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會 二少爺的最愛。(1 / 1)

“二少爺,大廚房的人送晚膳來了。”

屋內寬敞明亮,清透的日光從支摘窗灑進來,紙上揮灑的墨字由水潤到乾涸,筆力雖羸弱但已初見風骨。

雲佑在桌前練習今日的功課,長風不敢打擾他,看他練完一幅字後才出聲。

“二少爺的字越發練得好了……有句話怎麼說的來著?”長風撓撓頭,“寫的跟那龍啊蛇啊一樣好。”

雲佑沉默半晌。

“那叫‘筆走龍蛇’。”

長風一拍腦門,嘿嘿笑了幾聲。

“對,就是這個詞!

二少爺快用膳吧,天冷飯菜涼得快。”

雲佑把筆擱了,目光從紙張上移開,下意識地往長風身後掃去。

空空如也。

怪不得屋子裡那麼安靜。

如果是史如意在的話,大概從走進院子那一刻開始,笑聲就會跟著一塊兒進屋。

長風把食盒放到半月桌上,端出裡頭的砂鍋。

煲仔飯還熱得燙手,一開蓋,那股子臘腸的鹹香就滿溢出來,還帶著點油麥菜隱約的鮮味。

金色的蛋黃被戳破了,正在往外慢慢流淌。

米飯上頭淋了醬汁,又黑又亮。

長風下意識吞了口口水。

自從史如意接管了他們屋的吃食之後,每次做的飯菜都被二少爺自個兒一掃而空。

他們底下人想揀著吃都揀不到,隻能天天去吃大廚房給下人煮的大鍋飯,最多就是花上幾文錢去集市打打牙祭。

長風雖然悲痛,但是主子好不容易解決了挑食的毛病,看著二少爺吃得歡,他心底還是高興的。

他擺好碗筷,雲佑卻坐在位子上不挪窩,目光望向院子。

“大廚房送飯來的人呢?”

長風也隨著他回望院子一眼,沒見著人,便扭回頭,不甚在意地道。

“不在了,許是送到之後便走了。”

見雲佑一直盯著他看,長風說話聲頓了一頓,這才恍然大悟,結結巴巴地開口解釋。

“哦,今日不是如意來送飯,來的是大廚房其他的丫環……

害,許是如意她們家昨晚遭賊了,在忙著收拾吧。”

今早下人院裡那麼大動靜,他也略有耳聞。

雲佑垂了眼睛,在長風端過來的銅盤中淨手,手指染上的墨漬漂染在水中,絲絲縷縷地化開。

他取了羹勺,舀一勺淋了醬汁的米飯,沾一點流出來的金黃溏心,送進嘴裡。

慢條斯理地咀嚼著。

鮮香味在舌尖化開,好吃是好吃的……

但若是這個時候她在,肯定會搖頭晃腦地說,哎呀,怎麼能不帶著臘腸片一起吃。

要混著吃才有味道嘛!

史如意對美食總是有自己的一套講究,還孜孜不倦地要傳授給他。

那人的音容如在耳畔,這時,長風卻忽然開口了。

“二少爺,方才送餐來的丫環說了。

如意囑咐您用飯的時候啊,一定把這飯拌勻了再吃,說底下那層鍋巴可香著呢。”

果然。

雲佑莫名其妙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他半垂著頭,聽話地用羹勺把飯拌勻,頂上的醬汁鋪開。

照規矩來說,他們用膳時,碗中的食物是不能弄得這樣狼狽埋汰的。

用他爹娘的話來說就是,“這官宦人家,清貴不單是顯在麵上的。

你屋子的擺設、動作的儀態、吃食的講究……處處都透著‘清貴’二字。

那是外頭人費儘心思,學都學不來的。”

雲佑慢悠悠地攪著砂鍋裡的煲仔飯,把他爹娘的囑咐扔到九霄雲外。

拌好了飯,舀起滿滿當當的一勺。

臘腸雞子油麥菜,鍋巴和著醬汁一起,又脆又鮮又香,五味俱全。

果然好吃。

於是愈發想念。

“她們屋裡損失可嚴重?”

長風想了想,“聽說貴重東西是都被那賊偷完了。

今早看著,母女倆眼眶都還是紅的……”

不過後來,太太就讓李嬤嬤補貼東西下去了。

長風話還沒說完,就看見雲佑眉間蹙起,擱下了碗筷,扭頭嚴肅看他。

長風:?

雲佑看向屋角的匣子,下巴微抬。

“把我這個月的份例銀子取了,送到她們屋去。”

雲府的規矩,兩位少爺、以及大小姐還未出嫁以前,每個月份例都是二兩銀子。

二少爺雲佑因著年紀還輕,平日裡出門社交打點不多,這銀子發下來,都是放匣裡存著的。

長風一聽這話就傻了眼,連連搖頭。

“二少爺,這、這可使不得啊。”

二少爺一出手就這麼豪放,要是讓太太知道了還了得。

如意她們屋子裡丟的物什,全部加起來,都不知道有沒有二兩銀子呢。

這府裡的丫環婆子,都是由太太管著,一個少爺怎好越過手去。

待會就不是補貼,而是招人眼紅記恨了。

長風寬慰雲佑道:“二少爺放心,太太已經叫嬤嬤賞過東西了,她們日子不會太難過的。”

他小心翼翼地覷著雲佑的臉色,突然福至心靈。

“比起貼補銀子,二少爺不如賞如意一個什麼小玩意?

