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第 114 章 歸家(1 / 1)

庶女後宅升職記 岸芷岸 6100 字 10個月前

秦覽回府, 正是天色擦黑的時候,他在外院已換下官服,穿著身醬色長衫往內院走,點燈的小丫頭還著急忙慌地拿個杆子攔著他:“哪家的閒漢, 怎麼不識得禮數, 敢闖我們秦府!”

“笨丫頭, 連主子也不識了!”秦覽心境不壞,便也不曾訓斥。

那持杆子的小丫頭睜著一對烏溜溜的眼珠子, 愣頭愣腦的還認不出人, 旁邊那個舉蠟燭的卻把秦覽認了出來,扯一扯同伴,深深福了下去:“給老爺請安。”

秦覽腳步不停, 大步走進內院去, 遠遠丟下一句:“知道護著家裡,差事辦得不錯, 去馮媽媽那裡領賞去。”

進得上房, 幾個兒女齊齊簇擁著楊氏,徐姨娘也得了個座在下首,秦覽進屋時, 徐姨娘正講著蒸榆錢飯的事:

“賃的那宅子裡有棵榆錢樹,我們住進去了沒多久就開花了,幸而是官宅,老百姓們又聽說老爺是個好官, 都不曾來偷搶那樹上的榆錢,我們便采那樹上的……”

她講到此處,見秦覽進屋,便止住話頭, 起身行個禮:“老爺。”

眾人見徐姨娘清瘦許多,已知道徽州日子苦,原想著秦覽那圓臉該成長臉了,誰知這時見了秦覽,自楊氏起,都大吃一驚。

秦覽的臉龐仍不算瘦長,然而卻好似山石一般嶙峋起來,全沒了原先紅紅白白的油光,枯槁黑黃的,和逃荒人也差不多了。

從前他生得富態,肚子比人先進屋,這時站在屋子當中,卻成了一根瘦竹竿子。

楊氏見丈夫憔悴成這模樣了,瞧著倒似從前才初識的樣子,心裡不由得悲喜交加。

當著眾人,她自然持得住,微微屈膝,輕聲喚句“老爺”,聲音卻帶著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顫抖。

下頭幾個女兒在父親麵前便沒這麼持重了,秦淑會撒嬌,秦貞娘與秦覽最親近,秦珮還有些孩子性子,扯著秦芬一道上去,把秦覽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說話:

“爹瘦啦!”

“走在路上陡然一見,我可認不出來了!”

“爹爹此去,真是吃了大苦頭了!”

秦芬落後半步,笑微微地看著幾個姐妹,忽地瞧見兩個弟弟縮在邊上,眼中全是戒備和驚懼,仿佛不識得眼前的男子一般,不由得露齒一笑:“父親如今的模樣,平哥兒和安哥兒都不敢認了。”

秦覽看一看兩個兒子,自己也不曾出去多久,兩個孩子麵上竟少了幾分稚氣,如今天氣漸暖,穿著單衣不顯圓胖,更好似大孩子一般。

楊氏一招手,茶花便牽著兩個孩子上前,誰知哥兒兩個見秦覽又黑又瘦,穿得黑不溜秋,隻覺得這人像天橋下賣藝的老頭,生怕這人把自己兩個也捉了去頂碗,使勁往後縮。

秦淑見了,捂著心口雙眼含淚:“爹爹此去辛苦,大改模樣,六弟七弟都不認識了。”

秦芬的暴脾氣又冒了出來,幾乎想翻白眼。

原先秦覽未曾回來時,秦淑從未問過一句,上躥下跳隻是想多敲些銀錢作嫁妝,如今秦覽一回來,孝順裡的頭一個,又成了她了。

秦珮三五不時便要被秦淑拉著攀比,如今是最煩這三姐的,聽了秦淑做作,便毫不留情戳破她:

“太太儉省家裡份例,三姐前兒還嫌吃穿都不好來著,那時你怎麼不想著省出來的銀錢是給爹在徽州使用了?”

