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第 124 章 出嫁(1 / 1)

六月二十一, 諸事皆宜。

這日一早,全福夫人就到了秦府,楊氏雖不喜秦淑, 場麵上功夫卻還做得好,早早請了金陵城裡有名的全福夫人。

這位全福夫人門第也並不十分高,難得的是子女雙全、家宅和睦, 一向是做慣生意的, 這日下了驢車, 似模似樣與紫晶行個禮,抬起頭就嘖嘖讚歎:“好整齊的宅院, 好精致的陳設!”

秦府到處都掛了喜慶的紅綢和紅燈籠,碧璽儘心, 想著太過簡薄了老爺不高興,太過奢華了太太又不喜歡, 便令人拿彩紙紮了各色花朵, 一串一串地懸在遊廊下頭, 添得許多喜氣。

這還是與秦芬閒談時聽見的主意,當年在英王府, 昭貴妃娘娘的院子裡便紮著絹花以添春色,這時照樣搬來, 果然好看。

金陵風俗,女孩子出嫁,得有姐妹或是姑嫂陪著, 那關係好的,便是並頭睡一夜,到了秦淑這裡,楊氏隻叫幾個女兒早上起來陪著梳妝。

秦珮一路上看著彩花, 頗有興致:“這彩紙紮的花真好看,等我那日,我也要照樣弄上一些。”

秦貞娘和秦芬齊齊回頭看她一眼,秦芬笑著打趣:“我們六丫頭真是長大了,連自己的婚事都操起心來了。”

話音未落,姐妹三個就齊齊進了秦淑的小院。

秦淑一向與姐妹們不大相和,眾人甚少踏足她的住所,依稀記得她喜好雅靜的陳設,旁的便不大清楚了。

這時進得院來,湘妃竹上掛著彩紙,矮鬆上頂著絹花,秦珮先笑了:“三姐這院子裡,連鬆竹都被打扮一番,三姐本人,當然更不能幸免了。”

秦淑出門是大事,玉繯雖已許了人,卻也還幫著忙裡忙外,她知道自己是不必跟去柯家了,乾脆送佛送到西,忙完最後這一遭也算是圓滿,比從前當差反而更儘心了。

小丫頭們略有些手忙腳亂的,玉繯一分派,都齊整起來,那全福夫人見了,少不得說句好話:“早就聽說秦夫人是個能乾的人,這時瞧府上做事,才知道什麼是大家子氣派。”

玉繯虛應一聲:“請夫人替我們三姑娘梳妝吧。”

這全福夫人雖是做慣這事的,然而出身不高,總忙著獻殷勤而忘了做正事,秦淑臉上,已有些不滿了。

玉繯隻作不見,聽見外頭小丫頭通傳,趕緊殷勤地迎了出來:“四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來了,快請進!”

姐妹們平日多有齟齬,這時卻也不會擺在臉上,秦淑心裡打了一夜的鼓,這時忽地看見三個妹妹,倒好似找到了倚靠:“妹妹們來了,請坐。”

秦貞娘原是不打算久留的,這時見秦淑眼裡罕見地有些期盼,便點頭坐了下來:“我們來陪陪三姐。”

場麵上的事,又是僅此一次,秦芬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麼,坐下後還對秦淑點點頭:“三姐敷了這許多天的珍珠粉,麵色果然光潔白淨。”

秦珮起了個大早,原想著去上房多吃些好的,這時也不好多說什麼,隨著兩個姐姐一同坐了下來,肚子卻不爭氣地咕嚕了一聲。

秦淑正由那全福夫人絞麵,聽見秦珮肚子餓,便喚人來:“玉繯,給三位姑娘拿些點心來吃。”

全福夫人聽了,拍起馬屁來:“哎喲喲,向來聽說秦府的少爺姑娘們都是金玉一樣的人物,這會見了,果然如此,這姐妹間的和睦,豈是尋常人家能比的!真真罕見!”

這話卻是拍在了馬腿上,這裡姐妹三個對視一眼,都覺得好笑,不由得轉過臉去。誰知銅鏡裡卻正瞧見秦淑臉上也是哭笑不得,姐妹四個目光一對上,倒尷尬地低下頭去。

玉繯親手端了幾盤糕點到屋裡,秦珮一見便搖頭:“這些花生糕、杏仁餅,又油膩又乾巴,不好吃。”

全福夫人的嘴,又嘮叨起來:“姑娘有所不知,三姑娘今日出嫁,禮數繁瑣,為著避免要如廁,做的都是這些又好入口又填肚子的東西。”

秦珮“嘿呀”一聲:“成親這日,竟這麼辛苦的,我還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往轎子一坐就成了。”

聽了這話,秦淑倒開了話匣子:“可不是辛苦,我寅時三刻就起身了,六丫頭愛睡懶覺,成親那日可不能再賴床了。”

