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楊小娘隻嗚嗚的哭,卻半個字也不提,劉媽媽清了清嗓子,
“聽說小娘的兄弟當日也跟著來了宜州,還在南街上開了個茶水鋪子?隻不知這又是哪裡來的銀錢?”
這下楊小娘是哭也哭不出來了,眼睛瞪的溜圓。
這下所有的情況都清楚了,一行人便帶著這些銀錢要走,隻留下那些銅錢沒拿。
老夫人剛走到門口,突然就被衝上來的楊小娘抱住了,
“老夫人,您大慈大悲,我這裡還有幾個孩子,這點錢怎麼夠?您也看在郎君的份上,多留些罷。”
不提這個還好,提起這個老夫人就生氣,
“楊氏,當日我就說過,你若不進這個門,我給你銀錢再找個如意郎君好好發嫁了,可你非要進門做妾,搞得這家裡雞犬不寧,今天這個樣子也是因果。況且還有月錢,這還不夠你花的?!”
那邊的二娘一直聽著她小娘哭個不停,又聽著小娘被罵,心裡不平,一下鑽了出去。
她個矮人小,行動又快,眾人一時抓不住她,叫她衝到了老夫人跟前撲打。
“打你,打你,你欺負我小娘……”
劉媽媽趕緊把她扯開,又讓人把她帶回去。
老夫人已經麵色鐵青,
“你就是這麼教孩子的!等到了青州,給她們請個嬤嬤,什麼時候教好了規矩再來見你!”
至於那剩下的銀錢,還得去尋楊小娘的兄弟討要。
第二日,劉媽媽便帶了幾個粗使的婆子並幾個小子殺去了楊小娘哥哥的茶樓,連哄帶嚇的把茶樓的契子拿回來,又找了經紀找買主,總共賣了一百八十貫銀錢。
老夫人從裡麵拿出了二十貫,又讓劉媽媽給楊小娘哥哥送去,剩下的一百六十貫,她自取了八十貫,餘下的就全送到了首卿這裡。
送完了銀錢,劉媽媽卻沒走的意思,首卿隻好和她扯些閒話。
“前幾日去辦事,說來也巧,從南明巷子過,正瞧見一個婦人在買吃食,我瞧著很像娘子的舅家二姐。”
二姐姐?首卿好久都沒有聽到她的消息了,一時隻覺得恍惚,
“媽媽沒看錯罷,二姐姐不是隨夫家去南邊任職了嗎?”
劉媽媽忙擺手,微傾著身子,
“娘子彆嫌我多事,後來又去打聽了,說是夫家姓趙,在南邊犯了事,這才回原籍的。”
“媽媽說的我都曉得了,也謝謝媽媽替我想著。”
說著又讓珍珠拿了一把錢給劉媽媽。
等人走了,首卿心裡也拿不準,因著母親死後嫁妝歸屬的事,父親和舅舅的關係鬨的很僵,哪裡還有什麼親戚情分?
就連舅舅家的幾個兄弟姐妹嫁娶都沒去,隻讓人送了禮。
所以她也不太清楚二姐姐的近況,隻知道當日嫁的是大興府附近的興化縣縣令家的次子,祖籍正是這宜州城附郭縣的。
當日她來宜州城時,二姐姐已經全家隨官赴任去了,也省的她尷尬。
首卿又想了一會兒,覺得還是先讓琉璃去瞧瞧到底如何再做打算。隻是她還沒去,人卻已經先找上來了。
坐在下首的婦人,三十歲的人了,麵色發黃,頭上隻插了兩支銀釵,身上衣服的袖邊兒都磨的起毛了,瞧著日子過得艱苦。
曹秀華本是不想來的,當日父親做的事下作,她也沒臉再走這門親,可人人都有苦處。
她如今也遇見了過不去的坎兒了,這才舍下臉來求。
她本來是低著頭的,可一抬眼看見首卿坐在那裡,一時再也壓不住眼裡的淚,這淚也把首卿心裡弄的不好受。
倆人直對著哭,旁邊的丫頭們又來相勸,好一會才算平複下來。
這一哭把心裡的隔閡都哭沒了,首卿拉著二姐姐的手來回摩挲,隻覺得粗糙,心裡一酸,又要落淚,曹秀華卻早不在意這個了,
“首卿,彆亂想,這些都是趕路趕的,不妨事,家裡還有小丫頭伺候呢!”
首卿點點頭,倆人又說了許多小時候的事,好似又回到當時的神仙日子了。
可再一瞧現在,一個家道中落,一個年輕喪夫,不免心裡沉重。
這邊曹秀華慢慢低下頭,臉也紅起來了,
“首卿,姐姐不瞞你,今天來找你是有事相求,是為我那大姑娘……”
話已經要哽咽了,又喘勻了氣接著道,
“這孩子今年十五了,之前因著家裡的事被人退了親……她若是像她妹妹一樣小,我也不操心,過幾年苦日子什麼性子都掰過來了,可她如今也知事了,家裡艱難,怕是也找不著什麼更好的人家了……你不知道,這孩子已經存了死誌,我整日看著才沒出大事,可瞧著孩子,我心裡也不好受,全是我們拖累了她。”
說完也不敢抬頭,隻求首卿能聽出她的意思。
首卿哪裡不知道她的意思,托一下她這個前知州夫人的麵子和關係,給孩子趕快物色一個好親事。隻是她也不敢貿然答應,
“二姐姐,我如今的情況你也看到了,這正在熱孝裡,也不好出門,何況上麵還有婆婆看著,再者過不了多久怕是就得走了……”
曹秀華一聽頭更低了,才剛因著情分生出的勇氣全都消失了,又坐了一會兒,就走了。
首卿留不住她,隻讓她下次帶孩子來,她這個做姨媽的還沒給見麵禮呢!
