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第132章 精明與否(1 / 1)

蒲草在外頭聽見姑娘咳嗽, 早衝到門口要進來,聽見六姑娘已經替姑娘拍背了,便不曾進屋, 誰知竟聽見六姑娘說這樣的話!

她再想進去, 卻顯得小人心思了,連帶著姑娘也不光彩起來, 於是隻能按下不提。

秦芬聽了秦珮的話, 也不曾一口答應,她知道這事確實是為難的,她雖然性子寬厚, 卻也不是傻子。

商姨娘在內院一向是跟貓兒狗兒沒分彆的, 上房不問,下頭也無人提起, 可是前些日子連秦貞娘都知道商姨娘病重了, 想來所剩的日子確實不多,奴婢們實在不好瞞著了。

哪怕是個倒夜香的婆子, 秦芬也好去上房張一張嘴、賣一賣臉麵,偏生是個商姨娘。

商姨娘並非善類, 當年謀害徐姨娘和主母的事,府裡如今雖然沒人提起了, 可是老人們卻都還記得,就連新來的奴婢們心裡也隱約明白, 能叫太太這般對待的人,肯定不是好的。

旁人都知道的道理, 秦芬不可能不知道,依著個理字,她本不該答應、也不必答應秦珮的請求。

可是秦珮乖順多年, 從沒拿商姨娘的事情來求她,頭一遭對她這五姐張口,也不過是想在出嫁那日給親姨娘看一眼,這實在不算過分。

秦芬思來想去,實在說不出個“不”字,隻好含糊地道:“這可不是小事,我得好好想想。”

這話便像應下了,秦珮大喜過望,回身半蹲在秦芬腳邊,用力握住秦芬的手 :“多謝五姐!五姐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秦芬見秦珮感激得好像要掉眼淚,不由得在心中苦笑,她原本想使個緩兵之計,好生盤算一番,誰知這丫頭一下子倒把她架了起來。

這下子,她可真要拚命地想法子了。

秦珮再說幾句家常,綾兒便捧著幾個油紙包進了屋子,主仆兩個歡歡喜喜地向秦芬告辭,走到門口,卻遇見麵色淡淡的蒲草。

蒲草見六姑娘滿心歡喜,心下直替自己姑娘叫屈,這個六姑娘,自己把難題往彆人身上一甩,自己倒輕鬆了。

秦珮向來愛說愛笑,對著丫頭們都要說兩句家常的,這時卻好似怕了蒲草一樣,飛快地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蒲草見了六姑娘這副樣子,心裡恨是恨不起來了,然而卻還是不痛快。

她飛快地走進屋裡,見自己主子正滿臉苦惱,便直直道:“姑娘,六姑娘說的事,你可千萬彆應!”

秦芬原本正在出神,聽了這話驟然一驚,回頭看向蒲草。

蒲草知道自己無禮了,連忙低下頭去:“我不是有意偷聽姑娘們的話……我方才聽見姑娘咳嗽,想進來服侍,誰知聽見六姑娘說那樣的事,我再想進來,倒好像在窺探六姑娘似的,乾脆留在了外頭。”

她說完,又抬頭急急辯解一句:“姑娘,我當真不是有心聽見那些話的!”

秦芬自然知道蒲草不是有意偷聽,若是偷聽了這些話,該裝作聽不見,何必費力不討好地來提點自己,然而“不答應”這幾個字,又豈是那樣好對著秦珮出口的。

她歎口氣,輕聲道:“六丫頭也實在可憐,我瞧她的樣子,不忍心拒絕。”

蒲草輕輕哼一聲,道:“不是我做奴婢的說姑娘壞話,姑娘你為人寬厚,六姑娘可未必有你這般坦蕩,這事,本該去求太太或四姑娘,她偏偏不去,卻來求姑娘你,也未免太精明了些。”

秦芬心裡也隱約有這樣的想法,這時對蒲草的話無可辯駁,隻好端起茶來喝。

蒲草卻沒有放過秦珮的意思,又道:“好,就算太太和四姑娘那裡,六姑娘她不敢去求,下頭還有好幾個管事媽媽呢,她怎麼也不去?照她的意思,隻想叫商姨娘遠遠看一眼,無論哪個媽媽吩咐下頭人給個方便,這都是能辦的,六姑娘偏不去,隻來尋姑娘,姑娘就沒想過為什麼?”