這句笑話一說,姐妹幾個倒沒那麼生分,又說了一陣家常,秦貞娘才帶著兩個妹妹告辭往上房去了。

上房裡也早已門戶大開,秦覽和楊氏都穿著絳紅色新衣,頗顯得喜慶。

回京以來,秦覽又四處交際,臉上早已養回些福相,然而在徽州熬壞了身子,胃口不似從前好,到如今也沒胖回去,三分精氣神加上兩分威嚴,到也很有些士族高官的模樣了。

楊氏於庶女的婚事,原就隻有七分著緊,那秦淑前些日子一時要珍珠粉敷麵,一時要燕窩粥補身,鬨得是風風雨雨,楊氏心裡不痛快,那七分著緊又減去一些,隻四五分了。

她自家坐月子時也沒這樣大的排場,自然不許秦淑鋪張,然而秦覽是初次嫁女,總覺得秦淑這輩子隻這一次,便是奢靡些也無甚的。

兩人因此拌了好幾次嘴,後頭還是幾個女孩請安時提起昭貴妃的節儉,秦覽才不多口了。

三個女兒來時,夫婦兩個正板板正正對坐在上頭。

因著兩家都無親眷在京,秦家又不好叫同僚們一大早趕到秦府來送嫁,兩家一合計,乾脆將所識之人都一並請了,直接去柯家喝喜酒,因此這日早上,隻秦家自己在府裡送嫁。

秦貞娘見屋裡靜悄悄的,心裡一歎,也不想著吃飯了,行過禮後便領著妹妹們坐在下頭,問一句:“恒哥兒和那兩個小的呢?”

紫晶上前答了:“三少爺早來了,誰知平哥兒和安哥兒兩個鬨脾氣不起床,三少爺又去叫了。”

秦覽聽了,輕輕哼一聲:“沒規沒矩!”

這話雖是怪兩個兒子,然而他們總是楊氏養著的,仿佛又是在怪楊氏。

秦芬感受到秦貞娘在身邊繃直脊背,不由得在心裡歎一聲,這兩個中年人前幾年是相敬如賓的,如今經曆風雨,倒又鬨起彆扭,若不是互相看不順眼,便是求全責備,她是個局外人,不如何著緊,然而秦貞娘這親女兒,總是日日懸心。

幸好,不多時秦恒就領著兩個氣鼓鼓的男孩進屋,兄弟三個穿著一樣的褚色衣裳,平哥兒一進屋就氣得抱怨:“我還瞌睡!我不想起床!”

安哥兒一眼就看見秦貞娘,趕緊扯一扯哥哥的衣裳:“六哥,四姐在的。”

兩個孩子這副老鼠怕貓的樣子,逗得眾人笑了起來。

姐妹三個有意叫氣氛歡快些,揀了許多話來說,秦珮更是妙語連珠,拉著兩個弟弟不斷說笑,終於哄得楊氏微微而笑。

秦芬見楊氏仍是不大痛快的樣子,乾脆使把勁:“六丫頭還這麼頑皮,下一個可就輪到你啦。”

秦珮做個害羞的模樣嘟嘟囔囔:“太太,五姐笑我,我不依。”

楊氏點一點秦珮:“你五姐說的也沒錯,下一個可不是輪到你了,你放心,到時候保管給你辦得風風光光!”

秦覽不知怎麼,又哼一聲:“哪有人家先嫁小的再嫁大的!”

秦珮比秦貞娘早嫁,秦覽雖不至於疑心楊氏苛待庶女,然而外頭議論起來,總是說些嫡庶有彆的話,還有人說楊氏看不得庶女在家,要早早打發出去的,他心裡也有些不痛快。

秦芬不由得在心裡歎氣,這中年人鬨起彆扭來,可比年輕人還矯情,見楊氏臉上又不悅起來,秦芬趕緊出言調和:

“父親是舍不得六妹出嫁麼?哎呀呀,父親舍不得,便把六妹留在家裡,太太和三哥縱不說什麼,方家隻怕也要上門來要人了了。”

這話既緩和了氣氛,又點出秦珮的婚期是方家所求,秦覽臉上果然好看一些,順著台階下來:“哪就六丫頭一個我舍不得,你們哪個,我都舍不得!”