秦覽原是老懷甚慰地回家團聚來了,這時見兒子遠了自己,女兒們又拌起嘴來,心裡難免不痛快,板起臉來訓一聲:“六丫頭,你是妹妹,怎麼能這麼對姐姐說話!”

秦芬見秦珮委屈地撅起嘴,連忙對兩個弟弟招手。

兩個孩兒見五姐喚,便一步一挪地走到秦芬身邊,小心地躲在秦芬裙子後頭,一邊一個,伸出頭來偷看秦覽。

秦芬推一推兩個弟弟:“父親給你們送回來的一百單八將和孫悟空鬨天空的小木頭人,你們不是很喜歡麼?謝過父親沒有?”

聽見這兩件好玩意兒,兄弟兩個都高興起來,再仔細瞧一眼秦覽,眼前這人雖然又黑又瘦,然而笑嘻嘻的眼睛和臉頰上那顆痣卻是熟悉的,愣怔片刻,撲在秦覽腿上:“爹爹!”

楊氏由著父子兩個親熱片刻,喚過茶花帶了兩個孩子走:“老爺給兩個哥兒帶了許多玩意兒回來的,今兒晚上回去,許他們多玩一刻鐘。”

哥兒兩個知道自己能多玩一會,全托賴父親回家,又纏著秦覽說幾句甜蜜蜜的好話,這才乖乖牽著茶花回去了。

女孩們知道大人有許多正事要說,見弟弟們出去了,便也知趣地告退。

楊氏看著女兒們出門,笑著點一句:“如今你們父親回來了,咱們也不必儉省啦,要什麼燕肚鮑翅此時也來不及上,今晚先一屋送一個鍋子去,大餐明兒再吃。”

秦淑知道這番話是衝著自己,臉上不由得一白,出去的腳步幾乎踉蹌了起來。

秦珮方才因著秦淑才被訓斥,這時見秦淑失落,心下痛快,扯著兩個姐姐嘀咕起來:“三姐這人算得也太精,隻把旁人都當傻子,她瞧太太不是好哄騙的,又想著從爹那裡下手,說好話騙些嫁妝去。”

秦芬瞪她一眼:“得啦,你彆論旁人,你自己也有些太聰明了。”

秦珮知道五姐這人自來是個寬厚的,說這話不是為了刻薄自己,聞言也不生氣,隻皺一皺鼻子:“我隻是實話實說,可沒自作聰明。”

“六丫頭,你五姐不是說你自作聰明,是說你嘴上不饒人。”秦貞娘見秦珮不曾理會得,少不得點撥兩句,“三姐裝腔作勢的是什麼想頭,誰瞧不出來,偏生你點了出來,旁人聽了,隻會覺得你尖酸,不會去說三姐的不是,橫豎她扮得賢惠,誰又能指在臉上說她呢。”

這話卻說到了點子上,秦珮揉揉鼻子,乖順地應一句是,臉上卻還是憤憤不平的樣子。

秦貞娘見了,少不得又說兩句:“若是爹願聽三姐的,你說了也是無用,若是爹不願聽三姐的,又何必你來說?你方才搶白那一句,除了給自己添個不是,又有什麼用?”

秦珮聽了,知道姐姐說得有道理,不由得沮喪起來:“那,我總不能再去對爹剖白一番吧,那可也太假了。”

秦芬見她苦惱,便勸一句:“得啦,你愁什麼愁,太太方才不是已替你現還了一報麼?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秦珮聽了,這才高興起來,鑽到兩個姐姐中間,一手挽一個:“我今天要去和四姐五姐吃鍋子,錦兒,叫廚房彆往我屋裡送了。”

孩子們所關心的,不過是吃穿玩意兒,楊氏和秦覽兩個人對坐下來,要說的卻是家裡大事。

秦覽一開口就提了個叫楊氏驚訝的:“我想著此次謀官,還是往外頭去,不要留在京裡了。”

