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冷了,碳早就買好給各屋分了下去,棉簾子也早就換上了。
丫鬟婆子們的冬衣昨日外麵的成衣鋪子已經做好送來,今日就在這正院的後罩房裡領衣裳。
婆子丫鬟們擠在一處,叫著誰的名字,誰就上前去拿。
這在正院裡,大家也不敢大聲嚷嚷,可小聲的嘀咕卻沒斷過。
這才不過幾個月,東小院兒和西小院兒整個像是反了過來。
原先東小院裡楊小娘多神氣啊!
一邊的房婆子碰碰旁邊石婆子的胳膊,又示意她去瞧前麵的西小院兒的季婆子。
“瞧瞧,瞧瞧人家,身板又挺起來了,這看她牛氣的!”
石婆子冷哼一聲,
“她算什麼東西,又不是她肚子裡揣了小郎,不過都是下人!”
房婆子斜眼看她,
“你又酸個什麼,當初你神氣的勁兒比她還足呢,如今是風水輪流轉了。”
石婆子氣的要死,又不敢吵嚷,她是楊小娘的人,房婆子是娘子的人,不好爭,也爭不過,隻溜到前麵去了。
季婆子拿了衣服,上邊是一個靛藍大襟棉長襖,下麵也是同色的棉褲,摸著該是新棉花,厚厚的軟和的很。
她一回來就又被靜娘喊了去,
“媽屋裡的香快用完了,還要勞動媽媽去娘子那裡要些來。”
季婆子心裡不樂意去,就問道,
“娘子還是聞不了彆的味兒?”
“如今不這樣了,隻是冬天屋子不能通風,那個味好聞,媽心情也好些。”
正巧這時候梁小娘那邊在叫人,季婆子也就不理靜娘,出了東廂往正屋去了。
靜娘心裡氣苦,也跟著過去了。
季婆子剛進屋,先使勁兒聞了兩下,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聞的味兒,又和梨花一邊一個攙著小娘去榻上坐著。
“我瞧著之前娘子給的四時清味香快用完了,等明兒再去要些回來罷。”
梁小娘想了一陣,還是緩緩搖頭,
“彆去多事了,顯得張狂。”
她也沒再多話,隻瞧了靜娘一眼,又把小娘才剛用完的馬桶拿出去給倒了,讓小丫頭送到後麵蔡婆子那裡刷乾淨。
好在靜娘穩得住,但到了晚上還是偷偷在被窩裡哭。
自此越發的沉默安靜,婆子丫頭問她事,也先在心裡轉幾遭再開口。
……
“之前存在箱籠裡的十幾隻白燭怎麼就剩五根了?”
琉璃和珍珠正翻箱籠,娘子要拿來賞人的白燭卻隻剩五根了,倆人麵麵相覷,隻拿著這幾根回屋了。
首卿也沒多問,又拿了一貫錢出來去買了八根。
程娘子是灶上的,雖不在跟前伺候,可娘子倚重她,給了三根;
屋裡的三個丫頭,琉璃管著娘子的嫁妝箱籠並各處收租的賬冊子,還有屋裡的銀錢使費,是最得娘子心的,自然也給三根。
珍珠是針線上的,也管著娘子的四季衣裳,給兩根。
琥珀是梳頭的丫頭,金銀首飾都歸她管,也給兩根。
餘下的三根,房婆子是娘子的陪嫁媽媽,又在這院子來回傳話跑腿,也給一根。
還有一個管茶水的陪房候媽媽,雖不常來正屋,可也給了一根。
最後一根就給了洗衣裳的戴媽媽,這是首卿給的體麵和甜頭。
除了這些,就連院子裡打簾子,灑掃,抬水,燒爐子的婆子和小丫頭們一個人都得了八個大錢,喜的要去給娘子磕頭。
後頭刷馬桶的蔡婆子,娘子賞了八十個錢。
外院的趕車養馬的娘子奶兄弟和給娘子查賬的賬房賀瘸子,一人賞了一百錢。
其餘的人賞了十五個大錢。
一時間,你告訴我,我告訴你,娘子賞了錢這件事傳的整個宅子都知曉了。
也有那嫉妒的,東西小院的人不是娘子的陪房,自然也撈不著這錢,隻能眼巴巴看著,盼望著過年的時候公中能多賞些。
之前楊小娘也賞錢的,可現在她自己還缺錢使,又怎麼會賞給彆人?
院裡的下人也知道楊小娘拿不出來,乾活就有些拖拉,讓去廚下打熱水,原先定是還沒說就打來了,如今說了才知去打,也磨嘰的多。
榮娘心裡憋著氣,這群婆子丫頭專在這些小地方隔應人,她的大丫頭鈴鐺看不下去說了那小丫頭一句,倒引來好一通譏諷。
“姐姐先彆怪我,廚下的熱水都是先緊著娘子和西小院的,最後才是咱們。如今不是之前的好日子了,都忍著些罷。”
鈴鐺氣的來擰小丫頭的耳朵,
“你自己乾活慢,倒還來怪主人家。姑娘要熱水淨手還要錯了不成?”
