。

她目光轉了一圈準備點兩個人出來,這才注意到學堂裡有兩個生麵孔。

她麵帶些微詫異,慢步走到冷慕白幾人身前,問道:“你們是新來的弟子?”

他們點點頭。

她蹙起細細的眉,“那我得單獨教一下你們門內行禮之事。”

她對其他弟子們道:“你們先自己練習。”

其他人紛紛起身,互相對著練習,可是杜塵香無法起身,她坐在位置上沒有動,臉上有些赧然。

老師很快注意到了她的特殊,伸出指尖輕輕點了點她,“你為何不起身?”

杜塵香解釋:“我上午在武學課上傷了腳,現下站不起來......”

老師眼睛裡露出一絲嫌棄之意,帶著些鄙薄的意味道:“啊,武學課啊。無甚大用,粗鄙不堪。”

杜塵香的目光一下子就凝滯住了。

她很想像反駁冷慕白他們一樣,反駁這個老師,說武學課可堪大用,可是,可是她還要跟在這個老師後麵好好學習禮儀。

她還想當一個淑女。

她不能得罪老師。

於是她勉力擠出一個笑來,沒有說話,似是默認了老師的評價。

老師這才看她順眼一些,“雖說你貌若無鹽,身形也有些魁梧,但你姿態拿捏卻很得當,也知道什麼是好的,來,我教你......”

說著她就來到杜塵香身邊,替她擺好手臂位置,分分寸寸指教她禮儀。

杜塵香嘴角發苦,卻強逼自己專心致誌跟老師身後做動作。

不用去看,她都能感受到冷慕白投注在自己身上的審視的目光。

她狀似不經意地側了頭,避開了她的打量。

冷慕白這才收回目光。

她現在越發好奇杜塵香這個人了。

她本以為她命若小草,柔弱卻也堅韌。

就算被世俗的目光裹挾著,也有著自己的堅持,比如說被人欺負到頭上就會反抗,努力上著武學課,一如既往地對學武抱有熱情。

她以為她不會放棄自己想要學武的心思。

可是現在她不確定了。

原來跟禮儀比起來,她也是可以短暫舍棄掉武藝的。

那麼現在是短暫舍棄,以後呢?

一時的舍棄就代表在她心裡有什麼比學武更重要,比如彆人的眼光,比如心上人的愛慕,就算她之後再次撿起來,孰知她下一次是否會因為彆的事情放棄呢?

在她心中,學武,已經是可有可無的東西了。

她的觀念已經徹底變了。

那麼現在在她心裡,什麼最重要呢?

杜塵香在心裡設想,她隻是嘴上應和老師而已,內心真實的想法隻有她自己知道。

雖說學武確實於女子無用,但這是她的愛好,練一練也算是一門技藝。

她按捺下心底的不安,不再多看冷慕白的眼神。

冷慕白看了兩眼也就收回目光了,她隻要等待最後的結果就好,過程不用乾涉太多。

老師又走到了冷慕白幾人身前,單獨教他們門派內部的尊卑禮儀。

埼玉和寸想娘學得認真,冷慕白也無可無不可地一一照做,隻是鐘離秋很快就不耐煩起來。

動作顯而易見的敷衍。

老師看著她這樣,有些著惱。

“你哪有個女子樣?不化妝也就罷了,怎的跟我學禮儀還委屈你不成?這麼心不甘情不願的。”

“你現在不好好學,以後就會長成一個沒有教養的女子,這樣的女子誰家敢要?”

“我是為你好。”

鐘離秋不耐道:“我不會去哪家,不需要人家要我,反而說不定有男子送上門求我要他呢。”

杜塵香聽見了她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她眼睫顫了顫,抬眼看她。

老師被她說得一怔,隨後麵上浮現薄怒,“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怎的會有男子送上門......哎喲,我真是說不出口。”

鐘離秋傲然道:“怎麼不可能?我武功高強,好多男子都不如我,在江湖上本就是強者為尊,那有一群男子追隨我有什麼不對?”

老師重重歎氣,“你不懂,連女子都不如的男子算不上是男子,隻是廢物罷了,你要廢物有何用?為何不提升自己,嫁給一個強大的男子?隻要你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姿容俱全,再強大的男子也會為你折服的。”

鐘離秋不懂她的邏輯,隻是厭煩道:“我懶得學,我隻要把他們打服就好了。”

“你!你真是油鹽不進!”老師氣結,“我好賴話都說儘了,你還是不聽,以後有你的苦頭吃!”

“等你需要自己謀生那一天,就會知道隻有男子才可以擔當天地!”

