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第 105 章 心跡(1 / 1)

庶女後宅升職記 岸芷岸 7517 字 10個月前

範離說的法子並不複雜, 甚至可以說簡單粗暴至極。

他的法子便隻一句話——照實徹查舞弊大案!

秦芬知道,這一句話背後的分量幾乎有萬鈞之重,如今就連皇帝也還沒下定這個決心, 範離卻搶先說出這句話來, 自然是想了許久才做的決定。

這話並不是什麼甜言蜜語, 範離說出來自然不是為了哄秦芬開心,他是認真的。

範離不可能不知道,他或許因此承受雷霆震怒。

如今秦芬內裡少說也有四十來歲了, 當然不會自戀到覺得範離是為博紅顏一笑才做如此決定, 然而她卻也知道, 自己在這裡頭,是有些分量的。

哪怕秦芬對範離隻抱著客氣的態度, 此刻也有一瞬的屏息, 她也算是曆經世事, 最知道男子的心跡與行為是分不開的, 譬如皇帝,譬如秦覽。

皇帝身邊萬紫千紅,獨獨寵愛昭貴妃一人, 不僅令其以貴妃之位再加封號, 還將其所出的大皇子早早賜了封號“紀”, 如今後宮裡, 莫說是許淑妃了, 便是皇後也不敢稍稍掖其鋒芒。

再說秦覽,從前偏愛金姨娘,愛屋及烏便也偏心秦淑和秦恒,不僅將秦恒自幼帶在外院教養,還默許金姨娘換過嫡女親事, 簡直可說是寵妾滅妻、顛倒是非。

到後頭金姨娘倒了,秦覽又識得楊氏這正室的好,不光把家業交在她手上,如今連外頭的應酬,有些也交給楊氏了,秦翀在大理寺的事,如今便是楊氏一手打點。

男子若當真看重一個女子,定然會想儘辦法地叫那女子明白自己的心意,絕不會令其有絲毫不安。

眼前的範離,旁的事上或許有狡黠跳脫的時候,對著秦芬,卻一向是認真的,前次一人深談一番後,他更是多了些鄭重。

秦芬此刻,便因著範離的這份鄭重而沉默。

他的許諾已然出口,且還是秦芬自己懇求來的,若是此時再說不必勉強,未免太過矯情。

過了良久,秦芬才輕輕說一句:“徹查案子……隻怕辦起來比登天還難,範大人,你可要保重。”

範離熬了大半宿,將計劃在肚子裡盤得清清楚楚,預備著向皇帝回話前先細細說給秦芬聽了,誰知這時,小丫頭竟什麼也沒問。

他已知道秦芬是個小心謹慎的性子,又知道她待自己頗為客氣,生怕她又說句“不必勉強”,此時見她不曾拒絕,頓時樂得好似偷酒喝的猴兒,飄飄然起來。

她應了自己,便是不再與自己見外,後一句又關照自己要當心,難道,她心裡對自己,也是有一點點好感的?範離知道這當口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然而卻管不住自己的思緒。

“好,我這就向皇上回話去,秦姑娘且回去等著聽信吧。”範離好容易收回心神,對秦芬拱了拱手,說了這句,又忍不住把嘴咧得老大。

桃香在邊上,忽地見那位一向嚴厲的範大人笑得見牙不見眼,心裡好生奇怪,待他走了,悄聲對秦芬說一句:“範大人怎麼了,往常都是凶巴巴的,今兒笑得好像揀了個金元寶。”

在秦芬心裡,範離也隻比秦恒多些閱曆罷了,心性上隻是個毛頭小夥子,如今聽得桃香說他凶巴巴,不由得微笑,隨即瞪一眼桃香:“你莫要胡說,這話給範大人聽見了,抓了你去拷打。”

桃香這丫頭平日看著愣愣的,這時卻忽然精明起來:“我不怕,我瞧範大人隻對姑娘一個人和和氣氣的,我跟著姑娘,必也無事的。”

“你話太多了,我該告訴四姑娘,把你打發去碧璽身邊,隻做個端茶倒水的小丫頭。”

桃香今日簡直聰明得有點過頭了:“姑娘,你平日挺溫柔的,怎麼偏生見過範大人了就凶起來,你們兩個一見麵,簡直好像換了副脾氣,奇怪,真奇怪。”

秦芬無話可答,又瞪一眼桃香,快走幾步趕到秦貞娘身邊。她生怕桃香又胡亂說話,趕緊揀個閒話與秦貞娘談了起來:“四姐,我們去放風箏吧。”

秦貞娘遠遠瞧見範離臉上一時憂一時喜的,不知兩個小兒女在談些什麼,正等著秦芬回來想問兩句,不曾想秦芬偏生說句旁的,她側臉看看秦芬的眉梢眼角,微微一笑:“好,放風箏去。”

此次出門,特地帶得兩隻風箏來,一隻五彩大鳳凰,一隻藍色大蝴蝶,這時聽見要放風箏,下頭小丫頭比兩位姑娘還高興,不曾搶到拿風箏的,便去爭著取風箏線,蘭兒和桃香扶著各自的主子,一群鶯鶯燕燕往空曠處去了。

秦貞娘自來性子穩重,如今又是大姑娘了,隻笑著看小丫頭們跑跳著把風箏放上天,用帕子墊著繩子輕輕扯兩下便算放過了。

秦芬難得出來一趟,自然閒不住,也不要小丫頭放,自己扯著風箏線邊跑邊放,不一時也放了上去。

左近廂房裡住著的都是來上香的女眷,聽得外頭熱鬨,早有人踱步出來瞧了。

秦芬四處一顧,見有一兩位夫人穿戴不凡,想起秦貞娘如今尚無著落,便乾脆裝個孩子樣:“四姐,四姐,看我的蝴蝶飛得比你高了!”

