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史如意和溫媽媽提上食盒,直奔雲府正院。
也不知道那茶杯羊羹在其中發揮了多大的作用,太太曾氏聽聞此事,二話不說,派了奶娘李嬤嬤,並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來到下人院。
這下人院畢竟也歸府裡管,溫媽媽和史如意又是因著為雲老爺做點心才晚歸家。
於情於理,她都該為溫媽媽母女倆討個公道。
“對不住了,大家。
因著溫媽媽家昨個兒夜裡遭賊,太太吩咐了,讓我到各家來查一查。
大家容我老婆子行個方便,回頭我去太太那裡也好回話。”
李嬤嬤作為曾氏奶娘,身份不同,算是雲府裡半個主子,連雲老爺對她也頗有敬重。
如今李嬤嬤把下人院裡的人都招來,話也說得客氣,底下人就算心裡有怨懟,表麵也不敢多說什麼。
史如意和溫媽媽站在李嬤嬤後頭,還有不少丫環婆子湊上來,一臉關心地問這問那。
“哎喲喂,溫媽媽,屋裡可丟了啥子?”
“你們娘倆可沒事吧?”
溫媽媽在前頭忙著應付這七嘴八舌。
香菱激動地擠開人群,衝進包圍圈和史如意咬耳朵,咬牙切齒的,熱氣噴了她滿臉。
“如意,定是那老虔婆搞的鬼!
我前幾日就看她在大廚房偷偷翻我們的櫃子了……鬼鬼祟祟的,天曉得她在找什麼!”
史如意看香菱一眼,她也是這麼想的。
要說整個下人院,有誰跟她們家衝突最大,那當然要數同在廚房做事的沈婆子了。
廚房管事娘子就一個位子,沈婆子和溫媽媽之間,那關係不是東風吹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沈婆子之前就總仗著資曆,拿鼻孔看她們母女二人,自從知道她廚藝得了二少爺歡心後,更是背地裡恨得咒罵。
沈婆子能做得出翻人屋子的事情,史如意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
在史如意巧妙地引路之下,李嬤嬤第一個就來到沈婆子的院子。
沈婆子開門的時候,史如意在後邊眯起眼盯著。
沈婆子臉上變換出十分複雜的神色。
她的震驚不似作偽。
隨後是幸災樂禍,甚至還有一閃而過的恐懼……
她恐懼什麼,史如意想不明白。
隨後沈婆子清了清嗓子,讓開身子,大大方方地放了李嬤嬤和打手婆子進去。
史如意便曉得,在沈婆子屋裡估計是搜不出什麼來了。
不過一晚上的時間,沈婆子能把東西藏哪去?
……如果不是沈婆子乾的,又會是誰這麼記恨眼紅她們家?
史如意在院子裡皺著眉冥思苦想,沈婆子孫女杏果見著了,還以為她是因家裡丟了東西鬱悶。
不顧史如意的推拒,硬是塞給她一朵桃紅的絹花。
這絹花是小姑娘戴在頭上臭美用的,杏果自個兒就收集了十幾種顏色,每天和衣裳換著搭。
史如意有些哭笑不得,握著那絹花,正有些感動。
杏果一開口就原形畢露。
“哎,史如意,你給老爺做的那盒子點心,大廚房裡還剩了幾個沒?”
杏果舔舔嘴唇,眼裡滿是渴望。
史如意心念一動,挑眉問她。
“你婆婆昨個兒回來沒告訴你麼?
這點心頗費功夫,我們在廚房忙了一晚,也隻得那麼一盒。”
她是故意這麼問的,昨個兒下午沈婆子做完下人的飯菜,早早就離開廚房了。
杏果失望地“哦”一聲,她轉開眼睛,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哈欠,開口抱怨。
“沒呢,婆婆昨個兒半夜才歸家。
她回到的時候我都睡熟了,又把我拍起來給她開門。
你指揮我婆婆幫你做事,還不給我們家留幾個點心……”
史如意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沈婆子剛剛在李嬤嬤麵前可不是這麼說的,“哎喲,我夜裡睡得早……這些動靜可全沒聽著。”
史如意深深看杏果一眼,笑著轉移了話題。
拿了東西,總不可能一直藏著,是貓是老鼠,日子久了總會現原形的。
最後還是沒在下人院中查出什麼來。
史如意和溫媽媽雖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心中還是不免失望。
李嬤嬤去報給太太曾氏聽,再回來的時候,手上捧了一個鼓囊囊的包袱,臉上笑眯眯的。
“娘子心疼你們家裡遭賊,讓我去庫裡補了這些好東西來。
快打開看看。”
李嬤嬤催促她們。
包袱打開,頂頭便是一件整齊疊著的鵝黃色月季紋的襖子,下麵疊一件粉紫的小裙兒,搭配的正好合適。
這顏色粉嫩,卻不合溫媽媽的年紀,一看便知是給史如意的。
另外一匹雨過天青色的素麵料子,才是給溫媽媽的。
李嬤嬤心知是這兩人呈上來的點心彆致,入了老爺太太的眼了,賞賜才如此大方。
早膳老爺嘗了那茶杯羊羹,忍不住一連吃了好幾塊,差點就帶不去府邸了。
還跟曾氏說,今年過年給親近人家走動的年禮,儘可以添上這點心去,比在外頭點心鋪買的都好。
李嬤嬤忍不住拿眼去瞅史如意。
這丫頭了不得,小小年紀,廚藝卻極好,行事也有分寸。
曾氏早膳時讓佑哥兒嘗這羊羹,佑哥兒卻笑了,說昨晚他便已經嘗著了。
時刻記得自個兒是給誰做事的,忠心為主,這對底下人來說是頂頂重要的事。
這丫頭雖然是給老爺做點心,第一時間卻也給二少爺送去了。
昨晚蘭芝回屋,托她的福,李嬤嬤也嘗著那茶杯羊羹的味了。
清甜不膩,口感綿密,確實是好。
她以前跟著曾氏在京城娘家住著,連那宮裡賞下來的點心都沒這麼好的味。
這樣一個好廚娘,若是傳出去了,可是各個大戶人家都會爭著搶著要的。
不說彆的,操辦喜事,宴請客人,甚至逢年過節送的年禮,這些都代表了一府的臉麵。
那些送禮送不好的夫人,回頭少不得被人嚼舌根子,臊都要臊死了,連帶著自家官人也在外頭丟臉。
溫媽媽和史如意這娘倆,身價眼看著就要水漲船高了。
沒見太太特地賞了這麼好的料子,就為了先籠住她們嗎?