說罷,老師甩袖而走,坐在講堂前麵生著悶氣,也不顧那些練習著的弟子了。

鐘離秋聳了聳肩,舒舒服服躺在自己的椅子上。

杜塵香眼神複雜地看著她。

聽了她和老師的對話,說不動容是不可能的。

她心底的一角也在設想,要是自己練好武功,把那些男子都打服會怎麼樣?

不,不行。她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

就算打服男子,他們還是厭惡她的容貌,絕無可能對她有好臉色,更不會憐惜她了。

到時候,周圍人也會向她投來這樣那樣的眼光,對她指指點點,評頭論足。

她悵然地望了一眼鐘離秋,自問沒有她那麼堅定的信念,到時候肯定堅持不下去。

那樣的日子,不如死了算了。

她收回目光,繼續練習自己的禮儀。

冷慕白疑惑地看著杜塵香。

她一直在注意著她。

她看到了她的動容,她的無奈,她的割舍,眼底閃過諸多思量。

下學之後,幾人扶著杜塵香回到宿房。

回去的路上,他們又碰到了之前找杜塵香麻煩的鞋拔子臉一群人。

她們就站在卉莊的宿房院子前等他們。

看到他們來,鞋拔子臉嘲諷杜塵香道:“你跟你同宿混得還挺好,你這樣的人也有人能看得上?”

她身後有一個聲音“嘻嘻”笑了一聲,附和道:“蛇鼠一窩罷了。”

杜塵香默默看著她們,問:“你們所為何事?”

見到杜塵香麵無表情的樣子,鞋拔子臉有一瞬間感受到了上次被她輕而易舉打敗的恐懼。

但她很快收拾好了心態,趾高氣昂道:“馬上新弟子評比就要開始了,你會打架有什麼用,評比又沒有這個項目。”

杜塵香垂在腿邊的手緊握成拳。

鞋拔子臉饒有興致地上下掃視著杜塵香,繼續道:“我聽聞你上課很是認真,看來是存心想在評比上亮眼?”

她輕笑了一聲,卻又瞬間斂起所有笑容,目光直勾勾地看著杜塵香,嘴唇一張一合,吐露出幾個字句:“你也配?”

“我等著看你如何丟臉,你也等著看我如何讓所有人都記住我吧。”她勢在必得道。

說完話,她就領著身後一群師姐妹,浩浩蕩蕩走了。

杜塵香沉默著走進宿房。

埼玉拎起茶壺,邊泡茶邊跟她們說:“你們記不記得我們上山之前,說這個方法上山容易下山難?”

冷慕白點點頭。

鐘離秋問:“記得,怎麼了?”

“下山的辦法,就是評比。”埼玉說道。

“那個評比究竟是個什麼東西?”鐘離秋問。

“是一年一度的新弟子評比。我們來得不巧,剛來就要碰上評比。”

評比的項目就是琴棋書畫詩花六藝。

然後長老會通過弟子們的表現,把弟子分到不同的莊。

“下山難是因為,一定要通過這個評比,鏡花派才放人走。”

每年會有十之五六的弟子通過評比,通過之後可以選擇去各莊繼續學習,也可以選擇下山嫁人。

如果不通過的話,就得回卉莊,繼續修習一年。

鐘離秋皺著眉頭,“你是說,我們一定要通過評比,才能離開?”

埼玉給她們斟上茶,點頭。

“那如若有弟子一直不通過,那就一直不讓人,她就得呆到老死?”寸想娘問。

“不會有人不通過的。”安靜坐在一旁的杜塵香突然說。

見幾人將疑惑的目光投向她,她微微垂頭,避開了她們的視線,說:“評比考核的都是基本功,最多一兩年,就會通過了。”

“但是要想獲得優秀的話,比較難。”

沒等幾人發問,她就自顧自說下去。

“這次評比是連通外界的,水月主會邀請江湖才俊才觀看,如若有優秀者,就會被他們相中,可以直接進行嫁娶之事。”

“這是鏡花派所有女弟子夢寐以求之事。”

她聲線平平,好似這些事情與自己渾不相乾。

寸想娘不解,“為何是夢寐以求之事?嫁娶之事就這麼輕易地被定下,萬一女子不願意怎麼辦?”

杜塵香終於抬起眼,看向她,“都是江湖俊傑啊,誰會不願意?這是我們最好的能獲得男子青眼的方式了。”

寸想娘訥訥不言。

鐘離秋眉頭皺得死緊。

杜塵香看清了她們臉上的不讚同,自嘲道:“你們都有可以依恃之物,自然不懂得我們的緊張。”

再多的,她也就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