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第 121 章 回到範家(1 / 1)

範離出得宮門, 長長出一口氣。

旁邊的荊保川聽了,不由得笑:“你小子哪來那麼多閒氣?每天風風火火地辦差,事情做得又漂亮,還有什麼不如意的?”

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 然而荊保川等人與範離是一同在刀尖上滾過來的, 自然與常人不同, 範離歎口氣:“皇上叫我往範家去……瞧瞧。”

他不稱那地方為“家”,顯見得是極其厭惡, 荊保川是知道範家之事的,聞言也不勸,隻點點頭:

“嗯,你如今身份不同了,再顯得離群索居的也不好, 作個家宅和睦的樣子,名聲上好聽些,皇上也是為了你著想。”

範離回範家, 並不是為著什麼家宅和睦和名聲,僅僅是因為範家的老宅在魯州,在魯國公的封地上。

皇帝接到密報, 說魯國公私藏鐵甲和弓箭,疑有謀反之意,皇帝對這位從前的太子和二哥,是有些情意的, 不願輕易冤枉了他, 便叫範離去查探實情。

範離也不與荊保川提起,隻道:“與我去吃鍋貼去,再吃一籠鴨肉包子, 這天熱起來了,越發該出出汗才舒坦。”

“你們範家好歹也有兩房人在京,堂的遠的更是不少,算是大族了,還能少你一碗吃的?”荊保川打趣一句,又問,“吃哪家?”

範離衝荊保川瞪一眼:“那家的茶水我都不想喝,還吃飯?彆下毒把我毒死了!”他略想一想,“去老何家吧。”

二人並肩而行,荊保川應了一聲,開句玩笑,“真把你毒死,那他們便能稱心如意了,你們房的錢財也都歸他們了。”

範離冷笑一聲:“十年前便不曾如他們的意,如今還能叫他們得逞了?莫說是錢財,便是房的一根草,他們也彆想動!”

荊保川看一看範離臉色,輕聲道:“從前,你曾說過錢財家產你不在乎的,你隻是想爭口氣,不想讓人看輕你父親和房,怎麼如今改了心意?”

範離好似不曾聽見這話,隻是加快了腳步,似要把荊保川遠遠甩在後頭。

荊保川也加快腳步,使勁捶一拳範離:“臭小子,與我還鬨起彆扭了!”

範離轉頭看一眼,荊保川臉上並沒什麼嘲諷的神色,他知道好友並無惡意,便又放慢腳步。

兩人沉默地慢慢走著,不一時便到了一個鋪子跟前,範離揚聲道:“老何,還有沒有鴨雜了?來兩碗鴨雜粉絲湯,再來兩籠鴨肉包、兩盤子鍋貼!”

“好嘞!範大人稍候!”屋裡人顯然與範離相熟,應得痛痛快快。

荊保川“哎”一聲:“咱們倆吃這些,是不少了點?”

範離又瞪他一眼:“自己點自己的,還得我伺候你麼?”

荊保川無奈地搖搖頭,也照自己的口味點了一份。

兩人對坐在四方木桌前,範離才甕聲甕氣開口了:“從前人家都說成家立業,如今我也算是立了業了,下頭該成家了。若是無有錢財,哪個姑娘肯嫁?我去你們家東一頓西一頓地蹭飯,難道還能帶著老婆上門去?”

荊保川“哈哈”一笑:“我就知道你小子說出這話是有緣故的!”

他湊近些,壓低聲音:“是不是秦家的那位行五的小娘子?”

範離猛地坐直身子,怪叫一聲:“你怎麼知道?”

“得啦,當初在大街上偶然一麵,那秦四姑娘大大方方,五姑娘卻羞答答的,你對四姑娘板板正正,一瞧見五姑娘呢,嘴都咧到耳朵下了,若要旁人不知道,那得旁人都是傻子。再說了,其他幾位秦姑娘都已說了人家的,不是五姑娘,又是誰?”

範離無話可答,撓了撓鼻子,回頭對著後廚喊一聲:“老何,鍋貼好了沒?”

荊保川何時見過範離這副樣子,更想逗他一逗:“前一陣子辦那薑家的事,你自己想不出好點子,便天天上門逼著賀傳菊給你想法子,說要給秦四姑娘和薑啟文安排得妥妥當當,不準留一丁點話柄,原來根子在這裡呢,你是要討好心上人呀。”

“我是領了聖旨的,你有話,自去問皇上去!”

“得了吧,還問皇上?皇上聽見什麼天作姻緣,險些把茶給噴了出來,若不是進良勸著,你便要進去挨一頓好罵了,少拿雞毛當令箭!”荊保川此時樂得笑意不止,“哎,那秦五姑娘生得文文靜靜的,能入得了範家的門嗎?你彆害了人家姑娘!”

“你懂個屁!秦姑娘好得很!”範離用力瞪一眼,“你給我閉嘴!秦姑娘也是你能議論的?”

荊保川怪叫一聲:“哎呦!秦家那許多姑娘,你說的是哪一個?哈!你小子露出狗尾巴了吧!”

兩人時常打打鬨鬨的,老何早已習慣了,這時端著兩籠包子,小心地閃過範離揮過的胳膊:“範大人,荊大人,請慢用。”

二人見有人來,便收斂了神色,荊保川也不在外人麵前提起範離的心上人,隻揀了閒話說起。

飽飽吃了一頓,範離仿佛渾身都有了力氣,一抹頭上的汗水:“走!出門乾活去!”

