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第 122 章 緣分(1 / 1)

範敏原是最八麵不動的, 旁人打罵他,他還要算算賬,瞧忍了打罵是否能換些好處, 這時被範離氣了一氣, 不過是稍一失態,立刻又恢複原樣:“你既不懂事, 少不得伯父多操操心, 替你父親好好管一管你。”

範離見大伯父竟還好意思提起自己父親,不由得佩服他臉皮厚得賽城牆,想與他鬥嘴的心思也歇了下去。

與這樣的小人糾纏爭鬥,隻會自降身份,自己越是在乎, 他們越是起勁,隻有自己不在乎,他們才會顧慮害怕。

“提起父親,小侄倒確實有正事和大伯父說。”範離繞過範敏的話頭,自己揀了張椅子坐下,慢條斯理地撣一撣衣角。

範敏這才留意, 一向灰頭土臉的侄子,這時竟穿了身鮮亮的衣裳, 當真有了鮮衣怒馬的模樣, 不知怎麼他心裡竟猛地抖了一抖。

“我如今也算小有所成, 父親在天之靈若是知道了也歡喜,我想著, 回去給父親祭拜祭拜。”

範敏知道這話也是正理,然而他當初大撈油水,給三弟的喪事料理得草率, 此時也不禁慌了一慌,顧不上瞧侄子的衣裳鮮亮與否了。

不過是一瞬間,範敏就想好了借口:“小七要回去祭拜,我先派人回去吩咐一聲,你年紀輕輕,許多事還是伯父替你料理。”

當初怎麼草率也都罷了,如今好歹先把那墳頭給添添土,再把那牌位前的香燭果子也安排妥當,總不能叫這侄子回了魯州瞧見墳頭亂草紛紛,牌位前蛛網百結。

範離見了範敏臉上的神色,哪裡不知道這伯父在慌什麼,然而魯州他必得回去的,這時也懶得再多口,隻說一句:“既如此,還請大伯父代為打點一番。”

從前的範離是個刺蝟,渾身是刺、莽莽撞撞,如今的範離是隻靈狐,機敏多變、凶狠淩厲,範敏還當這七侄兒又要借機發難,誰知此時輕輕一句就放過了,他竟無語一瞬,點頭道:“好,我命人好生打點。”

範離又道一句:“既回去了,自當替父親作場法事,二房和四房那裡的叔伯我都不熟識,也要請大伯父代為打點。”

範敏似有所悟:“這個也容易,當年你父親走,我代你母親管著莊子,這些年經營得雖然艱難,卻也有幾兩碎銀捏在手裡,回去的一乾事務你都不必操心,由伯父打點就是。”

不提這話還好,提了這話,範離又忍不住要出言譏誚,這大伯父吞了自家三個商鋪、兩個田莊,隻一句經營艱難,掏個幾百兩銀子便想打發人了?真想打爛他的狗頭!

然而想一想差事,範離還是按下性子來:“小侄還得料理完京裡的差事,八月上才能趕到魯州,請大伯父送信回去,囑托老家的叔伯們仔細料理,這事輕忽不得。”

範敏原還怕來不及遮掩,這時聽見還有一月餘的功夫,不由得大大鬆口氣:“這是自然,你放心,你放心。”

原來這小子長大了,火氣也退了,既如此,他也無甚好怕的了。

叔侄兩個,十來年說的話,頂數這幾句最沒火藥味。

範離說了正事,懶得多話,轉身便要離開。

轉身時,瞧見範敏麵上頗有得意之色,範離氣得又多說幾句:

“如今小侄長大了,成家立業就在眼前,我已求皇上賜了我一門好親,伯父手上有我們三房的產業,也好收拾收拾,等我夫人過門了,便交回來吧。”

說了這句,範離大步走了出去,那官綠色的衣角,好似烈日下新發的綠葉,耀目得叫範敏心驚。

終於來了,他最怕的這一日,終於來了。

他不過是稍一愣神,就喚過小廝:“快去請五少爺回來,快,快!”

幸好五侄子已先娶了親,這些年五侄子雖對他也有提防之心,然而到底還是合作的時候多,也算是一顆聽話的棋子。

既已知道那範離要娶親,少不得叫五侄媳婦給那七少奶奶擺個陣,是迷魂陣還是奪命陣,便瞧那位七少奶奶是如何人物了。

範離出了範家大宅,隻覺得一陣神清氣爽,他如今還長個子,肚子好似個無底洞,方才吃的那些全不夠的,肚子又咕嚕嚕叫了起來。

他想一想左右無事,乾脆去探過母親早日啟程,便往自己宅子裡騎了馬,趕到莊上去吃午飯去了。

這時正是六月初,夏天的日頭已烈了起來,時近正午,路上行人稀少,範離縱馬長驅,不一會就到了郊外。

“這金陵城與晉州不過相隔百裡,怎麼夏天竟這樣熱?”秦珮嫌錦兒扇的風太小,一把奪過團扇,對著自己使勁搖了起來。

錦兒見自己姑娘扇得鬢發微亂,連忙又搶過團扇:“我的好姑娘,你可輕著些,等會把發髻都梳亂了!”

