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坐的規規矩矩的，雙手放在桌上捧著麵前的茶杯，跟個與會代表似的。
看到言懷卿笑，她其實有點如沐春風，想翹個二郎腿來著，腿抬了一半，又乖乖放下了。
“言老師，上次看排練的建議，我現在給你，可以嗎？”林知夏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這是她第一次將言懷卿的整張臉納入瞳孔。
比起室外昏暗的環境，燈光之下，她的五官更顯清晰瑩潤，額頭飽滿，眉稍略彎，鼻梁很立挺，鼻翼堪稱完美，明明是一雙含笑的眼睛，眼神卻靜謐深邃，不笑時就顯得不怒自威。
細細的看了，也難找出什麼瑕疵。認真的看了，也還是有些朦朧的淡雅。是詩情畫意裡最具代表的江南美人。
林知夏忽閃著眼睛看她。
其實林知夏這個人還挺奇怪的，當她下意識想看人家的時候，就不敢看，總覺得會冒犯，會不禮貌。可要是忽略掉“去看”這件事，她又能很自然的將一切納入眼底。
建議？短暫的遲疑之後，言懷卿很小幅度的恍然大悟一下，向林知夏投去一個目光。
隔了十來天了，她還記得這件事。
這個看起來白白淨淨，長相很乖的女孩，已經不止一次讓言懷卿感到意外和特彆了。
她眼睛很圓，看向你時，眼裡除了神采奕奕的光，彆的什麼都沒有，乾淨的不像話，又不懵懂。
從第一次見麵她就很收斂。就像此刻，坐的乖巧端正，連氣息都斂的很輕了，可她眼裡有藏不住的光，分明是在宣告這份建議她準備的很充分。
言懷卿往椅背靠了靠，微抬起頭，抿唇一笑：“可以。”
“熱烈歡迎。”她又補了一句，笑意更舒展些。
林知夏總是能從彆人的笑意裡感受到莫大的鼓舞，她連忙掏出手機，點開一個文檔。
這是前幾天下雨時，她縮在窗邊寫的。敲敲打打，刪刪改改，寫了七千多字呢。倒也不能說是建議，更多是她對劇情和人物的理解，還有一些天馬行空的想象。當然也提到了她初次看戲的感受。
言懷卿看她掏出手機，更覺得不可思議了，一手托著腮，靜默著看她。
“言老師，你打開隔空傳送。”林知夏低頭找著分享鍵說道。
言懷卿照做了。
“好了。”她說。
手機屏幕裡突然顯示一個iphone，沒有名字，但隻有這一個設備，應該就是她了，林知夏心想。
點發送之前，林知夏眼睛滴溜一轉，突然拿手機抵著下巴，賣了個關子。
“言老師，我把文檔傳輸給你，不過先說好，你要等我不在的時候再看。”
林知夏說完，抿著嘴唇，抖著睫毛，等言懷卿答複。
“撲哧～”
言懷卿被逗笑了。她嘴角上揚，露出一點潔白的牙齒，眼睛也笑眯了些。
林知夏恍惚間有將月亮拉下凡間的錯覺。
“言老師，我真不懂戲。”林知夏鄭重其事的強調。
關公麵前耍大刀，是真的會社死。而且，她上學那會就最怕兩件事，一是被老師當眾念作文，二是考試時監考老師站身後，光想想就足夠她滿地找地縫了。
“行，說好了。”言懷卿指尖撫了下眉心，久違的泛起些童心，她又問：“要拉鉤嗎？”
林知夏拱起鼻子一笑，“不用，我相信你。”說罷就點開手機，把文件傳了過去。
先是聽到言懷卿手機嗡了一聲，然後林知夏的手機屏幕就顯示文件顯示被接收了。
林知夏心口還是忐忑了一小下，文件發過去，就撤不回來了。那是一種無端的決絕感，就像赴死的死士，就像她第一次將書稿拿給出版社。
言懷卿低頭看著文件名，勾了下嘴角就鎖上手機了，很守承諾。
她氣場轉變的很快，仿佛隻是眨眼間，林知夏就感覺到她切換到了工作狀態。
“言老師你要工作了嗎？”林知夏小聲問道。
“你隨意做什麼都可以，我不怕吵的。”言懷卿輕聲說道。
隔行如隔山，林知夏沒有問她要做什麼，因為她也幫不上什麼忙。
言快卿將攤在桌上的書和文件理了理，挑了幾本書推向林知夏。然後又打開抽屜拿出一個擰的亂七八糟的魔方放在她麵前。
“我看你也是坐得住的人。看看書，或者玩一玩，放鬆一下大腦，說不定會有靈感。”她說。
林知夏本想說自己坐得住，視線一轉，恰巧落在言懷卿推來的書上。
擺在最上麵那本是？？
《幾重山》！
林知夏的書。
林知夏先是驚訝了一下，然後是尷尬，最後是不敢置信。
巧合是不是有點太多了！？
這…...
