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何妨吟嘯且徐行(1 / 1)

深州。

離得很遠就能看到高大的城牆,有時間和刀戈留下的深重的痕跡。

此時城外沒什麼人,一片寥落,城牆上攀爬著一些身影,是在修葺。

“咦?大白天的,怎麼沒人進城?”耳畔傳來埼玉驚詫的聲音,冷慕白瞥了一眼,沒有作答。

王婆溫聲說:“公子,我們先進城看看吧。”

埼玉點了點頭。

城門邊有官兵盤查,冷慕白因為在雲城發生的事情,對官兵的印象屬實算不上好。

隻是走近了,竟發現那些官兵對過路人都客客氣氣的,就算盤查身份也都耐心問詢,還幫忙給拉著板車進城的老伯搭把手。

冷慕白緩和了些神色,無聲跟在埼玉身後,聽他交代他們一行人的來曆。

埼玉老道地和官兵溝通,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冷慕白頗有些驚奇地打量著他。

原來他也不全然是一個廢物公子哥。

誰知下一秒——

“什麼?!”埼玉發出一聲驚呼。

冷慕白閉了閉眼,好像也沒有那麼沉穩。

“是有什麼不妥之處嗎?”王婆不安地望著那邊。

“沒什麼,沒什麼,走吧。”埼玉走回來了,連連擺手,這麼說著。

可是麵上分明一副神思不屬的樣子。

“怎麼了?”冷慕白若無其事地問。

埼玉低聲道:“就是我母族,關家所在的位置有點……奇怪而已。”

很快,冷慕白就知道,到底奇怪在哪了。

剛走過城門,就看見路邊一棟宅府,門上的匾額寫著:關府(南)。

冷慕白心下有了不好的預感。

怎麼感覺這個關家,也不是很靠譜呢。

她懷疑的目光投向埼玉,這種同樣讓人感到無厘頭的感覺……該說血緣的羈絆果然強大嗎?

隨後她斂目,停止對他們家的關注,反正她送到人就離開了,不用在意那麼多。

埼玉上前,深呼吸一口氣,伸出手,帶著些顫,扣了扣關府的門環。

王婆抱著堀玉,站在他身側,神色緊張地等待著接下來的命運。

冷慕白慢慢把自己隱到他們身後。

“吱呀”一身,大門打開,從裡頭走出來一個年輕姑娘,她探頭往他們一群人看一眼,疑惑地問:“請問有什麼事嗎?”

掃視一圈,她又看回埼玉,一下又一下地打量著他,眼底有著淺淺的茫然,又有一絲恍然,還伴隨著不解,“你長得好生熟悉……可我分明沒見過你,是像誰呢?”

再看看旁邊的王婆,也熟悉,她皺著眉,陷入冥思苦想。

埼玉緊張地把手攥緊又鬆開,“我攜幼妹堀玉,自冰州玉家來,家母關鶴吟,是你家老爺的……”

“胞妹”二字還未說出口,就被麵前的人驚喜打斷:“是鶴吟小姐!你是鶴吟小姐的兒子!怪道我覺得你眼熟!”

她驀地轉身向宅子裡跑進去,大喊道:“鶴吟小姐回來啦!鶴吟小姐回來啦!”

埼玉一頭霧水。

正常人家是這個迎客方式嗎?還有,是鶴吟小姐的兒女回來了,不是本人回來了啊喂!

說話彆大喘氣啊!

她仙去了,你們見不到人的!到時候彆太失望!