秦貞娘正笑微微地看著兩隻風箏,不曾留意周遭光景,聽見秦芬咋呼,隻當她是孩子心性未脫,因難得出門,她也不訓斥秦芬,隻溫溫柔柔答一句:“好,是你的高,你比四姐放得好。”

夫人太太們矜持,小丫鬟們卻都耐不住,瞧見這裡熱鬨,早圍了上來。

她們見秦貞娘和秦芬打扮不俗,也不敢過分吵嚷,隻嘰嘰喳喳地議論這個風箏好看,那個風箏精致,不多時,連小知客僧們都忍不住停步來看,這場熱鬨,早驚動了容太妃院裡的人。

於姑姑聽見外頭有些人聲,還當是哪裡拌嘴了,她知道自家主子喜靜,趕緊走出來看個究竟。

尚未走出院門,便瞧見天上飛著兩隻大風箏,她不由得笑了,也不出門去問,折返回去,對容太妃道:“是哪家的姑娘放風箏呢,想是小丫頭們瞧見了走不開,這才熱鬨些,並不是有人吵架。”

容太妃正眼不錯珠地盯著祁王喝藥,聽了於姑姑的話,既不回頭也不答話,隻對祁王道:“母妃說了千百遍的,無論是哪家的姑娘,不管活潑的還是喜靜的,你挑個可心的成親,母妃早日抱了孫兒,心裡才安逸。”

祁王放下藥碗,輕輕舒展了胳膊,自嘲地笑道:“母妃,我這兩隻胳膊,舉舉碗箸、筆杆子還成,連一張最輕的軟弓也拉不開,哪家的女兒瞧得上我?”

容太妃最不愛聽的便是這話,她的兒子文秀聰慧,雖身子弱了些,在皇家卻也不算什麼,在她眼裡,便是天上的仙子也可相配的,哪有人敢說看不上她的兒子。

“莫要胡說!你好得很,誰敢瞧不上?”容太妃瞪一眼兒子,又放軟了聲氣,“那些國公小姐們性子嬌,母妃也不中意,咱們相一相朝中大員的女兒,也是很好的。”

祁王雖是個極其孝順的,這時聽了容太妃的話,也忍不住要苦笑一笑。

國公府的小姐們,分明是知道容太妃要相個柔順的兒媳婦,早早作下了潑辣的名聲,一則是躲開祁王這門婚事,一來也算是立下宗婦的身份,又哪裡是性子嬌了?

“我聽說,薑閣老有個小女兒,去年才及笄……”

不提這話還好,聽見個“薑”字,祁王隻覺得自己的喉嚨又癢了起來,忍不住咳嗽幾聲:“母妃,薑家如今,隻怕與我們不對付。”

容太妃出身大族,於朝堂中事並非一無所知,這時兒子一提,便想了起來:“是了,最近那薑鶴的事情鬨得滿城風雨,他是薑閣老的族弟,兩個人必是一個鼻孔出氣。薑家的女兒,不說也罷。對了,聽說薑家原本說好的親事告吹了,是哪家?這家人通了什麼了不得的路子,竟連薑閣老也敢得罪?”

祁王雖維護皇族威嚴,卻還算是個要臉麵的人,並不為自己的作為感到榮耀,這時聽見母妃問起閒話,他沒來由地想起那位端莊自持的秦四姑娘來。

那姑娘,算不算被自己毀了?這麼一想,祁王愈發不肯論人是非,便抿緊嘴巴,不再說話。

於姑姑在旁,見殿下把嘴閉得好似個蚌殼,偏生主子滿眼期盼地等著殿下說話,她將兩位主子左右看一看,清了清嗓子,上前答一聲:“原先和薑鶴家說親的,便是早上來的那位秦四姑娘。秦四姑娘的母親,姓楊。”

容太妃 “哦”了一聲,恍然大悟:“原來是昭貴妃娘家的表妹,怪道薑家吃了虧,一個字也不吭呢。”她說完這句,稍稍側著頭想一想,微一頷首,“那薑四姑娘倒當真是個好的,要模樣有模樣,要規矩有規矩。”

祁王來棲霞寺,自然不光為了燒香禮佛,陪著容太妃用過早飯,見自己母妃已關心起閒事,便道還有正事,告退走了出去。

容太妃心緒尚可,聽見外頭仍有人聲,便起意要出去瞧瞧,也不要撫雨陪著,隻扶著於媽媽,兩人慢慢往外去了。

秦芬玩性高,把一卷風箏線放到了頭,那藍色的大蝴蝶隻剩指甲蓋大小,飄飄忽忽地飛在淺藍的天空裡,幾乎看不清楚,她得意極了,回頭對秦貞娘笑一笑:“四姐,看我放風箏放得多好!”

