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芬聽見秦珮又說起閒話, 連忙對她使個眼色。
秦淑的事,楊氏這嫡母一個鬨不好,都要在丈夫麵前落個不是, 秦珮這妹妹說姐姐的閒話, 還能被秦覽輕饒了去?
秦珮如今也不是孩子心性的莽撞了,不過與秦芬私下嘀咕一句, 見秦芬使眼色, 立時點頭噤聲, 跟著姐姐們落座。
柯源對著秦家,是有些天然的畏懼的,他雖與秦淑鬨了不快,此刻在飯桌上卻一點也沒露出來, 不光對著秦覽楊氏頗為尊敬, 就連下頭幾個弟妹也一並照顧到,秦覽對這女婿滿意,連連點頭稱讚。
楊氏和秦貞娘自來不愛與旁人比較, 這時見秦覽讚柯源, 也不如何放在心裡, 橫豎她們自己也有個好女婿的,何必妒忌旁人。
一頓早點心吃完,最高興的卻是平哥兒和安哥兒, 他們兩個吃那北方點心吃得津津有味,不敢求秦貞娘, 卻來求秦芬:“五姐, 那個白的點心是什麼?好吃著呢,還有那個黃的也好吃,我們再買點家來吃吧。”
北方的點心家裡吃得少, 秦芬也不認得,柯源見五姨搖頭道不知,便笑著接一句:“白的是奶製的點心,叫做奶豆沙卷子,黃的是豌豆糕,城東有家桂福齋,北方點心做得最正宗。”
他說了這兩句,秦芬便點頭微笑致意,隨口謝了一聲,誰知便隻這兩句來回,已招得秦淑不快地睇了一眼。
這氣生得莫名其妙,柯源覺得麵上無光,已沉下臉來,秦芬也有些不痛快了。
柯源又不是什麼香餑餑,秦淑對他敝帚自珍便罷了,她秦芬這做五妹的,難道還想著去搶不成?
楊氏掃過一眼,將話頭接了過去:“三姑爺說的這鋪子,碧璽可記下了?用完早飯便叫人去買些點心回來,老爺和三姑爺往外書房去吧,我們娘兒幾個在這裡說說話。”
柯源應了一聲,站起身來作個揖,陪著秦覽往外頭去了,臨走前還不忘投個頗有深意的眼神給秦淑。
秦淑原是安靜坐著的,見了丈夫的眼神,心裡反倒又湧出一股氣來,左右一顧,拋出一句話:“怎麼不見恒哥兒?”
楊氏涵養再好,也氣得要發笑,這個三姑娘,在家時還知道迂回和委婉的,如今出了門,不知受了什麼刺激,竟變得跟個瘋婆娘一樣,不分青紅皂白便發作。
瞧母親和姐姐們不曾答話,平哥兒隻當她們不知,他自己卻是知道三哥哪裡去了的,心裡得意極了,大聲道:“我知道!三哥有正事,往衙門點卯去了!”
安哥兒見哥哥搶了頭功,不甘落後,也趕緊追上一句:“我懂事,我沒纏著三哥!”
後頭這句話說得極妙,仿佛是在諷刺秦淑不懂事,秦珮聽了,不由得噗嗤一聲笑出來。
楊氏輕輕橫她一眼,卻輕輕放過:“六丫頭都要出門的人了,還跟兩個小的一般頑皮。”
竟是沒一個來理睬秦淑的。
秦淑回娘家來,沒看見一個好臉色,氣得眼圈都紅了。
楊氏與這糊塗庶女說不著,她自己回來便放炮仗一樣沒有好聲氣,又指望誰來拍她哄她?
橫豎這丫頭已出了門,應付半日也就成了,楊氏此時連話也不願多說,吩咐一句:“去叫玉繯進來,陪著她家主子在娘家走一走散心。”
這裡將秦淑安頓好了,楊氏也催其他三個女兒走:“你們自在玩樂去,我這裡還要看賬呢,到了中午,彆忘了過來一起吃飯。”
今日是秦淑三朝回門的大日子,楊氏有多少賬本非要今日看的,哪怕是秦珮出嫁的大事,也不必急在今日,楊氏說了這話,分明是不把秦淑放在眼裡。
秦淑氣得手都發抖了,卻也無可奈何,還得安生坐著,等玉繯來領她走。
秦貞娘起身對楊氏行個禮,看也不看秦淑,領著兩個妹妹走了出去。
一出得門來,秦珮就對著兩個姐姐小聲抱怨:“三姐這是怎麼了,才嫁了人幾天,回家來一個好臉色也不露,活像誰欠了她幾百兩銀子似的。”
秦芬見秦貞娘嘴角掛著一絲諷刺,知道她也不高興,便答了秦珮的話:“還能怎麼,你三姐的老毛病又犯了唄,凡事隻愛盯著彆人,自己的好壞全瞧不見。”
秦珮聽了,點點頭,沉默片刻道:“三姐這人,也實在不知足,這門婚事是怎麼來的,她自己心裡沒數麼?既是千方百計求了來,那去了柯家好好便該好好過日子。她隻瞧旁人,卻不想著自己至少占個長媳的身份,那三姐夫當年也是中意她的,柯家又是家財萬貫,縱有不足,這幾樣也可補齊了。”
秦珮聽這丫頭粗粗忽忽的,生怕這幾句話惹了秦貞娘不痛快,連忙轉過話頭:“可不是,這世上不如意事常□□,便是貴妃娘娘,也不是十全十美的,三姐若是凡事都求個圓滿,隻怕是難。”
秦貞娘與薑啟文算是患難之交了,二人都將這份情意珍而重之,自然不會再去想旁的,故而這時她也不曾將秦珮的話放在心上,隻道:“今日你們兩個不論心裡如何,臉上卻彆露出來,敷衍過這半天,便也是了。”
“知道啦四姐,我們又不是小孩子了。”秦珮點點頭,忽地說一句,“方才安哥兒說那一句,我是故意笑出來的,我就是瞧不慣三姐那副模樣,大家子女眷,哪來那麼多喪氣勁!”
