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娘子一晚都沒怎麼睡好,醒的也早,先把自己打理好,又見明哥兒還是穿著昨兒的衣裳,趕忙讓他換了身天青色的襖子。
等都收拾妥當,母子二人這才帶著婆子坐著雇來的小轎往張府去了。
一到門口,就有小廝過來問可是韓娘子,又引著進了大門。
到了二門,又有婆子來引路,韓娘子見這家裡如此整肅,規矩儼然,心氣已經低了一二分。
等進了正屋,頓時覺得暖和,又見一個端莊婦人端坐在圍子榻上,後頭的條案上放了一隻玉甁,裡頭插了梅花。
屋子正中是個熏籠,兩邊一溜的四把玫瑰椅,下麵都設了腳踏,旁邊也有茶幾。
又有三個丫鬟立在身側,真是好大的做派!
首卿見韓娘子眼神微低,並不敢直視她,知道她已經先氣弱了,也沒白費自己的心思,就微微笑著,
“韓娘子快請坐吧,琥珀,上茶。”
韓娘子就先讓明哥兒叫了人行了禮,才在右邊兒椅子上坐了。
首卿上下一掃,打量了一番這個小郎君,長的也是唇紅齒白,和梁小娘有六七分像,站著的時候也已經有些風姿了。
“這就是明哥兒吧,已經這麼大了,瞧著模樣也好。”
又問韓娘子,
“這孩子也還在讀書吧?”
韓娘子露出個得意又矜持的笑,
“在讀呢!夫子說今年可以下場了,我想著也讓他去試試。”
“他還這麼小,竟有這本事了,可見你也有福氣。”
首卿說著就讓琉璃端出個漆盤來,上麵盛著一方長條狀的墨錠,隻正麵印著“文府”兩個字,
“這個是徽墨,拿黃山鬆煙做的,膠用的是鹿角膠,裡頭還摻了朱砂,麝香。我留著也是沒用,還是給他罷,也好勉勵明哥兒好好讀書。”
明哥兒一見那墨,眼睛就沒離開過,聽了首卿的話,就拿眼去瞧身旁的韓娘子。
韓娘子知道兒子想要,可這東西也著實貴重,而且她們初次登門,薑娘子就送這麼重的禮,她也實在不好收。
除此之外,其實也有點隱秘的虛榮心在作祟。她自進了這個門,真是感受到了之前沒見過的氣派。
她的亡夫明明當日比薑娘子亡夫的名次更靠前,學問也更好。
可偏偏仕途不如意,也沒留下什麼像樣的家產,這麼幾年下來,她都快忘了自己還是個官家娘子。
倆個人這麼一比,真是樣樣不如,隻有明哥兒能給她爭口氣,自己要是接了這個禮,不是又落了下乘?
韓娘子心裡拿不準,嘴上也推拒,
“這是個貴重東西,明哥兒還小,也用不到這個,薑娘子還是拿回去罷!”
首卿擺擺手,換了個親熱些的稱呼,
“韓姐姐彆這麼說,明哥兒也是靜娘的哥哥,也算是自家的孩子。”
又讓琉璃把墨錠用紙包好,拿錦盒裝了,放到明哥兒旁邊的茶幾上。
“況且我瞧著這孩子有大造化,等以後他有出息了,或是做了相公,我今日趁著他沒起勢的時候送墨錠,不也是一段佳話?”
說的明哥兒也是小臉兒微紅,起身給首卿作了個上揖,
“侄兒多謝薑姨母贈墨,今後定好生讀書,也不辜負姨母今日的勉勵。”
首卿也坐直了受了他的禮,又誇了他兩句。
“薑妹妹也彆把他誇過了頭,我今日帶著他來也是想見見靜娘,他們兄妹這麼多年不見,也記掛著。”
聊了這許多,總算說到了正主上,首卿就讓琥珀去叫靜娘來相見。
靜娘走在簷下,心裡碰碰直跳,到了門口,腳步就慢下來,她又有些害怕了。
身後的琥珀推推她,輕聲安慰,
“姑娘彆害怕,這是大喜事兒,得高興才對。”
靜娘點點頭,理了理衣裳,進門就先問首卿的安。
首卿把她叫到自己跟前,拉著她的手在自己身邊坐下,見她眼圈微紅,又拿帕子給她擦淚,指著明哥兒道,
“那就是哥哥,還記得嗎?”
靜娘微微點頭,首卿又把明哥兒叫過來,
“你們兄妹初見,一定有好多話要說,有我們在你們也不方便,靜娘就帶你哥哥去你屋裡罷。”
又對韓娘子道,
“明哥兒好不容易來一趟,我想著也讓他見見梁小娘,韓姐姐覺得怎麼樣?”
韓娘子被三雙眼睛盯著,又被這話架了起來,正好她也有事要單獨同首卿說,就點頭同意了。
等孩子們都走了,首卿呷了口茶,
“有些事當著孩子的麵不好說,如今就我和韓姐姐倆人了,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韓姐姐大老遠的帶著明哥兒來一趟,不是單單為了見靜娘一麵罷?”
