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第128章 如履薄冰(1 / 1)

自那日對範離起了掛念, 秦芬便沒心思陪著秦珮玩了,隻推一句要幫秦貞娘理事,便日日守在了花廳。

秦珮不疑有他, 還當五姐是有意叫自己和兩個弟弟親近,每天先陪著兩個姐姐去花廳坐坐, 然後才往兩個弟弟的屋子去。

這日天熱, 秦珮怕日頭大了不好走路, 在花廳沾了沾椅子便走了。

秦芬見秦珮一溜煙跑遠,趕緊對錦兒多叮囑幾句:“兩個哥兒中午準要吃冰酥酪, 六姑娘這幾日身子不爽, 你瞧著不準她吃冰的。”

秦貞娘捧著賬本坐在邊上,看著錦兒著急忙慌地應了跑出去, 忽地冒出一句:“聽說商姨娘入夏以來身子就不好, 一直病在床上, 她若是知道六丫頭有人這麼操心著, 也應當能放心了。”

秦芬留在花廳,本是想著能聽見一些外頭的事情, 誰知竟聽見這幾句。

她愣怔許久,才想起商姨娘這個人來。

自打那年商姨娘冬天產下死胎,便徹底失了寵, 秦覽是根本不願再記起這個人,楊氏為著製衡,把她留了下來。

楊氏留她下來,也並不曾虐待折辱, 隻把她當成一隻曾經光彩的禿毛鸚鵡一般養在內宅,圈禁著不準出院門,三茶六飯地供著, 四季衣裳也給幾身,再多的,便沒了。

起先還偶爾聽見小丫頭嚼舌頭,說商姨娘在院裡瘋言瘋語,後頭長年累月這麼瘋著,也沒人再問了。

秦芬是個外人,自然不會去關心一個瘋婆子,早忘記這人了,這時秦貞娘一提起,她才想起從前秦家內宅還有個風流靈巧的商姨娘。

她忽然想起一樁事來,秦珮可還記得商姨娘了?

這話不過在秦芬心裡稍稍一停就淌過去了,商姨娘這人並非良善之輩,還曾下手害過徐姨娘的,她才懶得理會一個毒婦,隻不過替秦珮想一想罷了。

可是,秦珮這孩子,前些年過得如履薄冰,後來全憑乖巧聽話才討了楊氏的歡心,又拿什麼去記掛商姨娘?

沉默片刻,秦貞娘又說一句:“聽說簡州那地方,如今可不大太平,恒哥兒去了,也不知行不行的。”

秦芬收回心神,問一句:“這話怎麼說?”

秦貞娘將聲音放低一些:“舅母來信了,說簡州鬨了山賊,竟攪擾到魯國公頭上去了,舅舅如今是南直隸總督,自然得管這事,如今忙得一旬一旬地不回家,舅母在家連孫子也不及帶了,天天燒香拜佛,求事情趕緊太平下來。”

秦芬心裡一動,把先前在腦子裡想的事拿出來問:“四姐,你說,魯州地界上……是不是有古怪?”

秦貞娘抬頭看一眼秦芬,眼裡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讚許地點點頭,答非所問:“範大人去魯州祭拜了,想必也是老天爺有眼。”

是老天爺有眼,還是天子料事如神,這也不必細說了。

秦芬聽到了肯定的答案,心裡卻更憂慮了,自己姐妹兩個坐在內宅都能猜到範離此行的目的,更何況那些官場的老油條?皇帝派給範離的差事,明麵上看著是博取功名的美差,實際上,卻都險得很。

再想一想,也不知秦恒此次的差事,能不能辦好。

“也不知範離此行,到底如何了?”

昭貴妃捧著個大肚子,在殿裡來回地轉著圈消食,邊走邊問皇帝。

如今昭貴妃產期已近,皇帝除了政務,一心都放在昭貴妃的肚子上,下了朝便往華陽宮趕,六宮粉黛都顧不上了。

若不是祖宗有定例,皇帝初一十五必須留宿長寧宮,隻怕皇後這幾個月都見不到丈夫。

皇帝拈一塊冰鎮西瓜,咬一口:“範離此去,也並非坦途啊,隻怕是如履薄冰。”

昭貴妃知道自家丈夫是個心思極深的人,說出這一句,隻怕是事情不大順利,她停住腳步,艱難地扶著紫衣坐下:“皇上,那魯國公難道察覺到了範離去魯州的真實意圖,已起了警惕?”

皇帝三兩下吃光了那塊西瓜,用力長籲一口氣:“範離傳信來,說一出京就被人盯上了。”

昭貴妃皺起眉頭:“魯國公早就派人盯著京裡了?可是,京裡辦事的人這麼多,他們怎麼知道該盯誰?”

“這還不簡單,誰往魯州方向去,便盯誰唄。”皇帝搖了搖頭,撫一撫腕上攏著的那串白玉珠,“終究是朕對魯國公心軟了,念著二十幾年的兄弟情義,以為他會在魯州安守本分,誰料……”

更有甚者,說不定魯國公是故意放出消息,調虎離山。聽說城東鬨賊,如今天下大治,皇城根下哪來的賊?

當真是賊,倒沒什麼,怕隻怕魯國公兩地放火,借機生亂。

範離自傳了那道信來,便音訊全無了。

皇帝自然不擔心範離的忠誠,卻也為這多年來出生入死的臣子感到擔憂。

他此時不禁後悔,魯國公當真造反,派兵去鎮壓就是了,何必顧忌什麼兄弟情意,反而將範離折了進去?他顧念了兄弟情意,那魯國公可顧念了沒有?