秦芬不是想不到,她是不願把秦珮想那麼壞。

蒲草到底不好把話說得太難聽,隻冷笑一聲:“六姑娘要做孝順女兒,要留好名聲,不願落人話柄,便把事情推到了姑娘頭上,若是事發了太太有什麼責怪,全變成姑娘你擔著不是了。”

道理都對,可是秦芬想一想商姨娘的命運,總狠不下心來拒絕秦珮。

秦芬見蒲草滿臉的憤憤不平,心裡的不舒坦反而散了許多,她推一推蒲草,道:“算了,六姑娘這些年也沒對我開過什麼口,如今當真有件為難事求來,我怎麼能不應?”

蒲草不好意思叫主子哄,勉強笑一笑,又撅起嘴來:“姑娘就是太寬厚了。”

秦芬苦笑著搖搖頭:“沒法子,若要做寬厚人,難免要吃虧,若是隻想要好名聲卻不做事,那還算什麼好人?行啦,六姑娘也隻成一回親,這事也隻會來求我一次,咱們做這僅此一次的善事,也沒什麼損失的。”

蒲草聽了,這才稍稍高興一些,道:“既如此,姑娘可有什麼法子?總不能當真去和四姑娘說這事吧?”

秦芬搖搖頭:“我妝台上的匣子裡,有昭貴妃賞的荷包,你揀出一個好的來,拿去給碧璽,請她幫忙想想辦法。”

蒲草應了一聲就去,秦芬又囑咐一聲:“你把荷包揣在懷裡,手裡拿個繡樣去,作個討教的樣子,這事且彆露了痕跡。”

“知道了,姑娘。”蒲草應下,在妝台上挑選半天,拿不定主意,擎著兩個荷包來問,“姑娘,這喜上眉梢和秋菊圖的,該選哪個?”

秦芬不假思索,便挑了那秋菊圖,她想想蒲草如今也大了,好教些旁的東西了,便道:“碧璽雖然性子平和,卻也是個有骨氣的,如若不然,青姨娘的位子該是她坐了。”

蒲草進府時還是個毛丫頭,這事自然無人說給她聽,此時聽見自己姑娘提起,她恍然大悟, “難怪碧璽姐姐都一十三了還沒定下,紫晶姐姐才一十一,馮媽媽開始都給她相人家了呢。”

說了這句,蒲草又輕輕嘀咕句閒話,“聽說相了好幾個,不是太太相不中,就是紫晶姐姐自己不滿意。”

秦芬笑著打趣她一句:“我們蒲草長大了,也該說人家了。”

蒲草難得地紅了臉:“還是姑娘呢,怎麼也取笑人家!”

秦芬微微正色:“這可不是取笑,我若是不替你操心些,你姨媽和表姐豈不要怨我?”

蒲草知道姑娘是好意,她不好意思不答話,隻紅著臉行個禮,“姑娘,我去碧璽姐姐那裡了,我叫桃香進來。”

不多時,桃香就抹著汗進來了:“天可真熱,也不知今天晚上有沒有碗井水湃過的涼粥吃。”

秦芬看一看桃香,從前瘦瘦小小的丫頭,如今也出落成大姑娘了,眼睛圓溜溜的,一頭黑黝黝的好頭發,在腦後結了個大辮子,用紅頭繩整整齊齊束著。

她想起方才蒲草的話,心中一動,道:“桃香,太太那裡的碧璽正說人家呢,我叫馮媽媽替你也留心些。”

桃香是和秦芬一起長大的,主子的厚臉皮,自然也學得一些,這時她麵頰微紅,卻還鎮定:“橫豎前頭有個蒲草呢,她比我大,姑娘要操心,也該先操心她。”

秦芬先點點頭,又搖頭道:“蒲草的姨媽和表姐不會放心她跟我去彆家,她必是留在秦家的,隻怕她姨媽已替她看好了人也說不定。可你卻不一樣,你是外頭來的,又沒個家人在府裡,我不替你操心,誰替你操心?”

