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回消息，康嶸忙著就沒管，當天沒有在郭擎處留宿，很晚趕回家，十點四十六分，家裡很靜，牆上的電子時鐘躍動瑩瑩的光。康嶸撳開燈，家裡空蕩蕩，他叫覃準，“寶寶？”沒人應，腳步就亂糟糟的遍及整個家裡。

沒有人。他的手提不見了，彆的都還在。康嶸心頭怪怪的，開始給他打電話，忙音自耳膜占據康嶸的大腦。康嶸要耳鳴了，他為什麼不接電話！

康嶸打了三十五個，意識到這點荒唐以後，他開始給覃準發消息，問：去哪了？

康嶸凍的小指痛，反應過來家裡沒開暖氣，他坐在沙發上，到了後半夜，又發一條：最起碼讓我知道你沒出事。

這一年的除夕來得格外快，康嶸回郭紅那裡過年，他們娘倆照例是要看春晚的。郭紅包的餃子小，康嶸包的餃子大，所以往大餃子裡頭塞硬幣。他私心在餃子皮上掐了一個月牙印，等胖滾滾的餃子出鍋，撈著帶月牙的餃子，朝郭紅碗裡放。郭紅吃到硬幣很開心，說她要有福氣了。康嶸附和道是啊。

康嶸隻看語言類節目，早些年的小品諷刺性極強，幽默風趣會挖苦，現在瞅不著了。可不是，他在歡聲笑語中想到了魯青糧。

郭紅看節目是跟著人家買衣服，她覺著好看的喜慶的都要買。不愛看那些黑白灰，康嶸這天也被她說著穿了件紅毛衣。她說紅色顯白，康嶸不照鏡子，隨她開心就行。覃準消失的第四天他在鏡子裡看到自己的消沉，愣了下，往後就不照了。沒意思。

他又在鞭炮齊鳴裡想到覃準，一說覃準要還是傻子就好了，康嶸現在就帶著他去外頭放炮去了。又念覃準不傻也好，他們說不定會偷摸在月亮下見麵，煙花一叢叢的消逝在他們頭頂，他就會看見覃準五彩的瞳孔。

可惜現在什麼也沒有。

康嶸沒有想過去找他，地址是可以在互聯網上查到的，之後呢？康嶸摩挲手指，心道他真是沒禮貌。

康嶸也不敢跟著郭紅多走親戚，怕被催婚，他招架不住。繁衍生息是一種職責，而他委實不稱職。他在郭紅那裡待到初三就回去了，跟吳櫝登山拜廟，過完初五年味就慢慢淡了下來。

雪沒以前下的大，存不住，化成泥水。大地一下濕漉漉的，太陽高照，地麵變成乾一片濕一片的拚圖。康嶸站在拚圖裡，感覺自己掉入縫隙。

開工以後魯青糧還沒調動，康嶸找人賣機器，這種事犯不著他親自出麵，不過他想把機器賣到北邊最合適，重工業基地。康嶸想給魯書記留三五個點就夠了，畢竟機器有那麼貴！賬目高了不好解釋。

這事魯青糧沒過問，康嶸自己沒沾，隻是經了他的手，他向來不存這種心思。可做這種事情的他又算什麼呢？康嶸自嘲的笑笑，不再細想。

他迅速忙起來，把童露給忽略了，想起來問她近況。她說一開始覃氏並不理睬她，後來登報以後，有人同她接洽問她要多少，她把人趕走了。覃氏開始打壓她，甚至拿小寇威脅她，她怕過，但沒妥協。

康嶸鼓勵她做得對。她如實相告說有一個段總幫她，因為覺得她和孩子可憐，要幫她討個公道。康嶸憶及段援庭的商人嘴臉，提醒她道：“跟他要注意保持距離。”她說好的。

段援庭新春來就被調查公司偷稅漏稅的問題，不是個好兆頭，他不慌，隻管配合，隻是再無心顧及其他。

最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過完正月十五以後，康嶸被人秘密帶走，調查。

康嶸坐在車上的時候一件件的捋，賣機器那件事他讓人去安排的，過了兩手，要說也查不到他頭上，主要機器還沒賣出去啊。能是什麼？他想不明白。

沒有一點風吹草動。

康嶸被人帶到一間辦公室，三個公職人員麵目嚴峻，試圖在打照麵的階段就對他心理進行壓迫。瓦數過高的燈泡打下來，曝在康嶸身上，一開始還沒有什麼，時間久了就像要把他給照透。強光讓康嶸想起電視機裡的天堂形象，潔白，毫無起伏的白並不會讓人心安，反而會生出一種荒蕪蒼茫的恐懼。好似死了。

康嶸知道這是一種手段，讓他快速招供。他坐的筆直，看向麵前的人。

“你有受賄嗎？”

康嶸說：“沒有。”

“再問一遍，你有受賄行為嗎？”

康嶸篤定：“我沒有。”

“你沒有收過五萬塊？”

康嶸瞳孔微縮，想起魯斤半塞進茶葉盒那五個方磚，整整五萬塊。對麵將他的反應看在眼裡，立刻拍桌，高聲道：“有沒有！”

“沒有。”康嶸並不鬆口，那五萬塊他讓魯青糧轉還魯斤半了，錢並不在他手上。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審問一直在進行，反反複複的問話像車輪來回碾壓康嶸的神經，他不能鬆懈，稍有鬆懈就會被抓住問題點不放。康嶸知道他們會一直問，直到問出他們想要的答案為止。這是有人在整他。他想起來前幾年有同事被問話結果直接進了精神病院，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康嶸是突然被人秘密帶走的，手機沒收，無法聯係外界。他想到魯青糧，魯青糧並不一定會對他伸以援手，他隻能指望郭擎。因為他們一直要他承認，他是收了那五萬塊錢的。康嶸被燈光晃的眼睛痛。

覃箏在對付無良媒體報道童露一事時無意對接上魯斤半的，魯斤半已經不在單位乾了，主要是魯青糧不管他，合同期到了沒續簽，他一下離開了單位。機緣巧合之下進到一間報社，給領導泡茶的時候聽到覃箏說童露。他想起康嶸來，他覺得是因為康嶸魯青糧才不管他的，童露的報道是康嶸托網信部同事寫的。他設法搭上覃箏。

趕巧覃箏知道是康嶸幫段援庭搶了他們的標沒多久，康嶸真是沒少害他被他哥罵啊。既然如此，那就請康嶸進去喝喝茶，順便吃點牢飯好咯。

而此時的覃準正在大洋另一端，剛動完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