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侵曉窺簷語(1 / 1)

這個客棧從外麵看是坡屋頂,從裡麵看也沒有用木板將頭頂封住,因而還是一個三角形的架梁結構。

冷慕白趁盤查的官兵進了彆的房間的間隙,悄無聲息越上了房梁,居高臨下地看著官兵們進進出出的動作。

埼玉在她出來之後也壯著膽子把房門打開一條縫,露出一雙眼在走廊上四處搜尋著她的蹤跡。

無果。

他料想不到冷慕白竟然躍上了房梁,此時正以俯瞰的視角將二樓走廊一切情況都一覽無遺。

他失望地退回了房間。

冷慕白身側終於無人打擾,方便極了,她在心裡決定以後遇上身邊人過於聒噪的時候都待在梁上,這樣才好。

她在心裡默默數著,官兵距離查到埼玉那個房間,還要多久。

終於,在她的注視之下,領頭的人來到了走廊儘頭。

隻剩最後一間房了,領頭人也意識到,這估計就是要找的人的房間了。

他在門口頓了一會,身後的官兵們也因為他這一停頓而不再吵吵嚷嚷,安靜下來。

他們沉默卻指向性明確地,一齊看向麵前的這個房門。

冷慕白悄聲移動了一下自己的位置,讓自己稍微偏離了一點,不再待在他們正上方,這樣到時候攻下來比較方便,不會落入他們的包圍圈。

片刻之後,領頭人抬手,“篤、篤、篤”,敲了三聲房門。

一個呼吸間,房門就被慢慢拉開,露出埼玉稍顯蒼白的臉。

他們隔著門框對視了一個來回,心裡都知道,對方早就在門裡門外等著自己了。

突然之間,領頭之人變了一個臉色,他震驚地盯著琦玉的臉,揚聲道:“你這大膽盜賊,竟有恃無恐扮作普通百姓借宿於此,心裡果真沒有半點對於律法的畏懼嗎?!幸好我們這些為官家辦差的,在查各類案子時早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這才能在第一眼就將罪犯辨認出來!”

他冷笑一聲,喝道,“來人,拿下盜賊!”

埼玉的臉色愈發慘白,他知道自己帶的護衛根本護不住他們,昨晚的交手讓敵對之人對他們的實力有了估計,今天派來的官兵恰好是他們護衛數目的雙倍。

更何況,還有與之蛇鼠一窩的匪徒在樓下等著接應呢。

他閉了閉眼,沒讓護衛做出什麼反抗,而是在原地仍由官兵們上前,來到他身邊。

緊接著,他就被大力地扭轉雙手背在身後,毫無掙脫的餘地。

他努力將頭往走廊裡麵伸,眼睛四處逡巡著,想找到那個隻要站在那就讓人極具安全感的身影。

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他目光近乎哀切,他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問,你在哪,怎麼走了,怎麼還不來。

你說過會幫我們的,為什麼不出現呢?

剩下的官兵已經朝屋子裡走去了,眼看著他們逐漸接近,王婆忐忑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正對著官兵,背對著床,小步小步地後退,試圖讓自己的身影遮住床上小小的隆起。

可是官兵們看到她這一番動作,紛紛哄笑出聲,大步走過去,直接一把扯住她的胳膊被她甩到一邊。

她踉蹌了幾下才站穩,剛站穩就急急向床邊撲去,失聲叫道:“彆動我家小姐!”

一個官兵嘻嘻哈哈地單手掐著幼兒的腋下,將她拎了起來。

小小的孩子在這樣粗暴的對待下感受到了疼痛,哼唧了一會兒,發現疼痛愈發劇烈,即使還在昏睡中也下意識細聲細氣地哭了出來。

“晦氣!狗崽子流什麼貓尿呢!”那個官兵嫌惡極了,甩手就想故技重施,把她扔到一邊,嘴裡叫嚷著,“這裡還有個小盜賊!被我逮住了!”

可是小孩子哪經得住摔!