韓娘子也笑起來,
“薑妹妹說到我心裡了,我來這一趟的確不僅僅是來瞧瞧靜娘的,靜娘說到底是我們晁家的骨肉,還是要認祖歸宗的……
所以我想把靜娘帶回去,她和她哥哥倆個在一起,薑妹妹也不必擔心。”
這話也在首卿的意料之中,隻是她不能答應,
“這也輪不到我做主,到底還有她親娘在呢!就算小娘也答應了,靜娘自己不願意,我也不能同意。這事還是之後再問問靜娘和梁小娘,再做打算罷。”
韓娘子也覺得在理,隻是還想爭一爭,
“靜娘在這邊隻她一個女孩,也沒個親兄弟,去了那邊有明哥兒在,以後也有人撐腰。”
“這是哪裡話,韓姐姐還不知道罷,梁小娘已經有了身子,還是雙胎,大夫說是男孩。這以後長大了,不也能給靜娘撐腰?”
韓娘子心裡驚訝,也不再說了,隻點點頭。
倆人就等著靜娘和明哥兒從西小院兒回來。
……
可等來的不是兄妹兩個,卻是靜娘身邊的丫頭秋菊。
秋菊慌張的不行,連哭帶爬的進來,進來就直磕頭,
“娘子快去看看小娘罷,小娘肚子疼的厲害,怕是就要生了!”
這話驚的首卿和韓娘子一同站起來,也顧不得彆的,先讓人去請大夫和穩婆,就直往西小院兒去。
韓娘子不認得路,就在後頭跟著首卿,她心裡著實有些不安,生怕這事和明哥兒粘上關係。
“這是怎麼回事?昨兒不是還好嗎?”
秋菊在一旁快步跟著,還在擦淚,
“剛開始小娘見了哥兒很高興,三個人說了好多話,可後來,後來……”
韓娘子也在仔細聽著,秋菊卻突然不說了,她一抬眼,就見那丫頭正偷偷瞥她,心裡頓時覺得不妙。
首卿也沒接著問,因為已經到了西小院。
這院裡早就亂做一團,靜娘和明哥兒已經被趕出正屋了,倆人一個站在左邊,一個站在右邊,隻是都在哭。
眾人見首卿來了,好似一下有了主心骨,都圍上來了。
她掃了一圈,見沒季婆子,
“季婆子呢?”
“她在屋子裡照顧小娘。”
首卿也不哆嗦,直接掀了簾子進屋,一進去就是一股子血腥氣,梁小娘麵色煞白的躺在床上□□,季婆子和梨花在旁邊正給她脫褲子。
這樣子怕是真的要生了,首卿又出去趕緊安排,要廚房趕緊起鍋燒熱水,不能停,又讓人去把早就賃好的奶娘給接來。
正好這時候大夫和穩婆也來了,首卿又請他們進屋,先讓穩婆進去瞧。
穩婆是個五十多的老婦人,頭上帶著銀簪,手上倒是乾淨,什麼也沒有。
進了裡屋的門,就先用澡豆在熱水裡淨手,又拿乾淨帕子擦乾。
到了床前,把被褥掀開,打眼一瞧,羊水已經破了,又把手往裡一探一摸,歎口氣,
“這孩子怕是不好生啊!”
“這是怎麼說?”
“娘子,這羊水都破了,可宮口沒開,自然就不好生。”
穩婆又要了一盆水來淨手,對首卿道,
“娘子讓大夫進來瞧瞧,看能不能喝個催產藥,也好催一催,不然怕是……”
首卿又讓大夫來瞧,一旁的季婆子連忙把被子蓋好,隻露出梁小娘的臉來。
大夫進來把了脈,又瞧了麵色,也不必首卿說,直接就開了催產的方子,又讓人拿了去抓藥,
“如今這時候不好躺著的,還是讓產婦下來走走,多動一動,也生的快些。”
又輕聲問首卿那裡可有人參,若真有個不好,還能拿參湯吊一吊。
首卿一愣,先是讓人去她的箱籠裡拿參,又是讓人把木施抬過來,也好讓產婦懸坐生產。
大夫又出去了,穩婆和季婆子正一人一邊架著梁小娘,讓她在屋裡走走,可她疼得實在厲害,還沒走個幾步,已經疼得脫力了。
旁邊的人也累的不行,隻能和梨花三個人輪換著來。
不一時,催產藥也熬好了,幾人趕忙給梁小娘灌下去。
又走了幾步,季婆子和梨花在一邊架著,穩婆淨好往下手一探,還是搖搖頭,
“還得走!”
這麼折騰了兩個多時辰,眾人連午飯也顧不得吃,梁小娘已經有些恍惚了,又被人灌了碗濃濃的紅糖水,嘴裡也含了參片。
眼瞧著孩子遲遲不下來,穩婆隻好讓梁小娘拽著木施站在那裡,她在後麵抱著梁小娘的腰,這麼一下一下的往下壓。
梁小娘本來都有些木了,卻被她這麼壓的又叫起來,梗著脖子叫娘子。
首卿趕忙過去,攥住她的手,梁小娘聲音也沒力氣,
“我求娘子,要是,這孩子實在生不出來,好歹保我一條命吧……”
首卿聽了這話淚已經下來了,又用手去擦梁小娘的淚,對穩婆道,
“李婆婆,您聽清楚了?我們先保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