楊氏教養嚴格,不準家中兒女和下人作出沮喪悲戚的神色,自秦貞娘起,哪個都是平和端方的,隻有秦淑自來愛學金姨娘那副嬌滴滴的做派,確實叫人瞧不上。
這時秦珮又說一句秦淑的不是,秦貞娘卻也沒揪著不放,隻道:“你出門的日子就在眼前,嫁人了便沒這麼鬆快,如今想玩什麼便去吧,兩個小的今日也不會安生讀書,你領著他們玩去,我和你五姐幫著看看席麵上的事。”
秦珮知道這是四姐的好意,笑嘻嘻應了一聲,自去尋兩個弟弟不提。
秦芬聽了,便知道秦貞娘是在替楊氏周全,她是怕楊氏當真撒手不管了,下人偷懶,到時候秦家在柯家麵前丟了麵子。
這時想一想,秦芬便歎口氣:“唉,也不知薑家的香是朝著哪邊燒的,四姐替我問問,我也要燒燒香。”
秦貞娘順口應了,問一句:“你要燒什麼香?我替你問一聲去。”
秦芬故意拉長聲調:“問問四姐夫,朝哪邊燒香能得這麼一個好媳婦,什麼事都想著替人周全呀!”
秦貞娘氣得在秦芬身上用力錘一下:“你這丫頭,開起我的玩笑來了!趕明兒叫你的範大人好生管管你!”
秦芬左右閃避:“四姐,你快住手!你再欺負我,我叫範大人使勁管四姐夫去!”
秦貞娘一向知道秦芬這丫頭臉皮厚的,見她竟堂而皇之地拿範離開起玩笑,也是哭笑不得,停手恨恨說一聲:“懶得理你!我的天,幸虧給你配了範大人這麼個女婿,若是換個人,可怎麼製得住你!”
秦芬嘻嘻一笑,挽住秦貞娘的手,趕緊換個話題:“四姐,方才太太說給兩個小的買點心,咱們可彆忘了問一聲。”
秦貞娘瞪她一眼:“知道了!你愛吃奶點心的,等會給你也送一份去!”
姐妹倆也不必往廚房親自檢視,隻叫了廚房管事的婆子來叮囑幾聲,那婆子見四姑娘親自出麵問話,抖擻精神,先將秦貞娘的馬屁好一通拍:
“我們四姑娘這份周到,這份……那個那個……孝悌,真真是難得!”
秦芬聽得好笑,見秦貞娘麵上一絲異樣也無,不由得佩服,旁的不論,隻這養氣的功夫,秦貞娘可比她強多了。
秦貞娘聽了那婆子一頓吹捧,安然受了,細細吩咐幾句:“今日記得多做幾樣北方菜式,若有不懂的,差人去徐姨娘那裡尋梨花問一聲,徐姨娘是北方人,知道得多些。”
婆子聽了,躬身應下,心裡卻尋思,這五姑娘母女兩個也不知投了上房什麼緣法,太太和四姑娘如此看重。
秦貞娘卻沒瞧見婆子的眼神,側著頭想一想,又道:“還有,給六七兩個少爺買的點心,可買回來了?若是買回來了,揀兩樣早上沒上桌的,再擺兩個碟子。”
婆子這次卻沒應,隻道:“奴婢們差人去買了,卻沒買到,聽說城東鬨賊了,那家鋪子正巧在戒嚴的地方。”她說完,又問一句,“那……早上的點心,再揀兩樣擺上桌?”