王婆慘叫一聲:“小姐!”就要往那邊撲,身邊的官兵恰到好處地一抻腿,王婆就被狠狠地絆倒在了地上。

埼玉看著他的幼妹即將從官兵的手裡脫落,目眥欲裂,像頭蠻牛似的憋足了勁兒要往那裡衝,可是身後押住他的官兵冷笑一聲,加大了扭轉他手臂的角度。

霎時間他手臂就傳來酷烈的疼痛,他經受不住地跪在了地上,喉中溢出幾聲破碎的□□。

但他眼睛仍然死死盯著幼妹的方向,雙膝執著地想要往那邊移動。

官兵用自己的劍鞘重敲了一下他的膝蓋骨,登時他就感受到膝蓋上傳來碎裂般的疼痛,額頭上的冷汗冒了出來。

他眼睜睜看著幼妹即將被拋落到地上,這時,一雙手輕飄飄地接住了她。

他猛然抬頭望住那人,心裡有了更為不祥的預感。

接住堀玉的也是一個官兵,隻見他對著埼玉笑了一下,就又猛地將手裡的幼兒拋向空中。

“爾敢!!!”埼玉額角青筋直跳,眼珠充血,他用儘全身力氣想要掙脫身後的桎梏往那邊衝,完全不顧及自己那已呈不正常角度折疊的手臂。

“哈哈哈!還是你小子會玩!”另一個官兵手一伸接住了從半空中向下掉的幼兒,緊接著手一抬又要將她拋出去。

埼玉被死死摁在原地,渾身顫抖不止,眼眶裡的淚大滴大滴地墜下。

堀玉被這幾番上拋下落,本就不適的身體更是有了反應,她“哇”地一聲將方才喝下去的藥汁都嘔了出來,頓時,藥汁就淋淋灑灑地往下落。

見狀,本欲繼續伸手接她的官兵嫌棄地捂住鼻子,後退幾步,竟直接讓她往地上摔!

埼玉心都要蹦出嗓子眼了,甚至……絕望已經在他心底升騰起來了……

他恍惚間感覺這一切都在離自己遠去,自己的靈魂飄蕩到半空中,冷眼看著這一幕鬨劇。

難道,他們離開母親的蔭蔽之後,最終還是逃不過外界酷烈的現實嗎?

倏地,一陣輕飄飄的風經過他身邊,他遲緩地抬起頭,難道房間門沒關嗎?

不然,怎麼會有風?

他努力讓視線聚焦,然後一副期盼已久的場景就呈遞在他眼前,他呆呆地望著前方那道身影,近乎失語。

冷慕白正消消停停站在原地,懷裡托著堀玉,那藥汁落了她半身。

可她表情無波無瀾,埼玉小心地在她臉上尋找了一番,也無厭惡之意。

於是他又哭又笑地癱在了地上。

來了就好。

他閉上眼,仍由眼淚在臉上爛漫地流。

那些官兵低聲咒罵,紛紛舉著刀往冷慕白身上砍。

冷慕白一手抱著嬰兒,一手舞著自己那把擦得鋥亮的長刀,先是正手架住已經衝到自己麵前的官兵的攻勢,再一腳蹬過去,麵前的人就倒飛了出去。

幾乎同時,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刀橫著向左一掃,左邊的幾人就都被刀拍向了牆邊,捂著自己胸口緩緩滑到了地上。

這時右方的人已經距離她不足一丈遠,她半點不慌,腳尖一點,側了側身,讓懷裡的嬰兒嚴實地被自己身子遮擋住,隨後,她向左稍退幾步,拉開距離,刀尖直直刺過去,那人眼疾手快地避開,可他剛露出點得意的笑,就被冷慕白快速變刺為挑的動作捅穿了喉頭,霎時間鮮血噴濺。

冷慕白如風般離開了原地,防止血被濺到自己和懷裡幼兒的身上。

被捅穿的人重重倒在地上,發出沉悶的一聲。

見到血,剩下的官兵猶如當頭棒喝,猛然清醒過來,他們意識到眼前這個人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兒,這才交手幾下,就利落地殺了他們一個兄弟……