林知夏的慌亂有些顯而易見。她迅速看了眼言懷卿，好在她已經投入工作了。低著頭，左手撫著脖頸，定定坐著看向筆記本，專注內斂，恍如隔世。
林知夏拿起魔方，放在腿上，下意識開始轉動著，腦子也在馬不停蹄的思考——
《幾重山》銷量是不錯，但遠不至於人手一本，言懷卿怎麼有？難道隻是巧合？
那她有沒有看過這本書，如果看了，她會怎麼評價呢？林知夏很想知道，可是她不敢問。
魔法擰得劈啪作響，已經拚好了一麵。
前幾天李萌還說有單位想要改編《幾重山》。
改編？單位？
要是影視公司想要合作，一般會用“版權”而不是“改編”，更不會用“單位”這兩個字。
可言懷卿的劇團是單位。戲曲？改編？
林知夏腦子裡閃過一聲驚雷。手裡的魔方轉好了兩麵。
現實裡真有這樣的巧合？林知夏開始情景重現。
被林甘棠拉去聽戲，遇到言懷卿。
碰到江景，她邀請自己去看彩排。
李萌來家裡，說有單位要改編《幾重山》
排練前，言懷卿從背後出現。
選照片，她霸道總裁式的行為。
今天沒有早一點也沒有晚一點的偶遇。
書桌上的《幾重山》。
林知夏手裡的魔方已經複原了。她彎下腰，任由腦門磕到桌子上。
風和日麗的，自己就被命運給捉弄了。
呃，也不算捉弄。算是被命運給安排了。
……
“擰不好，也不至於。”言懷卿停下手裡的工作，看向俯在桌邊的林知夏。
林知夏沒抬頭，一隻手緩緩地將擰好的魔方舉到桌麵上給言懷卿看。顯得有點得瑟。
言懷卿扶額輕笑。這一天，她也被這個小姑娘接二連三的驚喜給捉弄了。
“是無聊了？”言懷卿輕聲問。
林知夏在桌下閉閉眼，又咬咬牙，才緩緩抬起頭來。
縱然是被命運捉弄了也要坦然麵對，不是嘛。何況，冷靜下來之後，她還有那麼點難以抑製的竊喜和期待。
如果一段人生，由命運執筆，叫人如何不期待呢。
“沒有無聊。不過言老師，你無聊的時候會做什麼？看書嗎？”林知夏沒敢直接將改編的事直接問出來，她想假裝無意間將問題給引出來。
“偶爾會看。”言懷卿放下筆記，將魔方接了過去，又隨意的把它擰亂。
林知夏抿抿唇。“那你最近在看什麼書啊？”她開始明知故問。
言懷卿揚眉將視線拋向林知夏麵前那摞書，沒說話。
林知夏感覺太高估自己的話題引到能力了，正猶豫要不要再問。言懷卿將打亂的魔方遞到她麵前，看看魔方，又看看她。
她是在考自己嗎？林知夏想。
還有點可愛是怎麼回事？
林知夏拿起魔方擰了起來。腦子裡還在想著怎問問題，眼睛也沒怎麼聚焦。
“言老師，那你……”
“你打算采訪我？”言懷卿問道。
林知夏一顆上躥下跳的心瞬間安靜下來了。是啊！回頭再找李萌確認一下那個要改編的單位是誰不就好了。
“言老師，你一定能做到。”林知夏說。
“你知道我要做什麼？”言懷卿問。
片刻沉默，魔方輕輕轉動著。
同樣的話，同樣的沉默。
兩個人眼神不一樣，語氣也不一樣。
林知夏低下頭給了自己一個堅定的微笑。比起上一次她不知道如何給予對方建議，這一次她隱約的確定著什麼。
言懷卿倒是覺察出對方雀躍在臉上的堅定和喜悅。說不出為什麼，這一次，她更願意相信眼前這個女孩，相信她會再次帶來驚喜。
劈裡啪啦幾下轉動，林知夏將複原的魔方再次舉到言懷卿麵前。
看吧，她是有驚喜的。
言懷卿笑著將魔方接過，然後拉開抽屜，丟進去。
這一天，給她得瑟夠了。
林知夏看到言懷卿把魔方關進抽屜，“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言懷卿沒理她，低頭工作了。
林知夏翻了會兒書，又玩了會手機，聽說有排練，又跑去排練廳玩了會兒。
言懷卿果然如她自己所說的那般，她不怕吵。她身體裡仿佛有個神秘的開關，一下就切入到工作狀態，沉浸其中，與世隔絕。
晚上八點多，言懷卿才結束工作。
“我送你回去。”她朝林知夏說道，說完起身拿了大衣和包。
“啊，不用，我走回去也就十分鐘。”林知夏也連忙起身。
“走吧。”她沒有解釋什麼。
林知夏看著她關燈，關門，又跟著她走出劇場，一路沉默。
“住哪裡？”到樓下時言懷卿按了下手裡的遙控器。側前方一輛黑色車子閃了下車燈，像蟄伏在暗夜中的野獸，突然睜開了雙眼。
林知夏順著車燈看去，她認識的車子不多，對車的評價也隻有好不好看、酷不酷。但她覺這輛車和它的主人一樣，內斂中帶著些威懾感。
收回目光，林知夏指了下劇場南側，說道：“言老師，真不用送，我就住在那邊，很近。”
言懷卿停下腳步，轉身看向林知夏，目光悠然。她笑了笑，很有耐心的解釋道：“太晚了，不安全，走吧。”
她總是輕聲細語得就把人說服了，林知夏點點頭，道了謝。
看林知夏沒再推辭，言懷卿才轉身走向車子。
路上，言懷卿連了藍牙耳機接了個電話，林知夏靠著車窗看夜景。
這段路她走過無數遍，卻總還是能發現不一樣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