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邁入魔族的營地, 自然不能像之前那麼明目張膽行動。陶追然取出兩枚綠色的丹丸,遞給傅長寧一枚,然後自己先服下, 傅長寧眼睜睜看著, 他從人形, 變成一棵約半丈高的棕色樹狀魔族。
她用神識感應了一番, 沒有看出任何破綻。
陶追然解釋道:“這是一種叫深槐魔的魔族精血煉製而成的丹丸,可以短暫擁有深槐魔的各項能力, 金丹期以下,與真正的深槐魔無異。”
“深槐魔在南部戰場,常用做先遣兵,等下如若遇到突發情況, 咱們可以假稱外邊出了事,進來彙報。”
傅長寧點頭,服下,沒一會兒, 也變成一個棕色木頭樁子, 口中發出渾厚的聲音:“走吧。”
陶追然頓了下,道:“這是為了這次行動特意準備的, 在此之前沒有對外暴露過。之所以這麼小心,主要是為了怕打草驚蛇。隻有我和劉願安兩個人進來,也是這個緣故,人再多,易家未必會付出行動。”
關於之前的欺瞞,那是場不太愉快的話題,他正在儘力彌補。
“可易家究竟要做什麼?方便說說你們知道多少嗎?”
順著朱雀印的感應,兩人一路前行。
“當然, 不勉強,我知道你也有自己的職責。”
沒了朱雀刻意引動情緒,傅長寧對這事其實沒有陶追然想象中在意。就像她絕不會和域外這些人泄露歸元宗的機密一樣,對陶追然而言,他的身份也決定了,很多事就是不能宣之於口的。
偏偏因為朱雀當時對情緒的引爆,讓她把一些心底話說出來了,事後,尷尬的其實不止陶追然。
但任務要緊,兩人都選擇了若無其事。
陶追然搖頭:“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隻知道,為了這回的準備,狂魔族壓製了三個排名靠前的繼承人長達幾十年。”
“名義上是在休眠閉關,實則是不斷延後築基的時間門。魔族壽命本就遠長於我們,幾百歲築基也不是什麼怪事,因而一開始並未有人察覺不對,直到後來易家的事暴露了,兩邊才聯係到一起。”
“來之前,我和劉願安收到的任務就是分頭行動,她負責盯著易之,我找線索。至於分境大陣,我確實知道一點,但不多,他們告訴我的是如果實在不行,事從權宜,有一個法子可以暫時引動大陣,造成混亂,讓我擇機出手。但朱雀相關事宜,這應當是最高機密,眼下的我還沒資格知道。”
由於雙方信息不對等,傅長寧似乎以為他知道的很多,陶追然眼下便是想澄清這點。
他確實有隱瞞,但不像她想的那樣。
傅長寧默默點頭,也不知信沒信。
兩人安靜行走於地下。
忽然,傅長寧腳步一頓,“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陶追然茫然片刻:“沒。”
傅長寧疑惑地往上方岩石中看了一眼,她聽見了一聲鳥叫,但消失得太快了,等意識到後,便覺得像是錯覺。
正待繼續前行之際,胸口忽而滾燙,朱雀印跟著在掌心浮現。
“不對,有人在靠近。”
“真的有動靜,走,我們過去看看。”
原定路線瞬間門改變。
原本兩人是準備繞過正上方的“眼睛”,避開魔族正麵,抄小道從耳道過去的,可眼下計劃趕不上變化。
陶追然匆忙遞給她一枚隱匿氣息的符籙,兩人放低動靜,一路跟上。
朱雀印的反應這次尤為強烈,甚至能從其中感受到一絲憤怒,這種熊熊灼燒的怒意,一直到她和陶追然隔著一層岩石一路追過去,方才稍有平息。
等上邊人停下來時,傅長寧和陶追然也跟著停下,然後一觀察,才發現,這地方她們來過,就是之前走錯路,走到儘頭那處。不過當時有分境大陣隔著,她們身處的是人族那一端。
結合之後獲知的信息來看,這裡應該就是朱雀的屍身儘頭了,也就是頭顱骨所在地。
掌心的朱雀印還在發燙,一圈又一圈的紅紋順著朱雀印擴散開,熱意沸騰間門,隱隱綽綽的聲音從中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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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摩,這就是你說的神起之地?”