他們不敢再上前,在原地擺出防禦的姿勢,警惕地瞪視著她。

冷慕白對視回去。

那些官兵碰到她的眼神時都縮了縮腦袋。

啊,真是差勁的貨色。

一聲低嗤在她喉嚨間滾動了一圈。

這樣就解決了嗎?她眼神輕慢,挨個打量著他們的臉。

目光冰冷猶如看死物。

在沒有反抗之力的老弱婦孺麵前耍橫、逞威,將一個弱小無辜的生命玩弄在股掌之間,又嘻嘻哈哈毫無人性地隨意將她拋棄,任由她可能走向死亡的結果發生……

這樣的官兵,這樣的世道,真是沒意思透了。

她心底忽地升起一股厭煩來,閉了閉眼,不耐地對著麵前的一些窩囊廢說:“還有人要上嗎?”

那些人麵麵相覷,都在從眼神裡催促彆人上前,自己卻都巍然不動。

冷慕白心底煩躁之意更甚,眼底藏了些戾氣,“你們不是要捉盜賊嗎?這個隻會哭的小崽子不也被你們認定為盜賊嗎?你們來捉啊?”

那一直躲在彆人身後的領頭人終於站出來了,他清了清嗓子,“這位高手,我剛才一時失察,失去了對手下的管控,這才出現了方才那幕有些倉促的逮捕過程……如今盜賊已由你捉拿,不知可否將她移交給我們,讓我們回去交差呢?”

聽到這番話,垮垮倚靠在門邊的埼玉幾乎要笑出聲,原來他妹妹的生命被那樣隨意對待,在他嘴裡,也不過就是個“倉促的逮捕過程”嗎?

哈,哈哈哈!

他張開嘴,無聲大笑。

眼裡卻滾動著鮮明的恨意。

冷慕白簡直要被這些官府中人打圓場和睜眼說瞎話的能力折服。

不,還得加上一個,顛倒是非。

她似譏似諷地睨著這群人,直言不諱:“我不知道你們是真蠢還是假蠢,捉盜賊這種鬼話連你們自己這種沒長腦子的人都騙不過去吧?我的態度還不夠明確嗎?要麼上來跟我打,要麼……”

她一字一頓地,“給、我、滾、出、去。”

此時的她不爽得想殺人,可她知道官府中人不是好殺的,後續會很麻煩,她身上已經有不少麻煩了。

剛剛在外邊一直遲遲沒進,就是這個原因。

她不擅長講理,她隻擅長以武服人,本來想著如果這次他們隻是來警告一圈就走,她也就不用出現了,誰知道現如今官兵竟然卑劣至此,連幼兒的性命都絲毫不顧惜,這才現身打退這些人。

可是這些人,蠢且毒,話都說到這了,他們還沒做出她滿意的決定。

她決定去樓下殺幾隻野雞儆儆猴,遂而把刀一收,大跨步向前走去。

可憐見的,她剛走兩步,這些人就慌張到腿軟,互相攙扶著哆哆嗦嗦地往後退,那領頭人見勢不對,立馬厲聲叫道:“這裡沒查到盜賊!收拾東西回去複命!”

埼玉立馬像燙手的石頭一般被丟掉了,軟趴趴地歪在了地上。

幾個呼吸間,房間裡瞬間空了下來,隻剩下了站立著的冷慕白、被她抱著的嬰兒、病歪歪躺在地上的埼玉,和靠牆坐著揉著自己腰的王婆。

冷慕白頓了一下就繼續往前走,出了門。

走在前頭的官兵看到她也跟著出來的瞬間就被嚇破了膽,他一邊尖聲叫喊著“快點跑啊,魔頭追過來了”一邊連滾帶爬地往外跑。

冷慕白眼風都不掃過去一下,他們快點跑正好給她騰路。

她走到樓下大堂,用刀尖挑起一個正喝酒劃拳的匪徒的領口,眼看著就要刺下去,左手抱著的嬰兒發出了一聲清脆的笑。

冷慕白右手的動作頓住了,她低下頭,看進了嬰兒澄澈透亮的眼睛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