從前在任上,秦覽想儘辦法要紮進京裡來,如今順順當當辦下了徽州的差事,怎麼卻要往外去了,楊氏想不通,便開口問了出來。

秦覽歎一口氣,搖搖頭:“今兒去內閣向上峰們述職,哎,不過就是說了些話,便見識了什麼叫爭權奪利,什麼叫翻雲覆雨,大哥這一向關在大理寺,雖不曾住在牢裡,卻是咱們家使儘法子也撈不出來的,今天管工部的閻閣老一句話,刑部便答應了放人。”

楊氏聽了,也有片刻默然:“閻閣老是瞧老爺辦差辦得好,替工部爭光了,所以替老爺出頭;刑部賣閻閣老麵子,所以答應放人。這一來一去,前頭大哥的失察之罪一並抹去,老爺辦差的辛苦也不如何顯得出來,本來是一樁公事,全變成了他們上官之間的交易了。”

秦覽想的正是這些,此時見楊氏全說中了,不由得心裡熨帖,乾脆起身坐到了楊氏旁邊:“這是其一,其二麼,咱們恒哥兒如今不是正在考試麼,這孩子是個會讀書的,這回怎麼也能考個名次。我想著若是自己在京裡,隻怕吏部為著避嫌,就要把恒哥兒放出去了。”

楊氏點一點頭:“老爺所慮甚是,恒哥兒還年輕,以後有的是前程,沒得為咱們自己的尊榮耽誤了孩子前程,這一條,我理會得。我前兒還想著置辦些好產業,有了產業,咱們到地方上,也能過得好日子。隻是辦下產業,這一二年又得緊些過日子了。”

秦覽原以為自己要費些唇舌才能說動楊氏,誰知妻子想也不想就應了,他不由得大為感動,伸手握住了楊氏的手:“家裡的事,全聽夫人的,我有一碗白飯配一碟燒豆腐就能打發,隻彆苦了夫人和孩子們就成。”

楊氏輕輕一動,卻也沒掙開,任由丈夫握著自己。

“這第三麼……我此次在徽州,眼瞧著百姓們賣兒賣女、苦不堪言,後頭我漸漸治好了水患,又看著他們補種莊稼、企盼收成,明明自己都吃不上飽飯,做了麥青團子,還要給我送幾個來。我想著,與其在京裡爭權奪利,不如下去替百姓們做些好事。”

哪怕秦覽從前有多少不是,隻這一條,卻都能抹了過去。

楊氏知道哥哥走的是政途,從前見丈夫鑽營數年而不得晉升,心裡還有些瞧不上的,此時聽見這一番話,卻知道身邊這男人是塊渾金璞玉,縱有些缺點,卻已勝過朝中大半官員了。

她微微一笑,反握住秦覽的手:“好,老爺要做好官,天涯海角我都願意去的。”她說罷,忽地起個頑皮的心,罕見地開個玩笑:“展荷和絲柳兩個呢,怎麼不見跟回來?”

秦覽抬眼看一看妻子,卻見她眼中閃著笑意,知道這是說笑,扯一扯嘴角搖了搖頭:“夫人是在怪我前些年的荒唐麼?”

楊氏見丈夫苦笑,不知怎麼,心裡忽然多些體貼:“老爺要和太監們應酬,自然得逢迎他們的喜好,有些事……隻怕也難說得很。”

秦覽從前納了許多鶯鶯燕燕,一半是為著需要幾個紅顏在身邊解語,一半也是交際應酬的不得已,這話他從沒跟妻子說過。

他不是不想說,而是說出來也無人相信,反倒好似在詭辯,不如不說。

此時見妻子如此通透,他不由得後悔起來,有這樣的妻子,他又何須其他鶯鶯燕燕?夫婦兩個這些年,究竟錯過了多少?

再看一眼楊氏,這幾年撫養兒女、操持家務,連大房的事也有一小半擔在身上,麵容早不似從前豐盈,然而秦覽卻隻覺得,比從前初見時,美麗端方絲毫不減。

他心下又是愧又是敬,待要說留下過夜,又仿佛太不體麵,隻好咳一聲:“我用完晚飯,多陪夫人說會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