兩個狂魔族青年正好奇地打量四周,在他們身側,是負責帶路的,笑容依舊有些靦腆的易之。
和狂魔族一向交好,互為兄弟種族的蠻魔族青年,則負責在一旁看守幾個人族俘虜,看到有人有小動作,就上去踹一腳,“給我老實點!”
被踹了的劉願安悶哼一聲,伏趴在地上,烏黑的長發蓋住她的臉,隻能看到纖弱得有些過分的身段,和側臉柔弱的線條。
她的樣子看起來實在是很有欺騙性,哪怕楊輕乾之前看過她出手,此刻也有些不忍,蠻魔族第二下踹過來時,他幫忙擋了一下,嘴上更是直接回嘴,“欺軟怕硬,算什麼好漢?!”
“喲嗬,憐香惜玉是吧。”蠻魔族脾氣上來,朝著他臉又踹了好幾腳,直到聽到狂魔族青年的製止,“等下他們還有用”,方才停下來。
饒是如此,蠻魔族力大無窮,楊輕乾也早被踹得臉腫如豬頭,青紫一片。
劉願安輕輕抬頭,看了他一眼。
楊輕乾努力擠出一個不要緊的笑容。
一旁,小何收回落在劉願安腰間門的目光。
他們此刻都被捆得嚴嚴實實,他和楊輕乾因為雙腿沙化,隻勉強用定型符定了型,這會兒情況最糟糕,隻比一直昏迷的姚家姑娘姚晟好一些,也因此,蠻魔族的主要注意力都在還健全的劉願安和顧然身上。
有了之前那次的經驗,這回,哪怕是給他們服用了能讓人虛弱的丹藥,這幾個魔族也不安心,一定要確保他們再無任何行動力。
那頭,領頭的狂魔族青年說完那句讓蠻魔族收斂的話,就不再管他們,而是專心致誌聽著麵前易之的回答,一邊吩咐其他魔族開始布置。
他們的交談依舊很謹慎,用的那種小族語千年前就已經滅絕,確保沒有一絲泄露的可能性。
狂魔族青年:“就這麼幾個人,夠用嗎?”
易之:“夠了,根據我們得到的秘法,人牲主要看的不是數量,而是修為和血脈,這些人被朱離之火淬煉了幾個月,周身氣息再純淨不過,加上一身的朱雀氣息,正是最適合的祭品。”
說著,易之有些無奈:“當然,更好的其實是全找單火靈根的修士來,但這樣的機會,可遇不可求,我們也左右不了域外軍盟選人。”
狂魔族青年擺擺手:“這我當然知道。我已經按你說的,吩咐他們去布置了,那我和狂曜等下需要做什麼?”
狂曜就是除了他外,最後一個狂魔族青年。
兩人本不是這次派來的最強人選,奈何最強的那個,已經被那兩個偽裝成魔族的人族暗算而死,隻剩下了他倆。
易之道:“殿下等人無需做什麼,經過這麼多年來的部署,其他的,我易家前輩都已經安排得差不多了,殿下等會兒隻需要等陣法引動,安心修煉突破即可。這次的離火卦象數百年難能一遇,還望殿下抓住機會。”
狂魔族青年大喜:“那好,等這次回去後,我會請族長大大嘉獎沙魔族。”
易之躬身行禮:“那斯摩就提前謝過殿下了。”
聲音在此斷掉,接下來響起的都是窸窸窣窣的動靜。
剛把他們的話從頭到尾順了一遍的陶追然神色有些冷,但總歸還不忘給傅長寧解釋。
“這是乞羽魔族的語言,乞羽魔族繁衍不易,一千多年前就已經滅族,是一種極其小眾的魔族。”
傅長寧:……重點難道不應該是,這麼小眾的種族語,你也會嗎?
算了,不打岔了,“其中一道聲音,我沒聽錯的話,是易之?他們說有幾個人族在上邊,應該就是和易之一起走那幾個人,他們果然跑這邊來了。”
許是因為提前就有過猜測,這會兒兩人對此並不意外,倒是對人還沒死,鬆了口氣。
“倒是他們說的秘法,你聽過嗎?”
