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卿第二日一醒來就去了正院兒,首卿還在梳頭,見文卿來的這麼早,有些奇怪,
“阿姐怎麼來的這麼早?”
文卿等她梳完頭,讓琥珀她們都下去,她自己親自拿了桂花油,又把額前的碎發給捋了一遍,
“你是不是身子不好?再不能生了?”
她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是在首卿耳朵旁問出來的,又盯著宮紋架銅鏡裡首卿的眼睛。
首卿被問的呆住,半響才轉過身子沉默得把頭埋進姐姐懷裡。
文卿見她這樣,知道是自己猜對了,掉了幾滴淚,心裡恨她瞞著這麼大的事,想打她幾下,又舍不得。
隻能輕輕拍拍她的背,
“這算什麼事?咱們日子照樣過,船到橋頭自然直,以後有以後的法子。”
首卿聽了這話也抱著姐姐的腰腹撒嬌。
等把文卿勸好,首卿又提筆給公婆寫了一封信,講清楚明白昨日的事情經過,讓人加急送去,倆人才開始吃早食。
隻是還沒吃完,韓娘子帶著明哥兒就登門了,她勉強對付了幾口,三人又去了西小院兒。
梁小娘昨天費了大力氣,睡到剛剛才醒,這些事全都不知,但是見身邊人不像是很高興的樣子,心裡有些打鼓。
又見娘子和韓娘子,明哥兒都進屋來,心裡更不安,把被子攥的緊緊的。
首卿讓奶媽媽把孩子抱來,放到梁小娘手邊,那小丫頭估計聞著了親媽的味道,一個勁兒的往梁小娘那邊歪頭。
梁小娘見隻有這一個,眼裡蓄了淚,顫著嗓子問,
“那個呢?”
韓娘子讓明哥兒跪到床前,自己站在旁邊,
“是明哥兒的錯,梁妹妹要打他就打罷!”
梁小娘低著頭,眼裡的淚順著臉頰流下來,又把小丫頭抱在懷裡,
“這個是男孩還是女孩啊?”
首卿答是女孩。
梁小娘哭的更厲害了,她盯著韓娘子,
“這孩子隻有一半是我的兒子,另一半是韓娘子你的。
我不求彆的,隻是他以後長大了,不能忘了他兩個妹妹,他,他得給她們撐腰。”
靜娘聽她媽說的這話,早就伏在梁小娘背上嗚嗚的哭起來。
梁小娘抹了一把淚,繼續道,
“靜娘還是留在我身邊,以後也不必提回去這事。她是我一半的兒子,就得孝順我。娘子是我和他妹妹的恩人,他以後也得孝順娘子。
我的話,聽明白了麼!”
明哥兒哭的不能自已,隻剩點頭了。
等梁小娘說完,先給梁小娘磕了三個頭,又轉身給首卿磕了三個頭。
韓娘子也在一旁點頭。
如此種種,這番事才算真的了了。
等送走了韓娘子和明哥兒,首卿又去瞧了梁小娘,她已經收拾好了,又是體麵樣子。
“這丫頭早產,身子也弱,那兩個奶媽媽我就全都留下了,好好喂她。
那個去了的男孩兒我也讓人好好葬了,就在後頭西山上。”
梁小娘又要在床上給她磕頭,首卿忙止住她。
她也不堅持,手裡抱著小丫頭,臉貼著孩子的額頭,
“這孩子多災多難的,也請娘子給她起個名字,也保佑她能平平安安的長大。”
“既然要平安,就叫玉安罷,也算是取個好兆頭。”
玉安玉安,首卿回去的時候,嘴裡還在念這兩個字。
說實在的,她都有些佩服梁小娘了,這個女人,從沒讀過書,還吃過這麼多苦,心卻還那麼清白,知恩圖報,也不怨天尤人,理起事來也不糊塗,隻是難免委屈自己。
這麼想著又繞到東小院兒上,真是一樣米養百樣人,人心,人心!
梁小娘沒生下來兒子,整個宅子裡最高興的就數楊小娘了。
她不敢把高興顯在明麵上,隻在沒人的時候,偷偷笑起來,又雙手合十,阿彌陀佛的念著,謝菩薩謝佛祖保佑她。
又或是抱著豐哥兒的時候,親親兒子的臉蛋,
“還是咱們有福氣,是不是?”
一時之間,東小院兒又神氣起來了,石婆子再去廚下要東西,程娘子雖然還是不軟不硬的刺她幾句,可接了錢還是會給做。
榮娘也鬆口氣,她再也不想去娘子屋裡貼冷屁股了,可楊小娘還是讓她去。
“你這時候不去,誰瞧不出來是怎麼回事,先去幾次,等過了這陣子,我也不管你了。”
榮娘隻好帶著鈴鐺又去,剛進到夾道,正院裡突然出來個小郎君。
弘安剛從首卿那邊過來,就瞧見一個小娘子帶著個丫頭往這邊來。
見突然出現個小郎君,一下就躲到了丫鬟後頭,低著頭,拿帕子遮著臉。
他隻瞧見了她頭上的絹花在風裡抖動。
隻看了一眼,就不再瞧了,目不斜視的往東院兒去了。
等人走了,榮娘瞧著那邊的門口,
“剛才的是娘子的外甥?”
