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林知夏鞋還沒換，就站在門口給李萌撥語音。

她很少主動找李萌，認識兩年多了，這還是她第一次給李萌撥語音。

“林老師？林？是你嗎？真的是你？”李萌很震驚，接連問出四個疑問句。

李萌最近被林知夏逼著叫名字，她正摸索著叫她林。

“嗯，你方便接電話嗎？”林知夏突然意識到也快九點了，又是周末，就先客套一句。

“我特彆方便，你說。”李萌還是有點激動。

“你上次說的那個要改編《幾重山》的單位，你知道是誰嗎？”林知夏開門見山問出來。

李萌長舒一口氣：“嚇死我了，還以為出了什麼事。”

“那個啊，我沒問具體的名字，因為之前你一直不太樂意賣版權，主編也就隻是提了一嘴讓我傳達一下，你想知道的話我現在就去問。”李萌認真的解釋著。

仿佛意識到什麼，她音量提高了幾分又問道：“是他們是找到你了嗎？你打算合作？”

“沒有，我還不確定，先看看單位再說。”林知夏心口砰砰跳。

“好好，我現在就去問，一會兒發給你。”李萌連忙說道。

“太晚了，你明天上班了再問你們主編也行。”聽到這麼玩還要在麻煩另外一個人，林知夏略微冷靜了一點。

“沒事，說不定我們主編比我還盼著你合作呢。”李萌嗓音裡帶著點竊喜。

“總之，不要太麻煩人家就好。”林知夏還是囑咐了一句。

“我知道，不過，林，你怎麼突然改想法啦？能說嗎？”李萌弱弱的問了一句。

“等確定了再跟你說吧。”林知夏賣了個關子，其實也是跟自己賣了個關子。這一天的巧合太多了，就算冷靜下來一點，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簡短的通話結束，林知夏換了拖鞋，去冰箱找牛奶。

彆人靠奶茶、咖啡續命，林知夏全靠牛奶。她的生命裡可以沒有飯，但不能沒有牛奶。

本來天氣就冷，一口冰牛奶下肚，林知夏打了個激靈，整個人總算是清醒了點。

把牛奶倒進加熱壺裡，林知夏一個小跑跳進客廳的沙發裡，先是長長伸展了腰和四肢，又舒舒服服打個滾，蜷在柔軟沙發上等消息。

牛奶壺咕嘟咕嘟冒了幾個泡，林知夏也鼓著嘴吹了個泡泡。

……

江南裡的地下車庫，言懷卿停好車，按下電梯。等待電梯下行期間，她拿出手機，找到林知夏傳輸來的pdf文檔。

“當我看向她·越劇——林知夏的胡言亂語.pdf”

文檔名字很長，像是一封戲迷來信。言懷卿漏出一個綿長的微笑。

知夏，小滿。她低喃了一聲，才點了進去。

文檔顯示共有11頁，一眼看去，頁麵很工整，排版也清晰美觀，往下滑還有插圖。

言懷卿玩味的笑意略嚴肅了些。

電梯“叮”的一聲，緩緩開門。言懷卿抖了下睫毛，合上手機，走進電梯。

回到家，隻開了藏在牆裡的氛圍燈帶，視線之內，家具擺設隻顯示一個輪廓，朦朦朧朧如被墨暈染過。舞台的燈光太過璀璨，在家裡時，言懷卿更願意置身昏暗中。

放下包和鑰匙，她徑直朝衣帽間走去，換了身簡約的居家服，又洗手倒了杯水，才走去書房。

打開電腦，言懷卿將文檔傳到電腦上，細細閱讀起來。

雖然文檔的命名是“胡言亂語”，但其實內容很生動，言辭甚至有些老辣。

開頭是個引子，寫的是林知夏對越劇的認知。

言懷卿驚歎於她對文字驚人的掌控力，簡短幾句話就概述了她看越劇前後的的心理活動和觀感。

很直觀，很準覺。沒有迎合，沒有諂媚，沒有頌歌。

言懷卿眯了眯眼睛，將鼠標往下滑了滑。

往後看，是林知夏對戲的理解，她很有感悟力，將故事和角色剖析的很完整也很有深度。

最讓言懷卿震撼的是最後一部分，與其說是建議，倒不如說是她對越劇的暢想，也是林知夏所謂的“胡言亂語”部分。

文字洋洋灑灑寫的是她對越劇的故事題材、舞台布局、演員服裝等多個方麵的設想和憧憬，文字很有張力，讓人身臨其境。想法也著實夠大膽。

言懷卿對著電腦沉默良久，手邊茶杯幽幽飄灑著熱氣。

她在思索林知夏的文檔內容，也在思索她這個人。

……

林知夏有點無聊的躺在沙發上刷手機。廚房傳來“嘀”的一聲，是她的牛奶熱好了。

剛要起身去倒牛奶，手機嗡嗡震動幾下，是李萌的信息，林知夏連忙點開對話框。

“林，我剛問了，那個意向單位是咱們市越劇團，臨市越劇院。”

“合作形式是戲曲改編，弘揚傳統文化。”

“我把他們的郵件截圖發給你。”

然後是一張截圖。

“更多信息，你要是有意向的話，我們主編說他明天幫你問。”

“我們主編說對方很有誠意，你拒絕後，他們團長還親自給他打過電話。”

李萌的信息像跳躍的魚，躍進林知夏的眼睛，在她瞳孔裡驚起漣漪。

林知夏點開圖片放大，落款確實是林市越劇院。

難道是言懷卿親自打的電話？

“媽耶…...”她驚呼一聲。

一屁股摔進沙發裡，林知夏關掉手機，閉上雙眼，伸展雙臂和十指，仰頭靠在沙發上，和命運來上一個大大的擁抱。

腦子短暫的空白，心臟在咚咚跳動。

再睜開眼時，林知夏拿起手機給李萌發了一條信息。

“同意合作，你全權代理。”