然而這些話皇帝隻在心裡想一想,卻不曾說給昭貴妃聽,如今天大地大,在他心裡也沒昭貴妃肚子裡的孩子重要。

昭貴妃看一看丈夫臉色,知道他話未說儘,然而她知道丈夫的性子,不想說的話再怎麼追問也不會吐口,於是也不來問,隻提起個新話頭:

“等我生了孩兒,便沒心思照顧頊兒了,乾脆送他去文華殿讀書,到時候我想叫姑母家的兩個孩子進來伴讀。”

皇帝一口應下:“這都是小事,到時候叫那兩個孩子進來就是。另外,英老國公家的小孫子和保寧候的幼子都是好的,朕相好了,到時候也叫這兩個孩子進來。”

尋常的皇子,哪用得著這許多伴讀,昭貴妃心裡有數,雖然受了丈夫多年寵愛,這時卻仍然心中大動,想了一想,慢慢說出一句:“皇上,還求您少寵愛頊兒一些吧,臣妾怕他受不起。”

皇帝輕輕握一握昭貴妃的手:“咱們的孩子,福氣大著呢,這些寵愛怎麼會受不起?”

他說了這句,眼裡忽然閃過一絲不悅,道:“是不是太後又和你說什麼了?還是皇後?”

昭貴妃隻是搖頭,臉上還是平時那平和的模樣,紫衣在邊上原是個木偶泥胎,這時卻突然跪倒在地:“皇上,娘娘她委屈啊!”

“你給我好好地說,誰給昭貴妃委屈受了?”

“是……是幾位嬪主子,她們說娘娘如今不能服侍皇上,還成日地……那個……皇上,霸著皇上在華陽宮不放……還說娘娘如今風華已逝,後頭總有新人要入宮……”

紫衣還算聰明,並沒帶上皇後和許淑妃等高位的妃嬪,皇帝起先不過是靜靜聽著,待聽見最後一句,忽地沉下臉來:“放肆!”

昭貴妃連忙扶著肚子跪下:“臣妾約束婢女無方,還請皇上降罪。”

皇帝放緩了神色,親手攙了昭貴妃起來:“好了,朕又不是怪你,你急著請罪做什麼?你消食也消好了,這便好好午睡,勿要動氣傷了身子,可知道?”

昭貴妃艱難地起身,柔順地應下,目送皇帝出去了。

待皇帝的儀仗走遠,昭貴妃轉頭,輕聲稱讚紫衣:“方才你做得很好,話說得齊全,意思委婉卻又透徹。”

話不必說儘,後頭的詳情,皇帝自然會去問進良,進良對皇帝最是忠心,必然知無不言言無不儘,昭貴妃自己,何必上趕著做壞人。

紫衣低頭應了,好半晌後才問一聲:“娘娘,皇上為什麼前頭沒生氣,後頭卻生了大氣?”

昭貴妃麵上不辨喜怒,輕聲道:“妻妾爭風,不過都是小處,宮牆內外勾連,這才是大忌。下頭官員選了美人要獻上來的事,還是姑太太偶爾說起閒話我才知道,皇後的娘家遠在幾百裡外,她又從哪裡知道這些事?你細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好了,扶我午睡去吧。”

紫衣見自家主子細細地解釋給自己聽,知道主子待自己毫無保留,愈發抱著個肝腦塗地的心:“是,奴婢明白了,娘娘那日在太後殿中硬生生受了皇後的氣,便是為了在要緊時候發作。”

昭貴妃點點頭:“皇上先已為範大人起了憂慮,心思便亂了,再聽見皇後這發妻也不全向著他,自然要發怒。國喪三年,說快也快,到那時候新人必得進宮,咱們這一遭也算是先下手為強了。”

她說得這些,又囑咐一句:“你去叫了碧水來服侍,這些日子你且先彆在皇上麵前露臉了,在下頭歇著吧。”

紫衣服侍昭貴妃躺下,細心地替她理好紗被,放下紗帳,這才走了出去。

碧水正在殿後一株大樹下守著給昭貴妃熬藥膳的爐子,見紫衣來了,對她擺擺手:“今日你當值,便好生伺候娘娘,順便沾一沾殿裡的涼氣,來這裡做什麼,我瞧著爐子呢,你還不放心。”

紫衣微微一笑:“我說話不小心,得罪了皇上,娘娘叫我這些日子先彆在禦前露臉了。”

碧水心裡明鏡似的,紫衣這丫頭自來就替主子擔著個心直口快的罪過,在人前的臉麵,反而不如自己。

這時碧水也不戳破,隻點點頭:“既娘娘這麼說了,你便在下頭歇著。你替娘娘辦好彆的事也是一樣,殿裡的事有我呢。”

紫衣應一聲,接過蒲扇,催促碧水進殿去。

碧水撣一撣身上的浮塵,在殿門口站了片刻,等身上熱氣散儘才走進裡間。

昭貴妃閉目側躺在床上,聽見腳步聲,隨口問道:“是碧水麼?”

碧水加快腳步上前去:“娘娘,是我。”

昭貴妃闔著眼睛,隔了半晌才道:“算算日子,秦六姑娘成親時,我正在月中,便沒心思管了,給秦六姑娘的禮物,你要好生在意。”

“是,娘娘,紫衣心細,這事便交給她辦如何?”

昭貴妃忽地睜開眼,笑著點一點碧水:“你們兩個丫頭呀……你是怕她閒下來被彆人輕視了,替她討差事?”

碧水知道主子聰慧,也不否認,隻抿嘴點點頭。

昭貴妃輕輕歎口氣:“幸好咱們主仆三個,還是和從前一樣,有你們這一對左膀右臂,我在宮裡的日子才不至於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