秦芬又笑一笑:“父親,你這話出來,彆說方家要上門要人了,那位薑少爺隻怕要住在三哥屋裡不走了,非要求到了四姐才肯離去呢。”

如今薑家和秦家的親事已是民間的美談,楊氏隱約知道,這還是五丫頭求著範離辦的,且還辦得那樣圓滿,一丁點話柄也沒留,想一想丈夫不靠譜算什麼,孩子們爭氣就成了,於是開顏一笑:“五丫頭這張嘴呀,還是那麼討人喜歡。”

說完這句,楊氏又望一望天色:“橫豎還早,你們幾個往屋裡用些早飯再說。”

秦珮正巴不得這一聲,看姐姐們都起身,連忙拉了兩個弟弟,急急地進了屋。

飯桌上並不像平日一般粥點齊全,不過是兩盤點了紅點的包子,另有一大碗熱粥,幾個孩子都知道今日不是挑揀的時候,也不說什麼,各自伸手拿一個包子便咬。

匆匆填了肚子,秦貞娘又領著弟妹們出來,便是此時,秦淑已經進了屋。

隻見她頭上插金戴銀,遍身綾羅,手上抱著個寶瓶,身邊跟著個捧蓋頭的小丫鬟,輕輕搭著全福夫人的手,一步一步地走了上來。

迎親的人早就到了府門口,正由下人們攔著們要喜錢,內院一報新娘子準備出閣,外頭柯家的人立時擺開架勢,三推兩推,衝進府來。

聽得外頭熱鬨已近,那全福夫人便笑盈盈地道:“新娘子該拜彆父母了!”

秦淑的手微微一顫,對著秦覽和楊氏拜了下去:“女兒拜彆爹爹和母親。”

秦覽對著頭生女兒,到底是有些慈父情懷的,後頭這些年不論,這孩子小時候總是玉雪可愛的,這時見她就要出門,不由得眼眶發酸:“好,好,我兒長大了,都要出嫁了,過門了好生過日子。”

楊氏對著秦淑,便沒那許多好臉色,她雖寬厚,卻也還記得這門親事是金姨娘自家搶去的,這時掛上淡淡的笑容,囑咐一句:“到了婆家,要孝順公婆,和弟妹姑嫂友愛。”

秦貞娘領著三哥弟弟、兩個妹妹,一人說一句大俗話賀喜,便是這麼著,就算送了秦淑出門。

秦淑此時才知道,自己以後再不是秦家姑娘了。

全福夫人催著她行了禮,又替她蒙上蓋頭,扯著嗓子喊一聲:“新娘子出門咯!”

秦恒上前來,扶著秦淑往外走去,一路上不住地提醒秦淑當心腳下。

到了垂花門前,便見柯源頭戴金冠,身穿滿繡仙鶴的大紅吉服,喜氣洋洋地等著秦淑。

到了此時,秦恒終於忍不住提點一句:“三姐,這門親事是你自己求來的,到了柯家可和在家不一樣,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秦淑眼前蒙著紅布,瞧不清方向,見弟弟鬆開自己的胳膊,又有一隻陌生的手伸了過來,輕輕攙住了自己。

她從前是見過柯源的,依稀記得是個白淨模樣,這時低頭看看那隻手,骨節分明、粗粗大大,與她印象中的少年模樣全不一樣,她心裡頓時提了起來。

到此時方才回過神來,她從今往後再不是無憂無慮的姑娘家,而是柯家的長媳了。

柯源還算體貼,一路上也記得提醒秦淑當心腳下,秦淑走到轎前,心裡倒鬆了許多。

坐上花轎,聽著鑼鼓喧鬨,晃悠一路,不知不覺就到了柯家。

秦淑瞧不見路,柯家又不似秦府那般熟悉,不由得有些暈頭轉向,由全福夫人陪著磕頭拜天地,糊糊塗塗進了洞房。

洞房裡的繁文縟節,並沒秦淑想的那樣多,柯源挑了蓋頭,觀禮的客人說些賀喜的話,便算是全了禮。

外頭宴席自要交際,柯源喝過交杯酒就匆匆趕了出去,客人們也退了出去,隻留秦淑一個人坐在床邊。

跟著過門的小丫頭叫玉鎖,是秦家新撥過來的,這時比秦淑還不知所措,呆呆立片刻,說一句:“姑娘,天熱得人難受,我給你倒杯水喝。”

秦淑應了一聲,四下一顧,屋裡冷冷清清,隻門口站著個不甚機靈的丫鬟,探頭探腦地往屋裡偷窺。

她不由得歎口氣,在家時,姐妹們雖不和睦,到底陪了她一陣子,到了柯家,卻連個陪同的人都無,柯家好幾位姑娘,一個來新房照應的也沒有。

她知道,依著如今秦府的聲勢,柯家自然不敢有意怠慢於她,然而這份失禮,卻好似提醒她,門第有差,為人處事也是不同的。

不期然地,她想到了出門前弟弟的話,竟有一瞬間的灰心。

玉鎖捧著水杯送到跟前,秦淑看一看那粉彩細瓷的茶盞,竟又振作起來。

無論如何,柯家總是資產豐厚的,柯家人待她還算看重,柯源待她,也是體貼的,她這樣聰明伶俐,定能過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