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木拐杖曾經找人祭煉過, 外觀上做了偽裝,瞧起來隻是一根烏漆麻黑的燒火棍。
但當時祭煉的器修水準並不高,加之這一路上傅長寧多次出手, 拐杖被朱離之火與朱雀精魄不斷焚燒, 早已經失去了偽裝, 回歸了本體。
眼下碧瑩瑩的翠光在空中閃爍,轉瞬, 四麵溫度都急劇降了下來,凍得在場不少人一個激靈。
蒼山風雪是遠高於練氣位格的一樣寶物, 從前傅長寧修為低,能夠利用它的最大程度不過是粗糙的釋放和控場, 等到成為準築基身後, 卻有了更加深刻的體悟。
隻是這段時日來, 無論是麵對軍盟眾人, 還是朱雀精魄,都沒有合適的試驗的地方, 眼下卻有了最佳練手的對象!
暴風雪倏忽而至,傅長寧手中掐訣, 伴隨一聲尖銳的爆鳴聲,天地間風雪一停, 原本大範圍的風雪化作幾縷寒風,從魔族暴露在外的口鼻耳中穿刺而過。
劇痛傳來, 幾個魔族動作皆是一滯。
未及驅趕, 七竅內,一股更加劇烈的疼痛傳開。
仿佛有精細的刀子,鑽入了最虛弱的部位,一通亂搗, 五感在此刻失靈,蓬勃的血霧在四麵爆開!
傅長寧一擊脫離,並未再留戀,這招的本質是壓縮蒼山風雪,越階強行操控,對她來說也是一個巨大消耗。
但代價卻是值得的,南部戰場的魔族本就不擅長神識,五感被摧毀後,攻擊力至少集體下跌四分之一。
陶追然趁此機會入內,伐狂槍瞬間挑上其中一個追趕上傅長寧的狂魔族的背,兩人戰至一起。
能被挑進中央之地的,不管是人族還是魔族,都是雙方陣營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而此代又尤以魔族為盛。
按照陶追然之前的說法,這次入內的幾個狂魔族,都是魔族那邊精心挑選的種子,刻意壓製了築基幾十年,本身修為和實力已至化境。
來之前,兩人幾乎做好了四麵皆敵的準備,可此刻情形卻並非如此,狂魔族三人中少了一人,剩下兩人中,其中一人此刻也不過略略壓製陶追然,另一個則被兩個剛從虛弱中恢複過來的疑似偽裝成魔族的人族纏住。
剩下三個,蠻魔族本就被劉願安割掉了半個腦袋,又被那神秘莫測的藍色陣法陣法重擊,此刻五感皆失,猶如斷掉最後一根弦,終於強撐不住,跌跌撞撞走了幾步,步伐驟然一滯,跌落在地。
另外兩個魔族實力則遠不如這三人強,傅長寧以消耗過後的修為與二魔遊走,局勢一時間竟然占了上風!
唯獨幸免的一個,便是易之。
這人功法圓滑似泥鰍,方才一個閃避,躲過了傅長寧的攻擊,眼下正與劉願安糾纏在一起,搶奪那朱雀鑰匙。
傅長寧和陶追然的出現,他起初沒有認出來,等兩人的標誌性法寶出現,再結合劉願安的出手,他瞬間便明白了全部關竅,神情也不似之前靦腆,反而帶了些陰狠。
“你們果然是在演戲!”
易家也是軍盟中打壓陶家的勢力之一,但並不是主力,更多是存著一種攪混水的意味在裡頭。軍盟內部矛盾越尖銳,對他們越有利。
這次中央之地的事,冷眼瞧著其他人集體針對陶家,易家也不是沒人提出過不對勁。
陶家如今是式微,但陶老將軍還沒死呢,就這麼針對他的後代,當真不怕出事?
但到底站在風口浪尖的是陶追然,不是他們,易家樂得看有人吸引走注意力,甚至還跟著落井下石了一把,陶追然這等實力的少年天才,進不去自然是最好。
可眼下,本在葬送在另一端的陶追然和傅長寧沒死,本該一無所知的劉願安也明顯彆有目的,他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這事分明就是一個障眼法,目的就是為了降低他們行動的戒心,軍盟早就發現他們的不對了!
這一瞬間,易之想到了很多。
可局勢早已經朝他最不願意的方向發展,眼見勝利的天平即將傾斜,他眼中閃過一絲狠色。
數點靈光在他身上出現,繪作一個特殊的圖紋,他的身軀驟然潰散,化作一把風沙,裹挾著朱雀鑰匙遁走。
傅長寧手中朱雀印再次滾燙,原本在和二魔對戰的她不得不回頭,正好就看見了他逃走的一幕。
她欲要去追趕,偏偏被二魔攔住,正要再次出手,旁邊忽而閃過一道身影,替她攔下了兩人。
“我來,你去追。”
傅長寧看了他一眼,認出是偽裝成魔族那兩個人族之一,“行。”
天地間的搖晃動蕩越發明顯了。
結合陶追然之前說的,顯然,劉願安之前捏碎的那塊玉佩,應該就是能暫時引動大陣,造成混亂的法子。
隻是,劉願安捏碎時,想的是給這些魔族造成混亂,方便她動手,此刻形勢逆轉,卻成了給她們自己帶來不便。
不斷有亂石從上方跌落,攔下兩人去路,反而是化成風沙的易之,毫無阻礙,轉瞬間,就已經穿過長長的山洞,抵達了另一處空地。
到這一步,他反而不逃了。
風沙中凝聚出兩隻眼睛,一張嘴巴,一張一合。
“你們逼我舍棄了一重肉身,現在便要付出代價。”
說著,他不知按下了什麼開關,上方岩石驟然塌陷,赤紅的岩漿從天而降,滾燙的氣息鋪天蓋地,氣勢洶洶朝山洞這頭流淌而來。
兩人瞳孔驟然一縮,顧不得再前進,連忙往回奔。
混合著強烈朱離之火氣息的岩漿一路追趕,很快,便浩浩蕩蕩穿過了山洞,來到了之前布陣的地方。
在場幾個魔族,原本見易之逃出去了,大喜過望,可此刻自己卻也堵在了這,眼見岩漿不斷靠近,自己卻出去不得,一時不由得失色。
“該死的,他在做什麼?!”