沒等李萌回複，她又打字：“先彆說作者信息。”

“合作？”

“你真打算合作了？”

“我沒看錯吧？”

“我代理？”

“林老師？你確定嗎？”

“你沒被挾持吧？”

“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代理？”

“你這麼看得起我？”

“這潑天的富貴降到我頭上了？”

……

“林？”

“你說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李萌平時看起來挺冷靜一人啊，難道是裝出來的？

“還是年輕啊，沉不住氣。”

林知夏看著李萌撲麵而來的短信，對著空氣感歎了一句，然後去喝牛奶了。

喝完牛奶，林知夏又跑去書房把《幾重山》從書架上抽出來。

前翻翻，後翻翻，啥也看不進去。

她又看看封麵好不好看，裝訂美不美觀，筆名好不好聽。

然後打開手機搜索書評，和作者評價。

有差評，但大多都是好評。

林知夏特意找出幾條差評看看，“說的也有點道理。”她小聲嘀咕。

其實，對於評價，林知夏現在看淡了很多。

出版第一本書時，她剛滿18歲，那時的她，每一條差評都很在意，會細細的看，會記在腦子裡，會晚上睡覺時翻來覆去的想，還會總結下來去找小編分析。

18歲快結束的時候，她出版了第二本書，就是《幾重山》，因為銷量特彆好，讀者更多了，批評相對也會多。就是那一年她慢慢學會看淡這些，“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沒必要陷進去。”她告誡自己。

然後，她花了三年半的時間寫了《四海》，又憑借這本書獲了個文學獎項。

再然後，就是眼下這本命運多舛的新書《聽無聲》了，希望她跟讀者見麵時還是原來的她吧。知道很難，林知夏還是默默祝福了一下。

林知夏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猝不及防的回顧自己這不太長的文學生涯，肯定不是因為書要被拿去改編了。

因為出版社收到過四五次《幾重山》影視改編合作意向書，孫主編還因為這件事特意給她打過兩次電話，都被林知夏拒絕了。

會拒絕合作，倒也不是因為版權費這些，更不是因為愛惜作品、清高什麼的，她就是沒概念。

拒絕完了，該吃吃，該喝喝，第二天就忘記這件事了。所以說是沒概念。

至於為什麼現在這麼激動嘛，肯定是因為言懷卿，林知夏心想。

影視公司的人她也不認識，改不改編的也沒啥概念。

可言懷卿不一樣，她們都見過三次了，雖然還不算熟悉，但畢竟是現實中認識的人。而且言懷卿還是跟彆人都不一樣的、很特彆的人。

是她要改編自己的書，激動也在所難免，林知夏邊想邊點點頭。

“這個女人真是叫人心亂如麻。”林知夏又自己打趣自己一句。

手機已經安靜下來了，林知夏把李萌的信息看了一遍。

“以上，對。”林知夏給李萌回複了一句，然後就去洗澡了。

洗澡時林知夏在想——

要不先讓李萌和雜誌社去找言懷卿，等合同簽了，自己再閃亮登場出現在她麵前，給她一個驚喜？

還是說，自己以神秘人的身份約言懷卿出來喝茶，然後擺明身份，跟她來一場商務精英範兒的洽談？

或者說，自己一直默默關注著不出現，等新戲演出時，再閃亮登場？

再或者，一次透露一點信息、線索什麼的，讓她慢慢猜，最後發現自己是作者，肯定也很刺激。

……

林知夏越想越激動。

洗頭時，花灑劈頭蓋臉的熱水倒是把她砸清醒了點兒。

要是，人家隻是一個合作意向，開會討論之後覺得不可行，不能合作了，那自己豈不是自作多情了。

要是，言懷卿發現自己是作者，並沒有感到驚喜呢？本來也不是很熟。

言懷卿應該不喜歡得得瑟瑟的人吧，還是要低調一些。

……

真是一個無比漫長的澡啊，林知夏的手被水浸的都有些皺了。

而這些褶皺又清晰的宣告著她對言懷卿過於上心了。

林知夏想了想，覺得她的上心也很正常。她生來就對書裡描寫的各種美人有強烈憧憬和好奇，從很小的時候她就會極儘想象的在腦海中勾勒她們的樣子、想象她們的聲音。而言懷卿將這一切都具象化了。

第一見到她是戲裡，她是舞台上的杜麗娘，僅靠一個扮相，一句唱詞，就將林知夏拉入到《牡丹亭》的世界，將她腦中勾勒的杜麗娘具象化了。

而現實生活中，她的長相又將林知夏對美的想象具象化了。她不僅有古典美人淡雅內斂的氣質，還有現代女性的獨立精英的氣場。

她談笑時含蓄、優雅；工作時嚴謹、專注；還有她的聲音，清亮、溫潤，輕聲細語中隱藏著掌控力。

最吸引林知夏的是她周身的氣場和疏離感，她明明就在哪裡，可你就感覺怎麼走都無法靠近。

還有她身上獨特的神秘感，不是藏起來什麼要你去探索，而是一切都在那裡，在舉手投足間、在說話的停頓裡，可你就是看不清、聽不清，要去想象她，憧憬她。

林知夏想起一個詞“蠱惑”，她身上所有的特質加起來，就是會蠱惑人心啊。

分明是一個克己複禮的人，不動聲色的就把人給蠱惑了。

可偏偏林知夏又不抗拒這種“蠱惑”，甚至想要靠近一些。

林知夏哼著歌把頭發吹乾，睡覺前又跑去書房把《幾重山》拿到了床頭邊。

還是年輕啊，沉不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