小丫頭疼的直咧嘴,嘴裡也不服輸,
“那門子的姑娘,又不人家親生的,真當自己是正經姑娘了!論起來,我爹也比殺豬的體麵些。”
榮娘親生父親便是屠戶。
一時眾人都呆住,那丫頭吃痛,反手咬了鈴鐺一口,又躺在地上打滾哭鬨。
榮娘被臊的臉通紅,跑到自己屋子的床上埋頭流淚。
鈴鐺追過來,輕聲勸慰,
“姑娘彆理那小蹄子,就是個爛貨,她懂什麼,有小娘收拾她呢!”
“我沒臉再待下去,這麼多人都瞧見了……以後誰還聽我的話,把我當姑娘看。”
楊小娘先讓婆子把那小丫頭拉下去,這丫頭是她賃來的,原先看著還好,誰知道惹出這麼個事。
又去屋裡瞧了榮娘,這孩子正靠在鈴鐺懷裡哀哀的哭,哭的她這個當媽的心疼。
本來想打這丫頭一頓出出氣,又怕真打壞了,她家裡人去告,可什麼也不做的話,榮娘的臉更沒處擱,以後誰還把她當回事。
石婆子趕緊湊上去討巧,
“小娘不如就餓著她,餓上幾頓,就老實了。”
“餓著?”
“小娘不知道,這餓的學問也大,那丫頭如今身子骨還沒長好,餓幾頓,再吃一頓飽的,再餓幾頓,這麼幾次下來,脾胃徹底壞了,身子也就壞了。她這麼鬨就是為的幾個錢,等她做完這個月的,咱們就不賃她了,多給幾個錢就打發了,誰也說不到小娘頭上來。”
屋裡的幾人都瞠目結舌,一個老婆子和那小丫頭並沒有什麼仇怨,竟然想的出這麼惡毒的法子。
石婆子見眾人沉默,也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就又想了個彆的法子出來,
“娘子要立威就趁早,這會兒就把那小丫頭片子提來,先拿輕便東西打幾下,再說她打碎了您的貴重東西,要她家賠錢,她家若是賠那就賠罷,若是沒錢不賠,就讓她家把這丫頭賣給您,到時候怎麼著都好辦了。”
楊小娘覺得這個法子好,也不想打她,直接就讓石婆子帶著人找去了這丫頭的家,把個碎了的玉盞拍在桌上,說是小丫頭在家中玩鬨打碎的。
那家人本是老實人家,又窮困,不然怎麼叫女兒去伺候人?
聽見叫賠錢,嚇得一個字都不敢說,還要再求求,可石婆子寸步不讓。這家裡還有一個兄弟,怎麼賠的起五貫錢那麼多。
隻好把小丫頭賣了,楊小娘也沒耽擱,這裡剛答應要賣,立馬就去尋牙婆了。
隻是太過惹眼不好進宅子,就讓石婆子把那小丫頭帶去外麵交給牙婆,白得了三貫錢。
榮娘自覺有了麵子,也不哭不鬨了,隻是還不肯出屋子,楊小娘也不好勸,怕又惹的她掉眼淚。
月牙冷眼瞧著她們辦事,隻覺齒冷,回去就和戴媽媽說了,兩人都覺得此事做的實在缺德,但她們做奴婢的也不好多說。
這事兒傳著傳著,傳到了首卿耳朵裡,她立馬把看後門的婆子和小子打了五板子,又革了三個月的月錢,以儆效尤。
此後凡是出門的必要回了娘子,首肯了才能出去。
因著石婆子不是她的人,身契也在老夫人手裡捏著,首卿不好立馬罰她,隻等回了青州和老夫人通個信兒,再來打發她。
靜娘也聽了這事,縱使心裡也覺得不好,可她和榮娘其實是一樣的人,都不是家裡的正經姑娘。
那話聽著實在是刺心,一時又把之前的事勾起來了。
怪不得季婆子敢那樣對自己,都是因為自己不是她家的正經姑娘!
一時想要是自己被這麼說到臉上了,梁小娘會不會也這麼維護自己。
一時又想著親媽肚子裡的孩子,如今那才是寶貝疙瘩,這院裡的人都指望能一下生出兩個小郎,她們好跟著雞犬升天。
等第二日醒來的時候,枕頭都濕了一小片。
梳洗完了,靜娘就去了梁小娘那裡。
梁小娘的肚子越發大了,她想吃什麼就使人去廚下要,首卿早就吩咐了緊著西小院兒的來,有時婆子丫頭想吃了也打著小娘的幌子去要東西吃。
靜娘也清楚這事,原先她不管。
可吃飯的時候,桌上多了一份雞子羹,梁小娘就問,
“這羹是哪裡來的?”
季婆子忙說,
“這羹是程娘子送您的,讓您多補補。您要是吃不完,不如給奴婢嘗嘗罷!”
梁小娘剛要答應,靜娘卻伸手把羹端到自己跟前來,
“季媽媽好不通的話,媽一向不愛吃雞子羹,程娘子伺候那麼多年也該知道,彆是有人打著媽的旗號專門占便宜罷!”
說完吃了一口羹,就放下勺子,示意季婆子把羹端走,
“媽媽既愛吃,就端去嘗嘗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