這料子可是拿了鑰匙,從曾氏嫁妝箱子裡取的,安陽這小地方是買不到這樣好的東西的。
李嬤嬤心裡轉著念頭,麵上的笑容更加熱情了三分,又從身後取出一吊子錢來,遞給溫媽媽。
“太太說了,讓你拿著錢,屋裡有什麼要補充的,都去買新的去。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看呐,溫媽媽,你也甭難受了。
你有這麼個好閨女,福氣還在後頭呢。”
往時李嬤嬤經手的銀子,總是要昧一些下來的,底下人也不敢跟她分辨。
但這溫媽媽史如意眼看著就要成太太前麵的紅人了,犯不著為了這麼一兩百文跟她倆過不去。
溫媽媽受寵若驚。
她在大廚房做慣了,以為做這點心跟做其他吃食沒什麼兩樣,隻當是曾氏寬厚,體恤她們母女倆。
一時間眼淚都要落下來。
恨不得指天發誓,日後定要好好做事,來回報太太的恩情。
李嬤嬤滿意地點點頭,正要打道回屋,就看見史如意抱著一個罐子朝她走來,嘴裡話說得甜。
“辛苦嬤嬤,為了我們家的事,跑了這一早上。
這罐子裡是我和娘用古法,九蒸九曬製成的芝麻丸,給嬤嬤帶回去嘗一嘗,最是補腎氣,吃了黑頭發呢。”
還以為是什麼好東西。
這芝麻丸她吃的多了,屋頭還擱著大半瓶呢,沒人吃。
李嬤嬤擺擺手,又不想直接推拒史如意的好意,意思意思地用手拈了一顆,送進嘴裡。
入口便是濃重的芝麻香味。
不知道裡頭另外加了什麼料,嚼起來軟糯滋潤,似乎還帶著點蜂蜜的甜味,竟是一點也不油膩。
吃了一顆卻還想再吃。
李嬤嬤把那芝麻丸咽下去,揮到一半的手,硬生生在空中改變了方向,把那罐子抱在懷裡。
臉上密密的皺紋都笑開來。
“既如此,老婆子我就不客氣了。”
史如意叮囑李嬤嬤早晚各用一顆,最好是用溫好的黃酒送服了。
若是不送酒,就含著丸子,細細咀嚼碎了再吞下,如此功效才是最好。
史如意說話時仰頭看人,稚嫩的小臉上微微笑著。
一字一句,語氣誠懇又真摯,就像真的在用心關懷她的身子一般。
李嬤嬤覺著自己怕不是年紀大了,看這小小的人兒也覺得格外可憐起來。
送走李嬤嬤,史如意回到大廚房給雲佑做晚膳。
她用木勺挖一塊潔白細膩的豬油,將砂鍋上下刷過一遍,往裡倒香菱早上舂好的米,加水後,合了蓋燜煮。
又跑到院子裡,取兩根用麻繩倒掛著風乾的臘腸,在清水中泡過,切成細細透明的薄片。
待砂鍋裡頭飄出米香時,掀開蓋子,往頂上疊一層臘腸切片。
再打一個雞子進去,把爐子調成文火。
史如意讓香菱在旁邊燙一小把油麥菜來,自個兒去一邊調醬汁。
燜至飯收水,起鍋巴,將瀝乾水分的油麥菜也一齊擺進去,均勻澆上白糖、麻油和醬油調成的醬汁。
“滋”地一聲輕響。
刹那間,香味四溢。
砂鍋中米粒晶瑩細白,顆顆飽滿,因刷過一層豬油的緣故,更顯得油光發亮。
臘味誘人,那雞子還流著金黃的溏心,油麥菜是鮮嫩的青綠色,被醬汁包裹著,散發出濃鬱的鹹香。
史如意待會還要到通判府上給江小姐送點心,便托了香菱去送飯。
“記得跟長風哥說,一定讓二少爺把飯攪拌勻了再吃。
底下豬油煎出的那層鍋巴是最香的。”
吃煲仔飯,最不能放過的就是底下這層鍋巴,集中了整個鍋的精華,色澤金黃,乾香脆口。
史如意說著都有些想流口水。
她使勁甩甩腦袋,賺錢要緊。
上回去西市,她特地去鋪裡買了幾個上好的竹盒,專為了裝這點心用的。
史如意手托油紙,挨個放上做好的花點,按四季分彆用心擺放在盒裡。
既是決定了這點心要走高端路線,那從樣式到包裝,必須樣樣都顯出精致才好。
她滿意地合上竹蓋,小心提在手裡,從角門出發了。
這通判府離雲府不過兩三刻鐘的腳程,若是走快些,應該能趕在太陽落山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