鈴鐺點頭稱是,又仔細打量姑娘的臉色,見沒異常,提起的心就放下了一半。
兩人又去首卿那裡受了一回冷遇,等回了東小院兒,鈴鐺想了幾回,還是不放心,趁著榮娘不注意,就去了楊小娘那裡,把今天的事說了。
楊小娘心裡清楚,那縣令家的郎君不是榮娘能高攀的,何況還是娘子的外甥。
要是女兒起了彆的心思,她真怕,怕被人知道了,娘子可是能做出把榮娘送回她父親那邊的事。
好不容量爭上的半個官家姑娘,又變成了屠戶家的小娘子了!
她越想越怕,可也拿不準榮娘的心思。要是本來沒這事,被她一說,倒激起這種念頭來,她更悔。
隻能讓鈴鐺先注意著些榮娘,要是有什麼不對,趕緊來告訴她。
榮娘當日隻是隨口一問,也沒想著會引得楊小娘和鈴鐺倆人憂心。
隻是一個人的時候,也難免想一想,想的卻不是那日的小郎君,而是自己前途未卜的路,也不知以後能不能也做個官家娘子。
隻是楊小娘也沒擔心幾日,文卿就帶著弘安離開了。
李二郎已經在那邊安頓下來,弘安已經大好,她們娘倆也不好在這邊一直住著,就挑了個大晴天走了。
首卿送走了姐姐,也不等青州那邊的回信了,直接就定了十五日之後走,那時候梁小娘將將做完月子,也不耽誤。
這次是真要走了,宅子裡不管主子還是下人都在收拾東西,能拿的就拿走,拿不走的通通都賣掉換成銀錢。
首卿又讓人去車馬行賃了個大些的馬車給梁小娘和玉安,拿油布糊了個嚴實,保證透不過一絲風,又在裡頭鋪了厚厚的褥子,坐著也舒服。
這段日子,因著都要或買或賣東西,首卿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後門的婆子小子也看的鬆了。
楊小娘趁機讓身邊的丫頭翠荷出去給哥哥帶個信兒,問問他可要跟著一起走。
楊家哥哥自然是要跟著一起走,他當日從老家跟著來了宜州,沒道理現在不隨著妹妹一起去青州。
楊小娘得了信兒,等到晚上屋裡沒人,拿剪子把東北角的青磚啟開,又挖了幾下,從洞裡掏出三個十兩的銀錠來。
又拿帕子把銀錠擦乾淨,用布包起來,藏到箱籠最底下。
這算是她最後的底氣了,誰也不能告訴,誰也不知道。
首卿又讓人去趙家傳了話,說是自己要二月二十五日就走,讓那邊也給明娘收拾收拾東西,到時候直接跟著她一起去青州。
明娘見母親給自己打理行李,心裡一半是高興,一半是難過,她因為要去青州而興奮,可也舍不得家裡。
曹秀華也和趙二郎商量,要給明娘帶多少銀錢合適,衣服,首飾什麼的好說,反正也不多,全帶去就行了。
隻是姑娘出門,又是住在親戚家裡,若是沒有一點銀錢傍身,日子也不好過。
倆人咬咬牙,把之前首卿送來的毛衣裳賣了幾件,又從家裡拿了些錢,湊了十三兩銀子,算是給明娘的使費。
“這些錢是給你傍身用的,在你薑姨媽家也彆行事小氣了,讓下頭的人笑話。家裡的錢也不多,隻能給你湊出這些來,餘下的還要過日子……”
明娘拿著這錢就覺得燙手,把那十兩的銀錠又推給母親,
“我用不了這麼多的,媽不用給我這麼些,家裡還有弟弟妹妹,不然我心也難安。”
曹秀華又把銀錠給她塞回包袱裡,
“彆說傻話,在外頭不比家裡,還是多放些銀錢在身上,我和你爹也安心。”
曹秀華又勸了明娘一會兒,就抱著英娘出去了。
她把小女兒攬在懷裡,心裡在想另一樁事。
這明娘跟著首卿去青州,依著她對首卿的了解,必是能給她找個好郎君的,隻是這天高路遠的,怕是以後回來不容易,也幫不到家裡什麼。
等以後英娘大了,家裡估計也給她尋不著多好的夫婿,到時候和姐姐一比,一個吃喝不愁,丫頭婆子使喚著,一個卻整天為了生計奔波。
明明是一家的姑娘,日子卻天差地彆,難免不心裡生怨。
可這又有什麼法子,曹秀華歎口氣,這都是命。
到了二月二十五那日,全家都收拾好,車隊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明娘提著包袱上了車,又掀開簾子看外頭的爹媽。
曹秀華抓著她的手,
“知足,彆貪心啊。到時候聽你姨媽的話……”
明娘“哎哎”的答應著,又讓爹媽都保重,母女倆又掉了一回淚。
前頭的車夫不管這個,鞭子一打,馬就往前走了。
……
去青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