幾個人族則沒他們考慮得那麼多,當即布陣,抵擋岩漿。
在這個過程中,地麵更加劇烈地晃動起來,傅長寧聽見側旁陶追然傳音問劉願安的聲音:“引動陣法的動靜有這麼大嗎?”
陶追然當然知道這話瞞不過神識已達築基期的傅長寧,他也沒想過瞞她,傳音的主要目的是避開在場其他人。
劉願安的聲音和她的相貌一樣柔弱纖細:“按理說沒有。”
兩人的交談很短暫,剩下的時間都在配合其他人,抵擋岩漿。
傅長寧同樣在幫忙,她對陣法有了解,但不多,不過大家身上或多或少帶了陣盤,開啟後也能抵擋一段時間。
趁這個時間,陶追然再次啟動他那個羅盤,不過顯而易見的,失效了,有了之前的經驗,這回他毫不猶豫擠出一滴精血,滴在羅盤上,很快,指針唰唰搖擺起來。
“快撐不住了……”
左前方的楊輕乾咬著牙,不遠處,小何掌心湧現一道濃鬱如霧的白色靈氣,朝他身前的陣法彈去。
奇異的波動,瞬間讓那側的陣法加強了三分。
傅長寧在另一側鎮守,此刻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小何沒有說話,也沒有放下幻化,變回人族模樣,隻是腰間,悄無聲息多出了一塊小玉匕。
那是一塊玉質溫潤的水墨煙玉,磨成了極其精巧的形狀,裡邊藏著一隻龜殼上有個吉字背紋的小吉祥龜,煙霧流動間,那龜似乎也在慢吞吞地遊動。
傅長寧的手一頓。
這一頓,看起來過了很久很久。
但其實,現實中也不過過去幾息,她神色已經恢複自然,隻是輕點了下下巴。
小何沒有再多說什麼,他和楊輕乾是外來客,此刻雖然打定了主意合作幫忙,但並不準備在這些軍盟來客麵前暴露身份。
比起起碼沒有明麵上的利益衝突的歸元宗,南洲大宗門和此地軍盟的關係要微妙得多。
其他人並沒有注意到這一幕,此刻局勢火燒火燎,四麵都是蔓延而來的岩漿,唯有他們這一塊淨土,至於魔族,有岩漿攔著,他們根本看不清外界的情形如何。
陶追然手中的羅盤還在飛快轉動,但地麵始終沒有發生變故。
漸漸的,熾熱感越來越重,所有人額頭都遍布汗水。
劇烈的高溫,甚至讓周圍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扭曲感,仿佛一切在汽化,變形。
傅長寧的神識探不出去,朱雀印依舊滾燙不已,但它沒有意識,隻有本能的憤怒,催促著傅長寧去尋找那一枚朱雀形狀的鑰匙。
傅長寧憑著它,甚至能隱隱綽綽感應到,易之此刻並未走遠,但出不去,便隻能困死在這裡。
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
外界視野。
化成一團風沙的易之遙遙看著遠處那一片岩漿海,從他的視角,那邊放眼望去一片通紅,火光漫天,隻有一個微弱的光團在其中掙紮,但也如同風中燭火般,隨時會被吞噬。
被他接出來的幾個魔族,直到落地方才長鬆口氣,為首的狂魔族青年讚道:“斯摩,這招乾得漂亮,用你們人族的話來說,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
易之卻並沒有他們那般的喜色,計劃被打亂的他此刻心情極其糟糕,尤其是想到之前陣法失效,很可能是被這些人摸去了祭壇這個可能性,讓他一顆心禁不住直直往下沉。
這地下的布置,他們已經準備了太久太久,很多地方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這些人想在地下勝過他,幾乎沒可能。
可他想要的並不是簡單的讓他們死。
幾個都還沒築基的人族,死了有什麼意義?
見這幾個魔族還在聒噪不已,他隱藏住那股藏得極深的厭惡與煩躁,“眼下陣法失效了,我們必須重新想辦法給幾位殿下鑄就法體。實在不行,就隻能用最簡單的朱離之火了。”
“這怎麼行。”那名為狂曜的青年打斷道,“我們幾兄弟,可是聽從你們一族的計劃,等了幾十年。真要用朱離之火,早兩次之前就用了。”
魔族和人族的規矩不同,進中央之地並不限製年齡,但限製修為,必須是即將築基的魔族。且由於魔族築基消耗大,比不得人族五年開啟一次,中央之地是二十年才開啟一次,幾人苦苦等待數十年,中間遇到各種機會都咬牙舍棄了,可不是等這一句和其他人一樣的。
易之也知道,眼下輕易無法叫這些魔族放棄。
“那就隻能試試另一條路子了。”
他語氣平靜,將那股極其輕微的殺意隱藏得極好。
哪有什麼第二條路子?
人心不足蛇吞象,既然不肯聽勸,就隻有和這些人族一樣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