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湯燴麵 所謂天賦。(1 / 1)

“……”

偌大的廚房,無人應聲。

先前那出聲的人也不尷尬,熟門熟路地窩上前,踮起腳尖往那銅鍋裡瞄。

“是羊湯燴麵!”杏果歡呼一聲,激動得差點在地上打滾,也不管有沒有她的份,直接出聲搶白道:“史如意,見者有份啊!你不會那麼小氣,連一碗羊湯麵都舍不得分我吧?”

史如意用長勺攪著銅鍋,沒搭理她。

沈婆子跟在後頭,聽到杏果這麼巴巴地湊上去向人家討食,頓時覺得老臉沒地擱。

她豎起眉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出聲喝道:“杏果,回來!又不是什麼新鮮玩意,你要吃我做給你吃。”

她語氣聽著凶,但廚房裡誰不知道,沈婆子最偏疼這個孫女了。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杏果卻一身成色半新的綢衫,外頭披了件妝花對襟小襖,乍一看哪像是丫鬟,倒以為是哪個小戶人家的姑娘。

杏果虛長史如意幾歲,早早地便被沈婆子想了法子,塞到府裡大少爺的院子裡當茶水丫頭。

打的什麼主意,明眼人一看便知。

杏果長得倒是有幾分嬌俏,隻是沈婆子的精明絲毫沒有遺傳到她身上。

大少爺去書院讀書後,她在院子沒事做,便經常在府裡亂晃,有次無意中吃到史如意做的奶豆腐羹,之後就成天惦記著。

沈婆子拉長了臉子,但杏果半點不怕,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銅鍋,用鼻尖陶醉地嗅著香味,眼珠都不轉一下。

“不要,婆婆,你做得不夠史如意做的好吃。”

話音一落,大廚房裡便傳來克製不住的“撲哧”幾聲,連正忙著做菜的溫媽媽都忍不住笑。

沈婆子一聽這話,氣得七竅生煙,可是又辯駁不得。

也不知這史如意這小丫頭是怎麼做的菜,她趁人沒注意在一旁偷看過幾輪,回屋子試做,一樣的步驟,味道卻天差地彆……

難道這廚藝真的是有天賦的?

史如意嘴角微勾,這杏果雖是討人厭的沈婆子的孫女,但總是實話實說,直白的還有點可愛。

“你想吃,待會你負責刷碗。”史如意跟她談條件。

燴麵很快燙好了。

香噴噴、熱乎乎、白嫩嫩的羊肉摻和在米黃色的湯裡,配上晶瑩可口的指寬麵條,看著便讓人食指大動。

杏果沒掙紮多久就上鉤了。

“成,彆忘了給我那碗多撈幾塊羊肉!”

史如意往銅鍋裡頭灑上些許小蔥香菜,盛到碗裡端出來。

這樣熱氣騰騰的一碗羊湯燴麵,湯、菜、麵儘在其中。葷素相配,色澤濃鬱,麵片吸足了湯汁,又融合了羊肉的香味,真是神仙來了也走不動路。

上桌時擺上香菜、辣椒油、糖蒜幾樣小碟,送著麵吃,其味更鮮。

雲府人口簡單,家主雲老爺是老太君的次子,頂頭還有一個兄長在京城當官,聽說大房左右逢源,混得風生水起。

不像二房雲老爺,兩袖清風,兩手空空,前兩年還因為性子太直得罪了頂頭上司,被貶到安陽來。

幸虧雲老爺和妻子曾氏感情好,曾氏嫁妝豐厚,拿來貼補家用也毫無怨言。

二人成婚多年,府中隻一個千姨娘,還是當年雲老太君在成婚以前撥給雲老爺教導房事的身邊人。

千姨娘生了個大女兒,嫁到常州,也是耕讀詩書的官宦人家,雲老爺和曾氏都挺滿意。

千姨娘更是高興得連連抹淚,她了卻了心頭大事,每日在屋裡吃齋念佛,念的都是老爺和太太的好。

溫媽媽和香菱淨了手,把做好的早膳分盤裝碟,就等著太太派人來取。

不多時,曾氏房裡的大丫頭珠雲來了,因著天冷,珠雲怕飯菜涼得快,匆匆提了食盒便走了。

隻是走前一直回頭張望,心頭納悶,怎麼這下人用的飯菜聞起來比主子們的更香。

香菱在大廚房裡支起小桌,杏果拿了碗筷,迫不及待地在桌子邊坐下。

先喝一口湯暖身子,接著夾一片白嫩羊肉,蘸了香菜辣油送到嘴裡,待那香味在舌尖滾動幾下,再用筷子提起麵片,這麼往嘴裡一吸溜、一咬,滋味無窮,越嚼越香。

沈婆子沒眼看杏果這種沒骨氣的作派,她暗暗吞了口口水,壓下肚子的咕嚕聲,悻悻地去一旁生火做下人的早飯。

下人吃的那可就省事了,若非逢年過節,要麼就是一大鍋玉米碴子粥,送茄瓜蘿卜,要麼就是蒸幾個大饅頭配醃好的鹹菜,沒那麼精細,能吃飽就行。

大慶建朝不過五十餘年,老百姓對戰亂饑荒的恐懼還在,尋常人家有口飽飯吃就謝天謝地了,哪能奢望做的有多美味。

再者,古代廚藝秘方都是各家私藏,輕易不傳給外人,不像後世什麼“禦廚秘方”滿天飛,傻子也能照著菜譜依樣畫葫蘆。

除了在房裡伺候老爺太太的丫頭婆子,能揀著主子剩下的飯菜吃,其餘人等可沒有這樣的口福。

所以也不能怪香菱和杏果沒見過世麵,纏著史如意不放,她那手菜式和花樣,沒吃之前還好,吃之後就撓心撓肺地想,連做夢都忍不住流口水。

雲府現在人丁少,老爺、太太並二少爺都是在一塊用早膳。

溫媽媽左等右等,見千姨娘房遲遲不來人,自己心急,披上鬥篷提著食盒就送飯去了。

香菱和杏果吃完後,被史如意指派去井邊洗鍋刷碗,沈婆子立眉豎眼的,她隻當沒看見。

杏果這人雖懶但饞,她生怕下次史如意不做她的份,二話不說抱著碗筷就去了,沈婆子一拳打在棉花上,隻能恨恨轉過身。

時辰尚早,史如意搬了小板凳坐在溫暖的爐灶邊,慢條斯理地摘午膳要用的冬葵菜,她想等溫媽媽回來再一起吃。

“喲,這是什麼香味?我隔老遠就聞著了。”