趙家如今也分家了,老母親隨著大郎住,所以住後麵屋子更多的一進院子。
二郎一家住屋子少些的前一進,分家當日兩家就砌了牆,各走各的。
院裡的西廂是大女兒明娘和二女兒英娘的屋子,家裡急著用錢,值錢的東西都當了。
這屋子也空蕩蕩的,隻一張床,一張桌,三個秀墩和幾個箱籠。
床上的明娘一見母親回來了,立馬坐起來,雙眼炯炯,
“媽,薑姨媽怎麼說?”
曹秀華怕刺激到女兒哪裡敢實話實說,隻打哈哈,又說過幾日帶著她和英娘去瞧薑姨媽。
等回了正屋,一旁的趙二郎也著急這個事,坐也坐不安穩,手指亂撮,見娘子在喝茶也不好催她。
“薑妹子怎麼說的?”
“怎麼說?她沒答應這個事。隻說讓我下次帶孩子們去,她也見見。”
趙二郎見還有秋風能打,心裡稍安,難免想再進一進,
“你是她姐姐,如今隻你這麼一個娘家人,還能不拉你一把?”
曹秀華一曬,
“我算那門子的姐姐,人家親姐姐在都城!何況兩家早就不來往了,如今覥著臉求上去,不打出來就算好的了……”
說著又著急起來,心裡有一股火在燒,
“咱們這一家子日日隻在家裡吃喝,孩子們也就罷了,你也不說出去做事,自己立不起來,彆人哪裡瞧得起!”
趙二郎火氣也被說起來了,一甩袖回了裡屋,嘴裡還在喊,
“做事做事!也得有事讓我做!不然支個攤子去賣字,還是去讓我去賣力氣?你隻知道催催催,我心裡難道不急,可也得找個體麵些的事!”
“體麵,你就知道體麵!家裡上一季的租子已經快吃用完了,這裡子都沒了,還要什麼麵子!”
外頭的孩子們已經習慣了父母的爭吵,都待在自己屋裡不出來,隻一個老媽媽出來勸,
“娘子和郎君都消消氣,如今要我說,還不如回鄉下去住,可以少好些用度。這屋子或租或賣,又是一筆銀錢……”
這下夫妻倆都不說話了,如今在宜州城裡住已經是他們的底線了,再回鄉下豈不是徹底成了莊稼人。
要緊的是兒子要讀書娶妻,女兒要嫁人,在鄉下能找到什麼好人家,到底還是想留在城裡往上爭一爭。
老媽媽見沒人聽自己的,也不多話,直接去廚下做飯去了。
等到晚上,倆人躺在床上,又好似白日爭吵的不是他們,和和美美的商量起了改日去張家拜訪的事。
隻是拿什麼樣的禮又成了難題,拿重了,他們心疼,拿輕了,麵上不好看,也不好開口求人。
夫妻倆又是一陣爭吵,真真應了貧賤夫妻百事哀。
首卿這裡也有許多事忙,這一日正是梁小娘診脈的日子,還是那個老大夫,他摸了許久的脈,又問梁小娘,是否覺得肚子比正常婦人的肚子大些。
等得到了肯定的答複,這才捋了兩把胡子,微微笑著對首卿道,
“恭喜夫人了,這位娘子肚子裡懷的是雙胎。”
“雙胎?還是男胎!”
楊小娘慢慢把茶盞放下,一時隻覺得天旋地轉,暈倒在塌上了。
又是好一陣忙碌,幾個孩子都沒見過這種狀況,圍著楊小娘嚇的直哭。
有人去找娘子報信,有人去掐楊小娘的人中,還有彆的院的婆子丫頭藏在牆角偷偷看熱鬨。
可憐老大夫剛要走,就又被拽到東小院,把了脈說是氣急攻心再加上鬱結於心才暈過去,不妨事,睡一覺就好了,但還是給開了疏肝解鬱的方子吃。
楊小娘悠悠醒來已經是一個時辰後的事了。
已經點了燭,榮娘把她娘扶起來,又讓人去趕緊去熬藥。楊小娘先把大娘二娘哄去睡,又對著蠟燭發呆,
“從今天起,彆用燭了,省著些,就用油燈吧。”
榮娘心裡說不出的難受,乖乖坐在床邊陪著,楊小娘摸著她細軟的頭發,
“媽原來覺得自己厲害,你親爹是個沒用的,早早死了,我拖著你又嫁給你爹,我們倆的情分好,他待我更好,想要什麼就有什麼,為著這個他和娘子不知道生了多少氣。他要是還活著,咱們娘幾個什麼也不怕,可他說走就走了……”
榮娘早就落下淚來,又去擦楊小娘臉上的淚,
“媽,彆說了,彆說了……”
“他走就走了,日子還得過,我之前還想著有你弟弟在,娘子和老夫人看不慣我也無事,你們姐妹也有依靠。可那西小院的,不聲不響搞了這麼一個大事,要是真是男胎,咱們真成了腳底下的泥了……”
說著又握住了榮娘的手,
“你如今也十三歲了,也懂事了,我不擔心你妹妹們,她們是張家的姑娘,老夫人和老太爺不會不管的,我隻擔心你,我的兒!你不是張家的孩子,她們橫豎把你打發出去就完了,我這裡也沒許多錢給你做嫁妝,也不知你以後的去處好不好……”
這一席話說的榮娘更是悲從中來,撲在她媽懷裡嗚嗚哭了起來。
“榮兒,彆哭,有媽呢!媽來想法子。”
榮姐心裡熨帖,可也知道這話作不得準,她媽一個妾能有什麼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