秦珮想起待會還要見外人,才安生一些,不情願地把扇子遞給了錦兒。

秦淑成親也就幾日的光景了,秦府裡頭雖然大事不多,小事卻有一攤,楊氏也不如何著緊,全撂給了幾個管事媽媽和碧璽,自己帶著三個女兒,往外看莊子來了。

前頭楊氏說要尋摸兩個溫泉莊子,秦芬還當她是隨口說說,誰知這樣快,才入盛夏,竟已相看起來了。

秦珮如今性子安靜些了,見秦芬好生坐著,也乖乖將兩手搭在膝上,作個嫻靜的模樣,隻一對眼睛時不時就偷看一眼秦芬,仿佛有話要說。

秦芬見秦珮好似個偷酒喝的猴兒,不由得忍俊:“珮丫頭,你有話就說吧,憋壞了自己可不合算。”

秦珮“嘿嘿”一笑,湊到秦芬身邊:“五姐,我聽說,太太是帶咱們看莊子來了。”

秦芬見小丫頭如今還會說一半藏一半了,更覺好笑,故意正色起來:“嗯,我瞧見了,咱們已經出城了,自然是看莊子。”

秦珮見秦芬似是沒領會自己的意思,不由得有些急:“五姐,你說,今兒……有沒有咱們的份?”

秦芬笑著刮一刮秦芬的臉頰:“太太今兒特地帶了我們出來,難道是讓我們白曬一場?”

秦珮不過是一愣怔,立刻明白了過來:“呀,太太真好!”

嫁妝又豐厚一些,秦珮自然是高興的,又嘰嘰咕咕說起閒話來:“三姐馬上出嫁了,這好事卻沒她的份,還被太太給撂在了家裡,我倒白得了這個便宜,回去了三姐還不知要氣成什麼樣呢。”

秦芬也不接口,隻微微一笑,掀起簾子向外看去。

山路上草木繁盛,遮住了烈日炎炎,濃綠樹蔭下,光影明暗不定,隨著微風漸漸幻化成碎金。

林深寂靜,隻秦家的兩架馬車轔轔而行,發出單調的聲音,催得人昏昏欲睡。

忽然,一陣清脆的馬蹄聲打破了這單調。

秦珮正在馬車裡悶得繞手絹,忽地聽見這陣馬蹄聲,也湊到窗戶邊來看,秦芬便退了回來,讓秦珮看熱鬨。

“呀,那匹黃馬真威風,馬鼻子上還有個白星呢!騎馬的那公子可真有氣派,那身綠衣裳穿在旁人身上隻怕像個綠毛龜,隻他這樣身材高大的人穿了才……咦,是五姐夫?”

秦珮說了這句,已知道說錯話了,捂著嘴回頭一看,秦芬已瞪起眼睛。

“五姐我錯了,彆揍我!你若是個母老虎,五姐夫可就慘了!”

秦珮嘴上討饒,說的話卻還是促狹,秦芬氣得很了,將秦珮一把扯過,使勁在腰間咯吱兩下。

秦珮不像秦芬怕癢,隨意躲避兩下,側耳一聽:“好了,馬蹄聲沒有了,想必是走了。”她掀起簾子又看一看,回頭道:“五姐夫往另一頭去了。”

秦芬臉皮再厚,也架不住這連番的打趣,下車時紅著個臉,還引得秦貞娘多看兩眼:

“五丫頭怎麼了?臉怎麼通紅的?這大熱天的,可彆中了暑氣,蘭兒,把咱們帶的薄荷丸子給五姑娘吃一顆。”

秦芬默不作聲地接了那薄荷丸子,見秦珮齜牙咧嘴地要說話,乾脆往她嘴裡一塞,辣得秦珮直跳腳。

錦兒見了,又來對著秦珮絮叨:“好姑娘,你可放嫻靜些吧,若是在外頭丟了臉麵,回去一個月都不好出門的。”

楊氏一尋便尋了三處莊子,那中人知道這主家是昭貴妃的姑母,揀了三個上好的莊子,這時正點頭哈腰地介紹:“秦夫人,這三個莊子互相之間離著不過三五裡地,照管起來便利,地方也好。”

“好,瞧這莊子裡裡外外收拾得挺乾淨,挺不錯。可是有溫泉的?”

