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麵是有唐矜矜兩封信的,除去舉報信外,還有一封更像是遺書。
她說雨季來臨對緬柚來說並不是一件浪漫的事,城市如若不堅固,沒有好的排水係統,那麼浸泡在雨季裡的緬柚人就像膨脹了的湯圓,會露餡兒。
康嶸皺眉。
她寫到發大水那年,各界愛心人士捐款,經層層‘審核’下來,到百姓手中隻剩百分之一。另退洪後關於城市的修建,豆腐渣工程盛行。她說緬柚內部就像母蛛剛織好的網,縱使疾風吹,仍不能奈它何。
‘我因不與其合謀,被造謠插足他人婚姻,品行敗壞。退至科長一職。’
‘寫舉報信第三日,母來電路過洋房時險被高空墜落的花盆砸中,驚悸過度住院些許時日。’
‘少讀橫渠四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領此二句為我之道路。青年時代,漸覺此路之艱辛,然,先行者必將披襟斬棘!絕無後悔之心。’
康嶸看出此時她仍是激昂的,而情況急轉直下,她用粗黑的墨著筆:
‘母病危。’
‘聯合!隻有聯合才能扳倒魯青糧及其身後勢力!但誰又肯拿十年寒窗十年苦曆換信箋上的寥寥幾筆。此信欲投,遍尋箱遞口無果…’
康嶸一下想起康君行,當年的康君行也是這樣嗎?他不懂,年幼時隻記得父親遠行的背影,他不知道人是能在一條路上一直走並且不回頭的。
覃準回來時康嶸正捏著信出神,外麵下起了雨,急雨打濕覃準的肩頭。康嶸反應過來,從浴室裡給他取毛巾,搓了搓他沾濕的頭發。他瞥到茶幾上的信,唐矜矜的名字他也熟。
康嶸沉默的不像話,斜雨沾窗,空氣裡的濕度讓他感到皮膚發黏。雨看似要下一整夜,康嶸在雨聲中無法入睡,他背對覃準,拉上的窗簾令他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故而聽覺格外靈敏。雨淋在榕樹葉上,隔天吸飽水的葉片會煥發另一種生機。
他禁不住歎氣,即使輕微,卻教身後的覃準起身,那會兒已經是淩晨一點了。康嶸輕聲問:“我吵醒你了?”
覃準說沒有,邊撳開小夜燈,從抽屜裡翻東西。康嶸問他找什麼,他不說。
等香薰被點燃,燭火搖曳的室內昏黃一片,燈早關了,康嶸發覺他是點了兩隻香薰。青蘋果的香氣彌漫開來,像在室內爆汁。
“我媽以前睡不著就愛點,不過她喜歡晚香玉的味道。”覃準側躺著看康嶸,他們之間仍隔著間隙,好似不需要擁抱。
康嶸說抱歉,雨好像總是會落到人心裡,讓感覺變潮濕。覃準這才湊近他,用鼻尖拱他的臉頰和腮鬢,嘴唇若即若離。
“有點想念冬天的小院。”覃準倏爾抱上他,說:“媽媽的身上會有臘梅香氣,心隻有一顆,係在我這裡,不會分給彆人。”
康嶸抬眼看他,他幾乎不說失去記憶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恍若那是難以啟齒的過去,總叫康嶸覺得他是在刻意遺忘。因而誰都不提。
“沒有彆人。”康嶸埋埋頭,不說想念,因為現在就很好。
童露跟覃氏的官司沒打贏,有些出人意料。覃氏爆出一段錄音和轉賬記錄,原來當年應大誌住院覃箏是有以私人名義給童露轉過一筆錢的。至於童露為什麼隻字不提,恐怕隻有當事人才知道了。
錄音內容是童露二次問覃箏要錢,覃箏沒給。應大誌康複治療需要一筆不小的支出,童露當時把覃氏贈予的錢存起來了部分,沒告訴任何人,包括應大誌。她想把錢留給小寇,如果應大誌以後真的站不起來的話。她想覃氏不缺錢,缺錢的隻有她那個見義勇為而成為殘疾人的丈夫。日後生活如何保障?靠那微薄的殘疾人補貼嗎?
她覺得覃氏應該賠她一家三口更多的錢。但她的雄心都在應大誌投河以後消亡了。不可否認,男人有時候比女人要脆弱的多。
童露死了那條心,踏實過日子,直到包子鋪著火,康嶸托人幫她寫那篇報道。期間不乏好心人的幫助,有一位段總,她記憶深刻,他幫她很多!康嶸淡出她的生活以後,是段總為她出謀劃策。
可她萬萬沒想到,綁架小寇的竟也是這位段總。
段援庭確實生過歹心,但在他綁架小寇之前,小寇就已經不見了。這事還要再往前追溯追溯。
覃準回國以後,架空覃氏一並推覃箏上位。那時工地正在建樓層,他半路接手,由於是豆腐渣工程,有些檢測沒合格。邱遠當時在工隊裡高空作業,吊機故障被懸在半空,眾人發愁,是路過的應大誌見義勇為,結果因操作不慎砸傷頸椎。
這事鬨的沸沸揚揚,覃箏怒斥應大誌是個莽夫,就會給人添亂,他們叫的專業人士馬上就到了,結果白添這麼一個麻煩來。
他甚至想告應大誌。覃準讓他彆來勁,末了又以他的名義,給應大誌的老婆打了一筆錢。以此息事寧人。
及至最近童露又想訛上他們,覃箏一個惱怒,把小寇給抓了。他做這件事沒叫覃準知道,他想報複童露,給覃準知道了他什麼也做不了。覃準一開始確實不知情,這麼蠢的事情他隻以為是段援庭乾的。可等小寇失蹤前的監控被調到眼前,他反反複複看了二十來遍,才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覃箏確實是個蠢貨。
他記得頭上那道疤。就像他過了很久以後才記起段援庭那張臉一樣,段援庭以前是他母親的司機吧?後來怎麼白手起家的呢?覃準斂眸,段援庭手挺黑,為了吃緬柚那塊兒地,對他又是動槍又是動棒的。
作為回報,贈予他一次落實到位的綁架案,不過分吧。
康嶸對於童露很早以前就收過錢卻隻字不提的事很是詫異,覃準當時正在玄關給他修理被風刮翻的傘,隨口道:“我可以幫童露,她要錢也無所謂,前提是我自願贈與。”
康嶸囁嚅片刻,覃準忽的抬頭,說:“我這麼做是因為誰你知道吧?”
“嗯…”
“所以媽媽要給我一點好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