話是這麼說,他嘴角還是牽起來了。

王婆也放鬆下來,臉上透著喜意,“少爺,看起來他們一直記掛著鶴吟小姐呢。”

鶴吟小姐,鶴吟小姐,王婆嘴裡輕輕咂摸幾遍這個稱呼。

真是好久沒聽見這個叫法了。

真讓人懷念啊。

她低下頭看看懷裡吮著手指的嬰兒,眼底泛起粼粼的波光。

小姐本就該這樣被記住。

赤誠的人在泥淖的環境裡生存了幾十年,最終還是回到了孕育自己的土壤裡,也算是一場美滿。

埼玉沉浸在喜悅中,他轉頭尋找著那個他想與之分享喜悅的人,隨後一愣,因為他身後除了護衛,再無他人。

他想要去路上尋找冷慕白。

這時,麵前的大門裡匆匆走來了一群人,為首的男人一副瘦削身材,清臒的臉,埼玉被這邊的動靜吸引了注意力,愣愣地望過去。

這個人,和他長得好像。

那男人一把走到他身前,大力抱住了他,很快,埼玉就感受到自己的肩頸處落了幾滴熱淚。

這個男人,竟哭了麼。

他抬眼望去,麵前的人們,無不動容地看著他。

有幾位上了年紀的,已經偷偷抹著眼淚了。

他們相互低聲交談著。

“像吧?”

“像,真像……”

他隱隱知道這個男人是誰了。

他艱難地從他的懷抱裡,轉了個頭,身側的王婆,滿麵都是淚。

他久違地,發自內心地感受到了一種落葉歸根的感覺。

自從母親離世,父親對他們兄妹倆露出嫌惡的態度之後,他好久沒體會過這種,心不用時時刻刻懸著,而是可以稍稍放下來,停一停,休息休息的感覺了。

他閉上了眼,安靜地體味這來自至親的擁抱。

原來,這個世界上,他也還是有歸宿的。

還是有著一群人,因為他的回家,淚盈於睫的。

過了很久,男人才鬆開他。

他盯著他,啞聲道:“我很想我的姐姐,很久了。”

埼玉有些不知所措,訥訥道:“可是她,已經走了……”

“我知道,”男人的眼睛裡又湧上了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墜,“我知道。”他重複著,又說了一遍。

埼玉抿抿嘴,不再說話。

男人用眼睛細細刻畫著他的臉,好半晌,他攬上埼玉的肩,帶著他往裡麵走。

周圍人呼呼啦啦地跟在他們身後。

埼玉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沒有他想找的那個人影。

隻是他在遙遠的一個屋簷上,好似看見了一道黑白的剪影。

他眨了一眨眼,再看過去,剪影也就消失了。

他悵然若失地收回視線,往家裡走。

冷慕白站在遠處的屋簷上,旁觀完這一場感動人心的認親戲碼,待確認完埼玉他們真的進了關府,她移開目光,提步離開。

可是等到了城門口,她發現出城的通道被封死了。

可左側進城的通道分明是暢通的。

她走到一個官兵的身前,詢問這是怎麼回事。

官兵向她投來驚詫的目光,“你還不知道?我們即將和雲州開戰,在戰爭結束之前,為了保護百姓,我們都是隻讓進,不讓出的,這樣百姓就不會被戰爭波及了。”

冷慕白皺眉,“我生死自負也不可以嗎?我會武功。”

他憨憨地撓了撓頭,“哪也不可以,城主明確規定不得放任何人出城的。”