中人臉上閃過一絲自得:“知道夫人要,特地尋了帶溫泉的莊子,隻是沒那般巧,隻兩個帶溫泉的,下剩的那個,景致幽靜,實在不錯,因此鬥膽也請夫人去看一看。”

楊氏聽見有個不帶溫泉的,便不大想要了,她今日帶著三個女兒出門,原打算一人給一個莊子,如今隻兩個莊子,可又怎麼分派?

中人見楊氏麵色淡淡,連忙又使勁鼓噪:“那莊子前頭種著花生,後頭種了南瓜、絲瓜,院子裡老大一顆梨樹,結得許多脆梨子,田土又好,景致也妙,秦夫人看了保管喜歡!”

楊氏聽她說得熱鬨,也不禁意動,想著既已興師動眾地出了門,便也不急著回去了,於是一點頭:“那便去吧。”

到了莊子,果然見莊子前後綠油油一大片,端得是叫人賞心悅目。

秦珮不識得莊稼,指著地上的南瓜叫:“這是什麼玩意兒?怎麼這麼大?”

眾人都笑了,那中人愈發起勁地拍馬:“姑娘金尊玉貴的,哪裡識得這些東西,這是南瓜,還能再長大許多呢。這裡的土肥,產的東西比彆處都多一兩成。”

楊氏聽了這句,倒當真對這莊子上了心,她有意壓價,便不在臉上露出來,隻領著女孩們又走近院裡。

此時太陽愈發高了,楊氏等人遮著傘,還是渾身冒汗,見院子裡那棵梨樹下好大一塊陰涼,趕緊走到下頭。

一到樹蔭下,人立刻涼爽下來。

秦芬抬頭看一看這梨樹,枝條上掛著累累垂垂的小梨子,隨著微風輕輕晃動,秦珮順著秦芬的目光一看,不由得笑了:“五姐,這若是春天,滿樹的梨花,該有多清雅。”

提起梨花,不知怎麼,秦芬忽地想起在另一個院子裡,範離站在滿樹梨花下的模樣。

那日天氣晴朗,枝頭落英紛紛,在範離肩上堆了薄薄一層,他回頭一顧,那對向來銳利的眼睛,竟含著濃濃的笑意。

楊氏也喜這莊子整齊,故意作個不滿的模樣,對那中人說得三四條不滿,那中人知道不挑不揀不成買賣,聽了楊氏的話,反而更殷勤了:“秦夫人一看就是個爽快人,三個莊子,一千八百兩!”

楊氏不曾說話,秦貞娘在旁微微一笑:“這莊子不曾帶溫泉,到底不是我們想要的,罷了,便隻要那兩個莊子,你算一千二百兩給我們。”

中人也知道自己事情辦得不圓滿,這時也不敢十分倔強,又低了些口氣:“好姑娘喲,你說個價,小婦人依了你就是。”

“一千六百兩,買你三個莊子,再加上莊子上這些佃戶人家,一應人口地契,你去辦好了送來府上。”

“我的好姑娘呀,你可真是……”那中人故意作個痛心的模樣拍著大腿,“你彆是那龍女下凡了喲,這般的聰明能乾!好,就是你說的這個價!”

秦珮與秦芬站在後頭扮鵪鶉,這時一扯秦芬的袖子:“得了,四姐還價還少啦。”

秦芬用力捏一捏秦珮的手,使個噤聲的眼神,若是在外人麵前一個不慎丟了臉麵,楊氏可是要罰的。

楊氏打斷了那中人的喋喋不休:“行了,咱們去吃飯吧。”

中人做成生意,高興得很:“是,是,飯就在這莊上,請夫人和姑娘們隨我來。”

飯才吃了一半,門口便有人喊:“張嬸可在?範夫人差我來借針線使!”

聽見個範字,秦珮先抬起頭來,對著秦芬微微挑一挑眉。

楊氏聽了,不由得奇:“這莊子附近,還有位夫人在?

大家族的夫人奶奶們,再不濟也是往家廟清修,住在莊子上的,可是聞所未聞。

中人笑了一笑:“是錦衣衛指揮使範大人的母親,她身子不好,常年在昭貴妃娘娘的莊子上養病。這是皇上對範大人的體恤呢。”

這話說完,楊氏與秦貞娘對秦芬齊齊看來,秦芬的頭已沒處再低了,隻好抬了起來,見母女兩個臉上都是笑眯眯的,楊氏還說一聲:“這可不是緣分,該叫那位媽媽來見一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