荊保川便是佩服範離這一點,不管這小子有多少心事,隻要吃一頓可口飯菜,便能重新振作、鼓足精神,他自己生性多思多慮,便做不到範離這樣爽快。

因辦下了薑家的事,皇帝隨手又給了範離一撥賞賜,裡頭有新衣新鞋,都是昭貴妃打理的,範離今日揀了身新衣,此時一抖擻精神,愈發顯得英姿勃勃、氣度非凡。

荊保川笑一笑:“你如今回去,範家可再不敢輕忽的了。”

的確不敢輕忽了,範家門房上瞧見範離到來,如同看見惡鬼似的,老遠就躥出兩個人來,一個上來攔住範離,一個進去通報。

“七少爺,你有日子沒回來啦,我們老爺天天在家念叨呢,說想你了。”

範離乜斜著眼睛看一看那眯縫小眼的胖子:“我仿佛記得,前一次我回府來接我母親的時候,大伯父還說我是不肖子孫,要趕我出府的,怎麼會想我?”

那胖子不曾接話,臉色不變,將腰彎得更低一些:“七少爺說笑啦,您再怎麼著也是範家子孫,怎麼能句話不離出府呢。長輩說兩句氣話,七少爺怎麼能一直抓著不放呢?”

若是早幾年,範離準要被這話氣得跳起腳來,如今他已穩重許多,再不會輕易動怒,隻說一句:“既我是範家子孫,便是主子,你怎麼還不迎我進府?難道我還得等著通報?大伯父是個知禮的人,你們這些下人怎麼不遵規矩?”

那胖子愣一愣神,竟不知說什麼,一個恍惚,範離已繞了過去,直直進府去了。

他還要再攔,卻見方才進府的那同伴已迎了出來:“七少爺!”他知道裡頭主子定是發話了,用不著自己虛應了,便無聲退在一邊。

範離又見了一張虛情假意的笑臉,竟也忍住了不曾反胃,他一邊在心裡讚自己有修養,一邊瞪那乾瘦的奴仆一眼:“大老爺定是不願見我這不肖子孫,所以才遲遲不叫你出來迎我,是不是?”

“哪裡,哪裡,大老爺說了,七少爺您是咱們府上的榮光,掃榻相迎還來不及呢,怎麼會不願意見?”

範離如今在京裡辦差,學了不少彎彎繞繞,此次辦了科舉的案子,更與文人打了許多交道,頭腦和口齒都伶俐許多,這時輕輕斜過一眼:“我回自己家,用得著誰來掃榻相迎?”

那瘦子再不曾想到,從前一根直腸子的七少爺如今說起話來這樣噎人,嘿嘿訕笑幾聲,不敢再說話,將範離好生送進了範大老爺的書房。

範離今天穿了身官綠色圓領長衣,胸前繡了一隻玄色猛禽,瞧著俊美非凡、氣派逼人,那瘦子看著範離進屋,不由得一個恍惚,七少爺都這般大了,已是能獨挑大梁、呼風喚雨的人了,這範家的天,隻怕又要變了。

範離進了書房,卻不曾見到伯父,他四下一顧,屋裡的家具還是幼時記憶中的那些,陳設卻全不一樣了。

這書房是外院最寬敞精致的一所房屋,曾是他父親所有。

那時大伯父一家攀附父親過活,作個卑微的模樣,苦苦推讓大屋,還言道房官位居高,該住這屋,倘若房不住,大房便往外頭流民所住著。

父親性子耿直,見不慣親兄弟間如此喬張作致,不得便已住了。

後頭父親倒下,大房未等他咽氣,便毫不留情占了屋子。

如今,書房已經易主,就連裡頭的模樣,也早改了。

範敏隱身在書架後頭,手裡隨手拿一冊書,作個看書的模樣,目光卻越過書冊投在範離身上。

這侄子幼年喪父,弟妹王氏秉性柔弱,孤兒寡母兩個守不得家業,他便做個好人,替他們打理家業,誰知人家卻不領情。

他想著七侄子年幼,還擔不得門庭,便想扶持那五侄子起來,到底兩個也是親兄弟麼,誰知小五還算聽話,小七和那弟妹卻怎麼也不領情。

好人難作,範敏怎麼做都覺得自己委屈,也是無奈得很。

他卻不想著,他以代管之名將王氏鋪子漸漸蠶食,吞入自己名下,又挑得房嫡庶不合,分崩離析,這本就非君子所為。

範離目光銳利,早瞧見範敏躲在書架後頭偷窺,心下隻覺得可笑,才要出言嘲諷兩句,忽地又起個頑皮的心。

轉眼一瞧,見書桌上擺著一方好墨,範離便拿起來端詳,把玩兩下作個失手的樣子,往地上一丟。

“哎呀!當心!”

範敏再顧不得裝模作樣了,步並做兩步搶了上來:“我的墨!”

範離身手敏捷,腳尖一勾就將那墨條踢了上來,攥在手裡回頭一笑:“伯父原來並不是躲著不敢見我。”

範敏一張老臉,連顏色也沒變:“小七還是這麼頑皮,與長輩說話也沒個上下,好歹伯父也辛苦撫養你長大,你怎麼一點也不講規矩,連個禮也不知道行。”

如今範離的心思早不像當年淺得叫人望見,然而見了範敏這厚顏的模樣,還是忍不住用力攥進手上的墨條,好半天才鬆開:“伯父原來隻是要我行禮啊,這有何難。”

他將那墨條擱在書桌上,深深地揖了下去:“小侄給大伯父請安了。”

範敏知道範離如今是個有出息的,然而越是這些有出息的人,便越要顧忌顏麵,這時見範離果然服軟,便得意地捋一捋胡子:“罷了吧。”

範離站起身,好似意猶未儘,又唱兩個大喏,前後加起來,便是個禮了。

死人受拜,才是下。

範敏變色:“混賬!你這是何意!”

範離聳聳肩膀:“我是最沒規矩的,禮節上差了一些,還請大伯父勿要往心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