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卿一進西小院兒正屋的門兒,眾人都從床前讓開。
露出了梁小娘奇怪的臉,這臉蒼白,但卻又有一團玫紅暈在臉頰上,嘴角也勾著。
她順勢坐在床前的秀墩上,一旁的琉璃稍稍彎下腰,臉色微紅,她到底是個大姑娘呢!
“娘子,梁小娘有了。”
“有了?”
這院裡伺候的婆子趕緊上前答話,
“已經兩個半月了。”
這是個遺腹子啊!首卿這會兒臉上露出笑來,握住了梁小娘的手,
“你是張家的大功臣,如今才兩個多月,安胎要緊,這院裡的事就讓靜娘擔著吧,若有拿不準的就來回我,少讓你娘操心。”
靜娘早就激動的小臉兒通紅,忙一連聲的應下了。
這一圈兒圍著的人,這時也徹底沒了禁錮,一時都來恭喜,首卿哪裡不知道這群人是在討賞?
“隻是如今要委屈你了,這時候不好放賞,先領雙倍的月錢,等生下來,再放雙份的賞。”
又對一旁的丫頭婆子們道,
“都好生伺候著,有什麼要用的就去我那裡要,伺候好了有你們的好處等著呢。”
梁小娘哪裡敢說個不字,直說娘子辛苦了。
又坐了會兒,讓人去給老夫人報信,又讓人把大夫請到自己屋裡,這才回去。
等回了屋子,屏風早就架好,兩人就隔著屏風問答。
大夫是個四五十的老頭子了,人精一樣,問可能診的出男胎女胎,便說月份還小,脈象也不顯。
首卿和他打了幾回的機鋒,讓他給開了安胎藥,給他包了一個大紅包就讓人走了。
這邊診出了有孕,楊小娘那邊就砸了茶盞,對著當日郎君送的玉佩默默流淚,邊哭邊罵郎君沒良心,走的這麼早,隻把她們留在這兒受苦。
這話傳到首卿耳朵裡,不過一聲譏笑,又讓人把她案上的一對瓶給西小院送去,她這裡還有好多事兒要忙。
因著梁小娘有孕,出發去青州的日子就得延遲了。
這宅子是賃來的,還得去和主人家商量,之前列的單子也得重開,去青州的家人跟她們一塊走,回大興府的怕是就得先走了。
這一日直忙到晚上才歇歇,才歇下,馮媽媽又來了,是來告彆的。
首卿瞧著她這幾日老了好幾歲的樣子,說話也得體多了,一時也可憐她,就又賞了兩貫錢,倆人說了一會話才離開。
晚上寂靜,外頭的蛐蛐叫的人心煩,屋裡的首卿躺在床上卻睡不著。
她這些日子隻覺得自己活在夢裡,先是郎君出去巡視河道卻被淹死,等撈上來已經不是人樣子了。
再然後又是辦喪事,她每日隻累的倒頭就睡,如今心裡生出一股後怕,這家裡沒男人了!
可又隨即起身啐了一口,這男人有還不如沒有!
一旁的琉璃聽見動靜,從羅漢塌上下來,點了燭,
“娘子?”
首卿躺著氣不順,早就坐起來,又讓出一塊地兒也讓琉璃上床陪她坐著。
“娘子是怎麼了?是在想西小院的事兒?”
“我這心裡有個想頭,隻是不知道能不能成,不過就算不成,西小院這事兒也算是個好消息了!”
琉璃心裡也在揣摩,
“娘子是想等梁小娘生了兒子就抱過來養著?隻是老夫人那邊怎麼去說,怕是也盯著這一胎呢。”
“她自然也盯著了,郎君是過繼來的,東小院裡的她瞧不上,可不是指著梁小娘的肚子,她又是婆母,想要抱去養,誰能和她爭?”
說著又細細思索起來,
“如今說這個沒意思,還不知是男是女呢,不過就算是個女孩,對梁小娘也是好事了,靜娘不是這家裡的孩子,到底沒底氣。”
兩人又說了一會子,等著二更的梆子響才睡了。
東院兒裡的老夫人也睡不著,她心裡想的更多,想她的親孫女季娘。
這季娘如今已經十一歲了,也到了相看的時候了。
原先還有個前途好的叔叔在,也算是個長處,可如今隻一個祖父在前頭擺著,雖說也是個知州,可眼瞧著升遷無望,過不幾年可能也得榮休。
到時一家子全是白身,如何還能找到好親事!
又念起自己早走的親兒子和改嫁的兒媳,心裡頓時針紮似的疼,眼淚便沿著臉頰滾滾淌了下來。
哭了一會子,自己又打算起來,想著若是梁小娘生下一個男孩,她就抱過來養著。
養好了,季娘也有兄弟了,她和老爺的終身也有靠了。
西小院的梁小娘也睡不著,她之前就覺得怕是有了,隻是家裡亂糟糟的也不好提,如今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也算安穩。
至於其他以後的事,她一個做妾的能做什麼主,如今也不敢多求。
這一夜不知還有多少人睡不著睜眼到天明。
日子平波無瀾過了幾日,這一日正是重陽節,雖然有孝不好出門登高飲酒,但還是讓廚房程娘子做了菊糕,隻不放肉絲,又給各院分發了茱萸佩戴。
突然有婆子來回,說是城東的趙家使了婆子丫頭來送節禮。
首卿心裡納罕,如今家裡這種情況那裡有人家登門,這趙家如何這麼不知禮!