秦貞娘搖頭否了:“罷了,沒有新鮮的,不如不擺,你們用心做幾樣北方口味的好菜就是。”
待婆子下去,秦芬便問:“四姐,尋常鬨賊,會戒嚴嗎?我記得衙門行事,並不會這樣啊。”
秦貞娘搖一搖頭:“誰知道呢,有時候衙門裡沒油水了,便尋個由頭敲那些商家的竹杠,這次大約也是如此。”
她說到這裡,搖了搖頭:“範大人做了指揮使以來,京裡官員可再沒敢做過這樣的事了,聽說範大人回老家祭拜父親去了,八月裡才回呢,想必就是因為他許久不在京裡,這些人才肆無忌憚。”
她是嫡女,又有那麼楊總督那麼個二品大員的舅舅,消息自然比旁人靈通。這些事,秦芬卻是不曾聽說過的。
秦芬想起那日在田莊外瞧見範離的那一揮手,心裡微微一動,原來他竟出遠門去了,他要去的是魯州,那地方可挺遠的,等他回來,便是秋天了。
徐姨娘說過,範家待範離可算得上薄情寡恩,也不知他回魯州的這一趟,走得順不順的?
姐妹兩個又坐著敘些家常,秦貞娘見秦芬心不在焉,便打趣兩句:“五丫頭大了,也有心事了,如今隻你的婚事還沒說定,等範大人回來,說不得就要求皇上賜婚啦。”
秦芬難得地說不出話來,隻輕輕嗔一句:“四姐,你真是。”
不多時上房便有人來請,說是該吃午飯了,又說一句:“三少爺從衙門回來了呢。”
秦恒初入公門,隻有比旁人更勤奮的,哪裡會早退,他突然回來,必是有事了。
姐妹兩個對視一眼,在對方眼睛裡看見一絲不安。
城東戒嚴了,秦恒又忽然早退歸家,這些事,都不尋常。
秦貞娘起身,長長籲一口氣:“走吧,有什麼事,見了恒哥兒就知道了。”
上房裡已有了說笑的聲音,秦芬隨著秦貞娘進屋,見秦恒已和柯源站在一處說著什麼,兩人邊說邊點頭,秦覽坐在邊上,麵上又是自得又是糾結。
見幾個女兒進來,秦覽打住他們的話頭:“你們妹妹到了,恒哥兒去請你母親來入席吧。”
秦恒應了一聲便去了,柯源四下一顧,眉頭微微皺起,喚過一個丫頭:“你們三姑奶奶怎麼還沒來?”
那小丫頭生怕主子怪罪,說話又快又急:“回三姑爺的話,奴婢是先去請的三姑娘,不曾亂了次序!三姑娘或許是有事耽擱了,奴婢再去請!”
柯源哪敢在嶽丈府上挑丫頭的毛病,這時聽了丫頭的話,辯解不得,尷尬地擺擺手,越發嫌秦淑多事。
那小丫頭走到門口就撞見了秦淑,大大鬆一口氣,道:“三姑娘,快請進吧,三姑爺正等著你呢。”
這話聽在旁人耳朵裡,便好似柯源是因為惦記秦淑才相問,秦覽還笑著打趣一句:“淑兒還不快來,源兒等你好半天啦。”
柯源趕忙附和著笑笑,心裡卻對秦淑起些不悅。
嶽丈家裡從主子到丫鬟都是圓融聰慧,怎麼自家娘子竟沒學到一分?聽說她是跟著姨娘長大的,原先也不覺得嫡庶有何區彆,如今看著,到底教養上差了一些。
秦淑還不知自己已被丈夫記上一筆,這時聽見丈夫苦候自己,心境好些,走到柯源身邊溫聲道:“有勞相公久候了。”
柯源見了妻子溫溫柔柔的樣子,心裡又受用起來,笑眯眯攜著秦淑入席了。
待眾人一坐定,秦覽便清清嗓子:“接你當著眾人,我宣布一個好消息,咱們恒哥兒被派了簡州的同知,以後咱們便得稱他秦同知啦。”
這的確是喜訊,進士出身者,往翰林院任七品編修,如今秦恒被派了從六品的同知一職,算是這一科最有出息的學子之一了,如今狀元也不過才是個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呢。
聽了這話,眾人都對秦恒笑語相賀,眾人不論心裡如何想,瞧秦恒臉上喜氣洋洋的樣子,都知道他是高興的。
本主都為這事高興,旁人這時自然不會掃興,隻有秦淑,好似被焦雷劈了一般,將弟弟和其他人看了又看。
她原指望秦恒從翰林院飛黃騰達,替自己在柯家掙得顏麵,如今一下子放了外任,她還有什麼可依仗的?
隻有秦芬,心裡又想起一件事來,範離去的是魯州,秦恒任職的簡州,便是魯州往金陵路上的扼要關口,如今皇帝身邊的親信都與魯州扯上關係,魯州那裡,是不是有事?
再想一想,範離此去竟不曾用公務的由頭,定是去辦密差了。
魯州,可是魯國公的封地。
秦芬想著,忽地打個冷戰,魯國公從前可是做過太子的,他若是生事,定是謀反篡逆的大事,範離此去,可不知要冒多大的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