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嶸沉默片刻,開口道:“我可能要到彆的地方掛職了,你不要來。”
覃準好像一直在聽康嶸說拒絕的話,這算什麼呢?他安靜時空氣都變得稀薄了,康嶸看他,他沉斂,問:“哪裡?”
康嶸回:“還不知道。”
“為什麼不告訴我?”覃準冷靜下來,他能為康嶸跨越多少距離?假使康嶸不肯回頭向他走兩步。康嶸明明可以的,覃準鑽牛角尖,他放下他就像隨手關上門那麼簡單嗎?他始終活在巨大的落差當中,固執的認為康嶸隻喜歡傻子。
康嶸勾勾他小指,沒有握手,沒有十指緊扣,癢絲絲的令他蜷上一蜷,便順理成章的勾纏。“八字沒一撇的事,我也要告訴你嗎?”康嶸格外溫和,思忖道:“定下來我再和你說。”
他覺得自己有些神經質,因為康嶸主動的親近就決定不跟康嶸慪氣。
“睡吧。”康嶸轉而握他的手,攥攥。
他把康嶸裹進懷裡,頗沒分寸,康嶸害了熱,想掙脫。他咬康嶸緋紅的耳朵,隻冷落耳垂,強烈的被侵/犯的錯覺叫康嶸打了個顫栗。問他非要在這個時候咬人嗎?他說不知道啊,媽媽如果不想被咬,就來堵住他的嘴好了。
翌日康嶸起床,他明明睡著,又能敏感的捉住康嶸的手腕,聲音悶在半邊枕頭裡,說:“再睡會兒。”他頭上縫合的傷口不知道是不是還痛,近期養成了側躺到後半夜就要趴著睡的習慣。
康嶸拐回來貼在他耳邊嘀咕:“給你帶早餐,你睡吧,我早上要遲到了。”
他睡不醒,康嶸看著他覺得好笑,隻會想起掉進妖精窟的書生,被吸乾精氣。倒也不全是。康嶸視線落在他後腦勺,極輕,極輕的碰了碰。他又發作,一把將康嶸壓在身下,說:“上午不去了。”
“太沒有紀律了。”康嶸撫在他發際,道:“你今天不是要回嗎?”
他將腦袋埋下來,埋進康嶸頸窩,嗅嗅,深吸一口氣,聽上去不大認真,“我不回了。”
康嶸抱著他沒說話,又過一會兒,康嶸要去上班的意願強烈,他才把人放走。
他當真沒回,中午叫康嶸回來吃飯。他做了辣椒圈兒炒雞蛋,細椒辣的康嶸嘴巴有些豐盈,他盯著看了很久,康嶸死活沒讓他親。因為火辣辣的痛感,不能再叫他火上澆油。
隻有程銑在辦公室無聲咆哮,不愛上班的老板憑什麼帶好員工!簽字啊!開會啊!程銑真想搖著覃準的肩膀把他給搖醒。他以前分明說一不二,現在甭說什麼一二,魂兒都被勾沒了。男人,情場得意職場就得失意。
童露那件事不知哪家新聞要炒作,噱頭十足,說什麼覃氏黑心無良,在網絡上罵聲一片。覃箏處理這種事情就是一刀切,但凡能用錢搞定的都不是事兒,財大氣粗的很。覃準起初沒太在意,直到看見那家媒體報道,把那篇小作文讀了兩遍,通篇幾乎是聲淚俱下的控訴資本碾壓下的命如螻蟻般的草根階級。
正義!遲來的正義算什麼正義!覃準望著這句話,陷入沉思。
他轉頭又叫程銑去查段援庭最近的動向,指令隻有一個,把段援庭嘴邊的蛋糕都搶過來。他告訴程銑,如果段援庭的逐洲時代可以破產,他就給程銑入股覃氏。程銑大氣都不敢出,不明白他卯著勁搞垮段援庭是為什麼。就因為一個標書?
未免太睚眥必報。
康嶸其實有看到關於童露的新聞,那篇報道寫的極具主觀傾向,康嶸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覃準的緣故害他無法客觀。如果報道寫的是真的,那麼覃氏便是麻木不仁視人命如草芥的狂妄資本家。反過來若是假的,那就是純純潑臟水了。
康嶸有兩年都能夢到那條河,窄窄的河麵,兩岸生著雜蕪的野草,河麵灰暗,河床淤泥使明亮的太陽照不進河裡,故而河陰森。河也吃人。
他想這樣泛泛的河怎麼能淹死人?可童露的男人確實是死在了裡麵。
他的內心五味雜陳。
郭擎電聯他回去,他猜是為著他掛職的事,他不去,也沒有回複郭擎。惹得郭紅打電話來問他,為什麼對舅舅那麼沒有禮貌。康嶸想起他那個寫舉報信的父親,康君行當然是把信投出去了。他失敗了。他沒再回來。
康嶸聽吳櫝說他見過自己父親的時候內心並沒有想法,此刻,他忽而羨慕起吳櫝來。他連康君行現在是什麼樣子都不清楚。也許是一頭白發裡夾雜著黑發,康君行少白頭,康嶸居然沒有遺傳到,郭紅當時還說謝天謝地。因為她覺得黑發裡摻著白發會有損一個人的氣質。他也瘦,康嶸幼時認為父親的軀體是沒有力量的,但靈魂有。康君行讀很多書,郭紅怨他把腦子讀傻了。康嶸有點兒想見他了,即使他不能給康嶸指引,康嶸想隻是見見麵也好。可康君行在哪兒呢。他們是人世間齟齬最深的父子,來自康君行單方麵。他明了康君行恨他母親,恨他舅舅,恨他身處的那個家庭。所以康君行也恨他,恨到不肯同他見一麵。
春天是風吹開的,花也是。街道被各種顏色裝點,同大地煥然一新。
魯書記走了,康嶸悵然,他們之間沒有告彆。新上任的書記看上去年紀還輕,不過四十歲。康嶸沒有同他打過交道,因為康嶸在前往彆處掛職的路上。
緬柚那塊兒地熱鬨起來。
這裡有山,矮矮的坡使山頭宛如倒扣的碗,也不連綿,孤立的,自閉的山頭,像地表胡亂生出的瘤。河流蜿蜒其間,像是來救這群山。它青白如帶,繞出數不清的幾字形。
康嶸自高出俯瞰,目之所及儘是綠意。他被調到緬柚了。無巧不成書!他質問覃準,是不是做了什麼手腳。覃準反問他有那麼大本事嗎?
康嶸的新辦公室依舊是獨間,大的有幾分開闊,他問是不是搞錯了?接應他的同事說沒錯,這層有空的辦公室,就先安排康嶸在這裡辦公。大得出奇,康嶸想魯青糧當時的辦公室還不及這裡的一半,怎麼就給了他這麼大一間辦公室。
晚間燈棒霎霎眼一般閃爍,樓道寂靜,康嶸站在檔案櫃前後背一涼。窗外電線嗚咽而響,緬柚地大,建築物之間的距離空曠,風吹起來顯得狂野。他一個堅定不移的唯物主義者,莫名覺得這裡陰氣重。
宇宙飛船會長草:還不下班?
康嶸:沒弄完。
宇宙飛船會長草:要到幾點?
康嶸:你現在過來。
宇宙飛船會長草:你喜歡在辦公室?
康嶸好一會才回過味兒來,他真壞。腦子壞掉的時候純情的要命,腦子好了彆處就要憋著使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