又讓人去瞧,隨便打發了完事,可這趙家的卻不走,隻說要見當家主母。
首卿沒辦法,可也覺得怪異,就讓人把她們帶到前廳,領頭的婆子穿的十分體麵,先請了安,才回話。
不過一時,首卿打發了她們,勉強維持著麵色回了正屋,又讓人把跟著郎君的小廝平安叫來。
平安估計已經聽到了趙家來送節禮的事,還未進門就已經跪下,膝行幾步,隔著屏風直喊“饒命”。
“咱們家官人乾的好事!我被人家趙家問到臉上了,才知道這回事!你先彆喊,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的說出來,敢有一個瞞著,我看西山煤窯上倒是缺人的很!”
平安立時把自己知道的倒豆子一般說了出來。
原來這趙家原先家中也是官宦人家,隻是從祖父一代科舉不力隻考到舉人,補了縣丞的缺,接下來幾代也沒人考到舉人,隻在秀才上打轉。
如今家裡最刻苦的小郎君在州學讀書,若是走科舉的路子怕是艱難。
所以就找到了郎君這裡,拿了三百貫錢並十五畝中田的地契,想要從郎君這裡換一個推薦去太學的名額。
當日郎君答應下來,可誰知事兒還沒辦成人就沒了。
今日趙家的來也並不是要拿回這銀錢,而是想要讓首卿使使力氣,在新知州上任前就把這事給定下來。
一番話說完,平安一個勁兒的磕頭,首卿隻冷笑,
“我再問你,這錢是誰收著了?當日收拾遺物的時候可沒見著有這些東西。”
“這個,奴婢也不清楚……”,
見主母臉色不好又忙補充,
“不過,郎君曾說過楊小娘缺錢使……奴婢猜著可能是把錢給她收著了。”
“那你當日怎麼不來回我?哦~怕是眼裡沒我,隻巴結那邊去了罷!”
平安又要求饒,卻被婆子拉下去,打了十個板子,等好了就立馬打發到莊子上伺候莊稼去了。
等這屋裡沒彆人了,首卿才緩緩流下兩行清淚來,
“你瞧瞧,這算什麼,他和西小院的才是夫妻!可這出了事,還得我去頂缸!”
琉璃在一旁也心酸的不行,可也不知該怎麼勸,這事實在是傷人心。
好在首卿心寬,不一會兒就住了淚,帶著人往東院兒去了。
見了老夫人,便把這事又如實說了一遍,兩人也顧不得去理會楊小娘了,想著先把趙家的事了了。
公中沒有那麼多銀錢,又還要留一些作路費使用,隻好婆媳二人先一人墊付一百貫。
一時也找不出十五畝的地契,隻好拿了這邊一個二十三畝的上等田地的小莊子抵。
又備了許多禮品,讓老夫人身邊的劉媽媽帶人去趙家賠禮。
趙家也知趣的收了禮,並不敢扯皮,這一樁事總算了結。
待到第二日,天氣十分爽朗,老夫人便帶著首卿並幾個婆子去了西小院。
楊小娘正哄著豐哥兒玩呢,突見老夫人和娘子帶著一群婆子進門來,她剛要迎上去請安,就被老夫人肅著臉打斷了,
“先把孩子們帶下去。”
豐哥兒還小,不知事。旁邊的大娘,二娘和榮娘已經大了,見事不好,可又不敢說什麼,隻心裡忐忑的一塊被帶到了榮娘的東廂。
老夫人坐在塌上,首卿坐在另一邊,這屋裡的下人已經都被攆下去了。
這事自不好讓婆母問詢,首卿便先開口,
“楊小娘,當日官人交你收著的三百貫銀錢和十五畝地的地契,你放在哪裡了?”
聽著這話,楊小娘心裡一咯噔,
“娘子說的哪裡話,郎君的私房我這做奴婢的……”
她還沒說完,老夫人已經煩了,一招手,原本在門外的婆子全都衝了進來,在這三間屋裡到處翻找。
“楊小娘,這錢是郎君在世的時候收了人家的禮,給人辦事,如今事兒沒辦成,這錢自然是要還回去的,您也就多擔待罷!”
劉媽媽也是好心,不想讓她到死還是個糊塗鬼,隻是瞧她這樣子,怕是也知道些內裡的,一時又覺得自己多嘴。
楊小娘一見婆子們的架勢,不像是找東西,倒像是抄家。
先去拉了這個的手,又見那個在掀鋪蓋,待要再去把鋪蓋整好,又見另一個在開箱櫃,一時隻覺崩潰。
“彆翻了,好媽媽們,彆翻了!”
可這群婆子哪裡聽她的,隻好又去求老夫人,老夫人卻不理她,徒留她跪在腳踏旁。
直到婆子們把能翻的地方都翻遍了,找出來的東西都放到中間的地上。
這些東西劉媽媽已經清點過了,一共是五十貫的交子三張,十兩的銀錠三個,還有那個十五畝的地契,除外還有一些小碎銀子並一些銅錢。
確認過並沒有再多的了,老夫人便示意劉媽媽接著問,
“小娘,這些東西可對不上啊,合該還有一百二十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