桃香心裡感動,蹲在秦芬身邊:“姑娘待我的恩情,我真是報也報不完。”她說著,終究還是害羞了:“再說,我才十五呢,離……還早呢。”

“我先前也是這麼想的,可是想想紫晶如今說親,都不能順順利利,更何況旁人。你若是想留在秦家,我自然要叫張媽媽替你留意著,若你想跟我出去,那這話也不必提起了。”

桃香臉上越發好似醉酒般紅了起來:“我……我但憑姑娘的吩咐,姑娘是什麼意思,我都聽姑娘的。”

秦芬點點頭:“好,這話我記在心裡了。”她在心裡仔細盤算一番,對桃香道:

“咱們兩個說句掏心窩的話,四姑娘身邊的蘭兒、六姑娘身邊的綾兒或許要跟著出門的,這兩個且不算,這後院裡和你差不多的,上房有茶花,另有兩個哥兒身邊的佛手、香櫞,隻怕到時候也未必有十全十美的說給你……”

桃香知道主子這是一門心思地替自己打算,再是害羞,也不禁動容,輕輕握住秦芬的手,堅定地道:“姑娘的意思我懂,我等得。”

這便是要跟著秦芬出門的意思了,主仆兩個心意相通,便不必說透,秦芬點點頭,望著外頭:“也不知蒲草去找碧璽的事,結局如何了。”

桃香不曾聽見秦珮所求的事,這時不明所以,順口問一句:“什麼?”

秦芬將事情原原本本一說,桃香立刻急了:“這個六姑娘……”

她到底與秦芬一起長大,比蒲草更像秦芬,這時不過一瞬間就冷靜了下來:“這事難辦,可是六姑娘自來不曾求過姑娘,這頭一遭求來,姑娘也難張嘴拒絕。唉,六姑娘瞧著咋咋呼呼的,實際上可比姑娘心思細多啦。”

這話說得像個大人,秦芬聽了,微微一笑,對著桃香兩手一攤:“沒法子,老實人麼,總是要吃點虧的。”

夜色漸漸沉了,夜宵都送來了,蒲草還沒回來。

桃香替秦芬擺好碗箸湯匙,衝外頭張一張:“蒲草去,可彆是遇到麻煩了。碧璽她從根子上,可算是真真正正的上房人。”

秦芬捧起粉彩小碗,對著碗裡的杏仁茶輕輕吹兩下,道:“不必擔心,碧璽是個厚道人,哪怕事情辦不成,她也不會把我們給漏出去,頂多就是你姑娘我失個好荷包麼,這有什麼。”

桃香忍不住一笑:“姑娘可真是心寬,這樣大的事,隻惦記那荷包。”主子不急,她也慢慢放緩了心神,又有心思說外頭的雜事了:“聽說,老爺今日在上房陪著太太了。”

這事是意料之外,卻也是情理之中,楊氏自宮裡出來,必定帶了許多消息,說不得就有一兩句外頭聽不見的,秦覽留在上房,也無甚奇怪的。

秦芬不曾多說,隻道:“明日請安,不可遲了。”

“我明白的,姑娘。”桃香應了,又勸道,“蒲草不知什麼時候回來呢,姑娘且先睡吧,彆誤了明天早起。”

秦芬一氣兒喝完了那盞杏仁茶,正要起身去洗漱,見蒲草氣喘籲籲地跑進屋來:“姑娘,碧璽姐姐說她得想想法子,哦,那荷包她收下了。”

既然碧璽肯應,那這事有七八成能辦好,秦芬心下長長鬆口氣:“走,洗漱睡覺!”

下頭兒女們都是心無牽掛,上房裡的燭火,卻一直燃到了老晚。

秦覽今日說要留下,楊氏卻不曾推,隻點點頭:“正巧我從宮裡聽見一些事情,要說給老爺聽呢。”

紅菱熟練地替兩位主子脫衣、倒水,好似個聾子一般,對於老爺留宿上房的事情,一點兒也沒意外。

楊氏心下對這丫頭滿意,待洗漱畢,便道:“我和老爺有話說,今日不必在裡屋守著了,外間有個人聽著使喚就行。”

紅菱輕輕柔柔應了一聲,將洗臉水遞給外頭候著的小丫頭,回身向妝台上取了篦子替楊氏通頭發。

秦覽自家擦了手,將那巾子隨手遞給紅菱:“行了,你出去,我來替太太梳頭。”

聽了這一句,紅菱忍不住抬頭看一眼楊氏,卻見主母也是一臉詫異地看著老爺,她來不及多想,深深埋頭應了個“是”,輕手輕腳退了出去,將空間留給了兩位主子。

楊氏再如何改了性子,也沒想在最後那件事上立刻低頭,這時聽了丈夫的話,一時竟不知說什麼。

她愣怔片刻,便轉過身去對著鏡子,隻給丈夫留個背影,背後好似有隻螞蟻,爬得人癢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