秦貞娘此時已知道秦芬的用意,臉上微微發熱,思忖再三,還是領了秦芬的好意,順著秦芬說一句:“好了,勿要頑皮了,過來四姐這裡,我給你擦擦汗。”

姐妹兩個頗有和睦親熱的模樣,說一回話,果真有夫人差奴婢來打聽。

倒也不是直通通地問家世姓名,隻委婉說一句風箏紮得好,不知是哪裡買的,再應酬兩句,便指一指自家主子:“我們夫人是左僉都禦史周大人的內眷,我們姑娘瞧一位姑娘在此,想邀兩位姑娘一道呢。”

聽了這番委婉的話便知道,這是個體麵人家,既是借口姑娘間交際,便也無甚逾矩的,秦貞娘便命人收了風箏,將秦芬的那個仍遞給她,又把自己的那個遞給周姑娘:“這是我家裡下人自己紮的,妹妹莫嫌棄,拿著玩吧。”

容太妃一到此地,便瞧見周夫人笑眯眯地挽著秦貞娘問東問西,她是個人精,哪裡瞧不出周夫人是相中了秦貞娘,轉頭對於媽媽笑一聲:“這秦家四姑娘當真是個香餑餑,前頭婚事才退,眼下又有人相中了。你瞧她會不會是有意在此放風箏,引得旁人來看?”

於媽媽不過是掃過一眼就搖頭:“絕不會,奴婢瞧秦五姑娘甚是儘興的模樣,隻怕是她纏著四姑娘出來放風箏,旁的這些事,大約真是秦四姑娘的緣分。娘娘不是也說了,那位四姑娘要模樣有模樣,要規矩有規矩,夫人們相中她,也不奇怪。”

她說到這裡,稍稍頓一頓,將聲音放得低些:“再說了,秦四姑娘背後又有昭貴妃那樣一尊大佛,秦家行事雖然低調,架不住昭貴妃待娘家人親熱,如今莫說秦四姑娘是退過婚的,便是合離過,也有不少人家搶著要的。”

容太妃點點頭,欲要轉身回去,忽地想起一事,側過頭來對於媽媽微微一笑:“你說,秦四姑娘配我兒如何?”

若是旁的四品官女兒,於媽媽隻怕想也不想就要搖頭,然而與那位秦四姑娘打過幾回交道,她隻覺得這姑娘品性上佳,這時稍一思忖便點頭:“我瞧秦四姑娘是配得上咱們王爺的。”

既是有了這個想頭,容太妃便不願將秦貞娘放在旁人身邊,使個眼色給於媽媽,命她帶了人來。

於媽媽笑眯眯地走到周夫人身邊,淺淺行個禮:“周夫人安好,奴婢是容太妃身邊的,特奉容太妃之命,傳召兩位秦姑娘前去相伴。”

秦芬先前覺得於媽媽的架子大,此時才知,於媽媽對著自己姐妹,已算是親切至極了。然而容太妃早上隨意打發了自己姐妹出來,這時怎麼又想起傳召了?

與秦貞娘對視一眼,卻見這位向來有成算的四姐,眼裡也是疑惑。

容太妃此次見了姐妹倆,倒不似前次那般冷淡,或許是因為寶貝兒子不在身邊,她也有耐心將姐妹一人當做後輩一一問過,自屬相生辰問到家常吃喝,從穿著打扮談到女紅刺繡,隻揀著不要緊的話來說。

秦貞娘起先是疑惑,不一會兒就回過神來,麵上還持得住,袖子裡一雙手,卻已捏得微微顫抖。

早上容太妃一見麵就問了秦貞娘是否說親,那是長輩關懷晚輩的場麵話,當時秦貞娘未曾來得及回答,照常理推斷,這會容太妃該再問才是,然而她卻不曾問。

連平哥兒平日愛吃什麼都問了,偏偏不曾問那句家常至極的場麵話。

秦貞娘如今才算知道了,什麼是身不由己。

秦芬起先隻覺得容太妃過分熱情,待看見秦貞娘臉色古怪,也猛地回過神來,這容太妃隻怕是把自家四姐當成囊中物了。

她算是了解秦貞娘的,知道這姑娘絕不想攀附富貴,眼珠一轉,便想到個主意。

瞧著前頭容太妃正細細打量秦貞娘,秦芬趕緊落後兩步,將風箏遞在桃香手裡:“這風箏一路上拿著可也太累了,你給我拿回去,這裡有碧璽和蘭兒服侍就行。”說罷壓低聲音,又輕輕說一句:“速去請範大人和祁王來此。”

桃香聽了,瞪大眼睛看一看秦芬,不過一瞬,就低眉順眼地應了下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