陶追然遲疑片刻,點頭。
“我們在魔族的探子確實有傳回來消息,說是這次的動靜,和易家在軍盟禁地之一『暗岩法洞』中得到的一樣機緣有關,那機緣是一種特殊的神通秘法。可事實上,我們事後自查,並未找到他說的那樣東西。這次我和劉願安過來,其中一個目標,就是為了核實這個。”
暗岩法洞源於素問界,神妙異常,有些地方至今還沒探清,軍盟也怕當真被拿走了什麼重要東西,資了敵。
這其中困惑重重,這也是迷惑了軍盟的一大重要原因。
到這,傅長寧倒有些信,他們確實不知道易家的目的了,這事確實從頭到腳都透著古怪。
“那先不想了,救人要緊。”
原本,這地下是朱雀的埋骨之地,死後形成的禁製,足以讓所有人無法禦空。但有了朱雀印後,這禁製對傅長寧來說倒不再是什麼難事,兩人尋了一個隱蔽的地方,禦劍往上飛了幾十丈,然後陶追然開啟羅盤,化石為沙,瞬間門來到上層。
一路用隱匿符籙悄悄逼近,很快,就看清了這行人在做什麼。
幾個魔族正兢兢業業布置著陣法,魔族大多不擅長丹陣符器四道,這幾個魔族動作相當笨拙,好在有易之從旁指導,倒也無礙。
另一側,一個身材高大如鐵塔,頭頂長著兩個牛角的蠻魔族正在給幾個綁成粽子的人質放血,出乎二人意料的是,這當中還有兩個長得奇形怪狀的魔族。
傅長寧一眼看到了他們沙化的下半身,和她跟陶追然之前一樣。
這是有魔族反水了?
還是人族偽裝的?
人數和想象中對不上,多了一個,她一時沒有輕舉妄動。
這時陣法已經布置得差不多了,不過傅長寧倒不是特彆擔心,來之前,她和陶追然破壞掉的那個祭壇,顯然也是這陣法的一部分,缺了一塊,這陣法怎麼也不可能成型。
事實也正如她所料,當發現陣法沒有成功運行時,易之皺了皺眉,親自去檢查了幾個魔族布置得有無問題。
一把雀形鑰匙從他手中飛出,伴隨一聲清唳,朱尾青喙,赤紅如流霞的雀鳥浮現,尾羽在空中閃過數道流光,數道紅色的炎熱氣息盤旋繞著此地飛舞。
掌心的朱雀印愈發滾燙,那股強烈的憤怒甚至影響到了傅長寧本人,如果有機會飛出來的話,傅長寧懷疑,它會立刻衝出去把所有人給燒個乾淨。
變故就發生在這一刻。
原本一直伏趴在地上,被捆得嚴嚴實實,還服用了虛弱丹藥的劉願安突然暴起,一把烏青長鉞出現在她手中,轉瞬割下那蠻魔族的腦袋。
沒能成功,但割掉了一半。
蠻魔族暴怒,他們沒了頭顱並不會立刻死,此刻一邊扶住腦袋,一邊朝劉願安衝去,但這時,劉願安捏碎了一直放在腰間門的玉佩,天地頃刻間門搖晃動蕩起來,一道藍色陣法波紋朝蠻魔族攻去。
她本人,則朝那鑰匙化成的雀鳥奪去。
局勢瞬間門全亂。
“她知道的,看起來比你多。”
傅長寧語氣輕飄飄。
陶追然默然。
“不管如何,該我們出手了。”
傅長寧丟下這話,身影瞬間門出現在一片混亂中,朱雀印一閃而逝,兩個原本雙腿沙化的魔族下半身立時有了知覺,連帶著之前導致虛弱的丹藥也一並失去了作用,力量重新回到體內。
兩人抬頭,隻見一個同樣分不清真身,隻看得見兩個黑窟窿眼睛的木頭樁子,朝他們發出渾厚沉悶的聲響。
“是人族?”
楊輕乾搶先應了。
“是!”
“那來幫忙。”
一根翠綠色拐杖,出現在天地之間門。
黑刃剛於掌心浮現的小何愕然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