冷慕白握緊拳頭。

很好,還搞強製保護這一套是吧。

她看了看麵前這堵高聳的圍牆,直接越過去的想法蠢蠢欲動。

最後她歎了口氣,放棄了這個想法。

江湖裡也是有規定的。

雖然作為一個殺手,她乾的是殺人越貨的勾當。

但她的門派堅定地認為,他們殺的是該殺之人,是為了維護國家的穩定,所以相應地,他們平日裡都要嚴格遵守各州的明文規定,不可以枉顧律法。

她眼神不善地盯著眼前這堵她可以輕易越過去的城牆,隨後——

毅然決然地轉過身,往城內走。

她便暫且在城中待幾天吧,總歸時間還多。

晚風乍起,卷起地上的幾片葉子,掉在她腳邊,給她的背影平添幾分蕭瑟淒然。

******

另一頭,埼玉也得知了嚴禁出城的消息。

此刻他正和舅父關鵲鳴相對而坐,關鵲鳴向他介紹著深州的情況。

他的舅父關鵲鳴,是深州主城涼城的城主,也是深州州主。

當今朝代乃是秋朝,幅員遼闊,因而開朝皇帝采用分州治理,包括天子治理的中州在內,共有一十八州。

而深州本就是麵積最大的一個州,加上礦產豐富,土壤肥沃,氣候宜人,沿海貿易發達,到了秋朝後期皇權已經無法製衡各州的時候,深州附近的幾個州一直蠢蠢欲動,都想從這個資源豐富的地方分一杯羹,於是在周邊發動小型戰爭,劫掠土地和物產。

深州上一任州主是太平年代任命為深州州主的,是個書生,天下漸亂之後他深知自己才能守不了深州,於是上書一封發到中州,向天子推薦了驍勇善戰而又仁義忠厚的深州當地大族關家執掌深州,天子允準,自此,深州由關家接管。

關家不愧是武將世家,族中子弟或是驍勇善戰,或是多謀善斷,在關家治理的幾十年間,無一人從深州這片土地劫掠到什麼。

而關家也足夠仁義,從不曾主動挑起戰爭,隻是震懾所有進犯的軍隊,守好自己的城牆,保護好自己的百姓。

這次封鎖城牆,隻進不出,就是因為南邊的雲州又對深州發出交戰信號了。

關鵲鳴此時心情已經平複,隻是頻頻用熱切的目光注視埼玉,而已。

說到雲州,他露出了嫌棄的神色,“雲州那家子就是一群蠢蛋,明明打不過,還每次都像個蒼蠅一樣,啊呸呸呸,蝴蝶一樣,繞著我們這朵香甜的花打轉,就算被我們灰溜溜地撅走,下次還是不長腦子地卷土重來。”

聽見他的敘述,埼玉失笑。

見他又用灼熱的目光盯著自己這張麵皮了,埼玉有些坐立難安。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把自己路上的遭遇告知關鵲鳴。

他的父族是冰州的大族,冰州位於秋朝版圖東南端,沿海,而深州卻在中部偏北的位置,東側臨海,關鶴吟當年算是遠嫁,跨越了將近半個秋朝的版圖。

當年玉家遭到深州彆的家族的打壓,而關家女鶴吟的謀略才能天下聞名,玉家以半個家族的資源向關家求娶關鶴吟,以解家族危難。

當年深州也正好遭到了周圍四州的聯合進犯,眼見已成包圍之勢,如若沒有外界施以援手深州必失,關鶴吟當即決定答應玉家的求娶,她幫助玉家在冰州穩穩立足,玉家為深州的戰場打開一個缺口,讓關家得以逐個擊破四州圍攻。

此後,關鶴吟執掌玉家中饋,讓玉家從冰州的一個中流家族一躍而成當地豪族。

埼玉自小在母親的羽翼下長大,君子六藝樣樣精通,文經武略熟稔於心。

隻是,母親在一次帶隊剿匪途中,受到重傷,不治身亡。

想到這,埼玉就握緊了拳頭。

從他們對他與幼妹的圍殺來看,玉家那些人早早就與彆州牽涉甚深,而且與匪徒也關係匪淺,那麼他母親的死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還有待商榷。

聽見他波瀾不驚地訴說著自己父親對自己的圍殺,關鵲鳴目露心疼。

他起身,又是一把抱住了埼玉,一邊重重拍他的背,一邊狠聲道:“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

“當時得知姐姐死訊,我就知道這件事情不像表麵上看上去那麼簡單,我已經著手調查這件事了,還有你和堀玉,就算你們不找來我也派人去接你們了。不行,忍不住了,我現在就要給他們教訓。”

他鬆開埼玉,捋起袖子,叉起腰,朝門外揚聲道:“來人啊!”

埼玉滿臉茫然,舅父的外表和性格,反差有點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