忽地一陣盈盈笑語聲,紫煙從外頭走進來,她左右瞧瞧,臉上露出懊惱的表情,“如意你做了羊肉燴麵?早知道我就不去早市,吃那什麼勞什子餛飩了。”

紫煙行走時,手腕上一隻精致秀氣的金鐲子露出來。

她們一家子專門負責府裡的各項采買,手頭銀錢寬裕,是瞧不起沈婆子煮給下人那大鍋粥的。

史如意看看左右,輕聲道:“上回宰的那隻小羊,還剩一隻羊眼,午時我洗了清燉給你吃,姐姐不是最愛那個味嗎?”

一般人不曉得這羊眼的好滋味,和湯清燉過後撈出來,簡單蘸醬,味就已極美。

羊眼口感極其豐富,嫩滑又有彈性,好似豬筒子骨含膠原最多的那部分,一口下去,滿嘴肉香。

紫煙眼睛一亮,嘴裡的饞蟲立時就被勾出來了。

她不比香菱杏果這些小丫鬟,經常在市井行走,安陽城有名氣的那幾家酒樓,陳記的烤鴨子、王婆婆的香炸魚、老東家的乾炒牛河和粉羹,她可一樣沒少吃。

這些酒樓裡的大師傅,手藝比不上府裡一個八歲的小丫頭,說出去恐怕沒人敢相信。

但這偏偏就是她親口嘗到的事實。

“瞧我,差點忘了正事。喏,你上次托我給你買的芋頭,還有烘乾的木薯粉,跑了好幾條巷子才買到。”

史如意道謝著接下,她眉眼笑開,嘴邊出現一個甜甜的小梨渦。

“謝謝姐姐,花了多少文?我待會回房拿給你。”

大廚房的東西史如意不敢亂用,一是溫媽媽管得嚴,二也是怕被沈婆子抓到把柄向太太告狀。

她如果要試做什麼新花樣,都是拜托紫煙去集市的時候順便買了,和大廚房的區分開。

“客氣什麼,就這點東西,算我請你了。”

紫煙沒忍住,捏了一把她的小圓臉,手感極佳,“我娘說你之前送的芝麻丸子炸得香,吃了感覺頭發變黑不說,連夜裡起夜都少了。讓你得了閒再給她做幾個,多的你和溫媽媽留著吃吧。”

說著又遞過來一袋黑芝麻。

“沒問題,隻是那芝麻丸子要等日頭好的時候才能做,做好了我就給你送去。”

送走紫煙,史如意拎起那麻袋,用手撚起幾顆芝麻細看。

芝麻顆顆鮮亮,烏黑潤澤,舌尖一嘗也隻有淡淡的甜香,並無苦味,便知這都是上好的芝麻了。

她上次照著記憶裡的法子,用古法九蒸九曬製成的黑芝麻丸,吸足了日光,一個個滾圓飽滿,放在密封罐子裡,可以存放好幾個月,甚至半年之久也不壞。

若是把這黑芝麻丸拿去集市上賣,也不知道會不會來人買。

之前她年紀小,雖然在廚房裡鼓搗出一些新鮮玩意,但溫媽媽不許她自個上集市,怕她買賣不成反倒被人騙了。

但史如意想賺錢。

像她親娘溫媽媽,在雲府裡當廚房管事娘子,雖然日子安穩管吃管住,每個月也才攢不到兩百文。

底下香菱這種打雜的小丫頭,每月也就得三十五個銅板。

如今快要入冬,溫媽媽咬咬牙花五百文買回來四斤棉花,給如意做了個夾棉的碎花襖,自己還是穿那套不知穿了多少年竹青色發白的舊襦衣,北風一吹就冷得牙齒打顫。

溫媽媽節儉,總想著花銀子的地方多,能省就省,可是史如意看在眼裡心疼壞了。

她穿越前是華南廚師世家唯一傳人,爺爺是響當當的國宴大廚。

爺爺彌留前還拉著史如意叮囑,讓她一定得把家族絕學傳下去,這傳承可千萬不能斷了……

若是資質平庸,守著手藝吃飯,也算無功無過;若資質尚佳,便想方設法把史家絕學發揚光大,名揚四海。

他們家每一代都是這麼過來的。

穿越後,她不可避免地受到身體的年紀影響,說話思維都有些稚齡化,但上輩子的事,她日夜念著,不敢忘。

史如意記得自個兒激動地抓住爺爺的手,對天發誓自己一定不會辜負爺爺期望,讓他老人家安心地去吧……

葬禮上史如意哭得暈厥過去,醒來後就發現自己穿到古代,變成了雲府的小丫鬟——

短胖的身子還沒有灶台高,做個菜都要搭板凳。

做廚娘是沒有前途的,自己當老板才能錢生錢。

史如意掰著指頭想,等她攢夠錢,就把溫媽媽、香菱都贖了身出去,自己在外麵開酒樓開食肆,熱熱鬨鬨地多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