她年紀還小呢,肯定是愛玩的。”

既不違背府裡的規矩,又能順帶表示關心。

長風在心裡誇獎自己,這腦瓜子轉的就是快。

……

紅瓦黛牆,亭台樓閣。

這通判府遠沒有雲府修的那樣氣派,但花園裡的景致卻是彆具一格。

曲徑通幽,疊石假山掩映著庭院芭蕉。

史如意由通判府的婆子引著,沿著石子小路往裡走,儘頭一片鶯聲笑語。

伴隨著撲鼻而來的梅花清香。

一枝枝紅梅掛在枝頭,遠遠望去如雲似霞。

亭子裡或坐或站,駐足了不少妙齡女郎,穿著各色衣裳,動作間香粉浮動,正圍著中間石桌嬉笑打趣。

史如意一上前,昨日去知香樓買點心的丫環眼尖,立刻注意到她。

那丫環鬆了口氣,握著手帕,焦急地朝她衝過來。

“謝天謝地,你總算是來了!

等你等到這個時辰……我還當你欺了我們小姐呢!

來,快快把點心給我罷。”

丫環又揚起笑容走過去,對著那群貴女道:“小姐,點心到了。”

江心月被簇擁在人群中央,一身茜紅色織錦袍子,手中握筆,正往上抄錄詩句。

聞得此話,她頭也不抬。

直到最後一個字也落下筆鋒,才滿意一笑,回轉頭來,招呼那丫環。

“那便把這紙張挪都到石凳上,騰出地來放點心罷。”

她的話音落下,眾人紛紛起身。

背地裡一道聲音卻橫插進來。

“嗬,左不過又是從外麵鋪子隨意買來的點心罷了。

什麼知香樓、祥和齋,這種點心也敢拿來打發人。

我看啊,下次不如來我家府上……這小小一個通判府,連個像樣的廚娘都無,還辦詩會呢。”

史如意尋聲望過去。

說話的女郎一身絳紫衣裙,說話時用巾帕捂住嘴,臉上滿是得意之色。

身畔圍著幾個年紀差不多的小姑娘,看上去,卻是隱隱和江心月那邊形成了分庭抗禮之勢。

場麵一時僵持住了。

史如意看看這邊,又瞅瞅那邊,忽然開口。

“這位小姐卻是說錯啦……

我們家做的點心可不是外頭的鋪子能比的。”

她聲音軟糯,稚嫩的聲音在一群半大女郎中尤其突出。

史如意說著,蹬蹬跑上前,揭開上層竹篾,用手小心捧出一個小巧玲瓏的“茶杯”來。

旁邊的女郎立時發出淺淺的驚呼聲,一臉動容。

“這是何物?做得好生精致。”

明明是點心,卻討了巧,做成茶具的模樣。

“茶水”青碧,“茶杯”卻一道一道紋路清晰,霎時間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史如意把油紙托放到那發問的女郎手上,歪著頭笑得天真。

“小姐何不親自試試味道?”

那女郎早有些蠢蠢欲動,聽史如意這麼一說,便迫不及待地用帕子掩住嘴。

眾目睽睽之下,輕輕抿一口那點心。

“嗯……”

那女郎臉頰微動,眯起眼,似乎在仔細品嘗香味。

還沒等得及說話,又往嘴裡送了一口。

先前那絳紫色衣裙的女郎急了,一跺腳,伸手指著她,毫不客氣地出聲罵道:“是好是歹,你倒是說句話啊。

光顧著吃。”

那女郎故意瞄她一眼,不緊不慢地吃完手中的點心,用巾帕擦了擦手,這才開口。

“有多好不知道……

反正啊,比你家廚娘做得好!”

說著,她和江心月對視一眼,彼此都掩著唇笑開了。

“你!”

那絳紫女郎急了,撥開眾人衝上前來。

丫環方才已經把竹盒裡的點心都端出來了。

茶杯羊羹呈一字擺開,旁邊配上幾瓷碟的四季花點,春賞桃花夏聽荷,秋聞桂香冬嘗梅。

四季四色,看著便美不勝收。

在座的女郎都是富貴鄉裡嬌養出來的,饒是誰都沒見過如此彆致的點心。

江心月挑眉,衝那絳紫衣裙的女郎淡淡一笑。

“妹妹可要親自嘗上幾塊?

畢竟你見多識廣,我們是萬萬比不上的。”

她語氣柔和,綿裡卻藏針,激得那女郎麵色一陣紅一陣白。

最後那女郎狠狠一跺腳,捂著臉,氣急敗壞地帶著身旁幾個人轉身走了。

眾人麵麵相覷,江心月卻坦然自若。

“不用管她們。”

說著唇邊含了笑,細細問起史如意每種糕點的雅名,態度比那天在西市還要溫和不少。

又讓伺候一旁的丫環取了刺繡荷包來遞與她。

史如意悄悄掂了下那荷包的重量,臉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嘴角的小梨渦煞是喜人。

其他人早已經各捧了點心嘗開了,四下裡不時傳來讚歎聲。

方才品嘗茶杯羊羹的那女郎,手托著個咬了一半的桂花千層糕,低了聲音,故意打趣江心月。

“這就是你說的雲府愛用的那家點心?”

江心月不理她,她又把頭轉向史如意,眼睛笑眯眯的。

“小妹妹,既然雲府是你們家的老顧客。

你可知那傳聞中挑食的雲二少……最愛其中的哪一樣點心?”

江心月嗔惱地瞪她一眼,用帕子掩著彆過頭去,臉頰浮現出淡淡的粉色。

隻是耳朵豎起,顯然也是在期待答案的。

史如意眨了眨眼。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