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長寧重重摔在了一處石頭上, 陶追然跟著砸下來,盔甲落地,發出劇烈的宛若鐵石碰撞的聲響。
身上臉上頭發上全是落下的沙子, 傅長寧站起來,忍著痛,給自己用了個清潔術。
不知道這一摔掉了多少丈,中途她試圖控製過身體, 但沒用, 這裡約莫有什麼禁空的禁製。
清理完自己, 她去扶陶追然, “怎麼樣?”
陶追然晃了晃腦袋, 他是唇紅齒白, 標準的俊俏少年郎長相, 此刻卻也灰頭土臉,眼冒金星, 好半晌才站定,“沒事。”
一點痛楚,對兩人來說, 都不是什麼大事。
現在的重點是——
“這是哪兒?那些沙蟹呢?”
傅長寧環顧四周,這裡像是一條巨大的地下山脊,上方的岩石, 也就是她們此刻所踩的腳下,堅硬無比。
以傅長寧如今的體質,這麼高摔下來, 正常山岩是有可能被砸爛一個坑的,但剛剛,底下不止毫無動靜, 還給了她重重一擊,差點把她撞散架。
那些沙蟹也不見了,仿佛掉下來後,就隻剩下了沙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掉到更深處了,畢竟,她們摔下來的地方還好,有一丈多寬,但目之所及,最窄的地方隻有不到三尺。
這些灰黑色,寬寬窄窄的岩石在黑暗中一路延長,望不到儘頭。
神識也沒法用,傅長寧拖著步子,走到最邊緣,往下一看,深不見底,藤蔓探出,才往下延伸了十幾丈,自個兒灰溜溜縮了回來。
陶追然提著槍,撐著被冰封、不知道還在不在的雙腿,艱難走過來。
“我們現在起碼在地下幾百丈以下了,要出去難如登天,要不要再試試那羅盤,可能隻是祭壇那裡有問題,”
傅長寧搖頭,“你聽,是不是有風。”
陶追然一怔,細細去感受,似乎確實是有陣陣涼意,從極遠的地方行來。
地下的風,那就意味著生機和出口。
哪怕很微弱,接近於無,但也比賭那羅盤強,誰知道他們下次又會墜落到什麼地方?
他同意了這個決策,“那走吧,我們往前去看看。”
於是,兩個人拖著不良於行的雙腿,行走在這地下山脊之上。
越往前走,傅長寧心中怪異感越甚。
這地方,好像不隻是單純的一條地下山脊,它的岩石生長方向極為奇怪,有些地方往內彎曲得,正常天然生長的石柱能達到那樣嗎?
好在很快,她們就抵達了儘頭。
兩條縱橫的山脊,將眼前的路憑空分成了一個十字,每一個路口之間,都間隔著偌大的深淵。
想要繼續,要麼往前直行,要麼往左右拐。
其中左右的距離近一些,往前,則隔著十多丈。
但兩人觀察片刻,傅長寧又取出風聲木拐杖,感應了一番,確定風是從對麵來的,便決定直行。
沒辦法禦劍,隻能找東西借力,傅長寧往前探出三根藤蔓,確定藤蔓捆住了對麵的山崖後,提氣,往前越出。
這是歸元宗當初基礎武術課上教過無數遍的東西,早已經成為一種基礎,哪怕傅長寧此刻雙腳不便,也不影響她借助藤蔓前行。
可在又一次踩在藤蔓上借力時,她卻重重撞上了一堵牆。
明明藤蔓穿過去了。
眼前也沒有東西。
可她就是被擋住了。
傅長寧眼疾手快,反手套在陶追然的槍上,借著力道重新回到了山脊上。
陶追然手扶槍,槍身紋絲不動,等她站定,方才扶了一把。
“你看清剛攔我的是什麼了嗎?”
“在你身體碰到那一塊的時候,有一個巨大的藍色法陣閃現了下,但它消失得太快了。”
那陣法覆蓋了一整片天地,極為宏妙繁複,他為之所攝,隻來得及看清其中一小塊,即便如此,依舊感到雙目刺痛,若非及時移開目光,眼睛隻怕要流血不止。
陶追然語氣有些沉,“我可能知道它是什麼了。”
他曾經聽過這處大陣的描述。
“人魔分境線,居然在這裡。”
地上根本看不出來,也找不到在哪。
傅長寧心中也有幾分猜測,得到他的肯定,算是落了實。
“你有辦法過去嗎?”
陶追然搖頭,“這是人族和魔族元嬰一起布置的,來之前盟裡倒是想給我鑰匙,但沒有。”
“那沒辦法了。”
在又嘗試了幾次,均失敗後,傅長寧長出一口氣,扶他,“走吧,我們去探索一下兩邊。”
陶追然注意著她的神色,見遭受了這接二連三的變故打擊後,她情緒雖然有些低,但不見什麼沮喪和煩躁之意,心裡也鬆了口氣。
“先去右邊,如何?”
傅長寧選了右。
陶追然點頭。
小半個時辰後,兩人默默回來。
右走到最後,居然是絕路。
“這邊不會也沒路吧。”雖然抱著這樣的想法,但兩人都沒說出來,隻撐著口氣,繼續往前走。
和右邊比,左麵路要窄一些,這也是傅長寧方才選擇右邊的原因。
左邊起初也確實不寬,但越往後走,路居然越開闊起來,這讓兩人的精神都振奮了些許。
但緊隨而來的,就是越來越怪的地形。
再次展開的橫向小路不說,路況也更為高低起伏,兩側多出了數不儘的向上生長的岩柱,和先前那些接近,但弧度和長度卻遠比那些更誇張。
再之後,更有無數細長小道分布在主路兩端,但都是死路,最多不過幾十丈長。
傅長寧在去親眼看過幾次後,回來後就一直沒說話。
陶追然也沒急著追問。
直到後來,傅長寧自己考慮好了,說了出來。
“我懷疑,這裡根本不是什麼普通的山脊,而是……”
“朱雀死後的屍身石化所致。”
“我們現在行走的地方,與其說是路,不如說是朱雀的脊柱那些大路小路都是脊柱上延伸出去的骨頭,隻有這樣,才能解釋它那怪異的彎曲弧度。至於為什麼猜是朱雀,一個是體型,二者,中央之地的傳說,你我都知道,這裡位於朱離之火的下方極深處,正常來說,普通修士根本不可能走到這來。”
能穿過那無窮的熔漿與火焰的,已是極少數中的少數,祭壇若非陶追然提前準備了,她們都到不了,更彆說這鬼地方了。
傅長寧和陶追然開誠布公,有自己的考慮。
“這地方軍盟有了解嗎?既然在這布陣,說明起碼是知道朱雀屍身在這的吧。”
對她的話,陶追然起初有些震驚,很快,就開始吸收這巨大的信息量。
至於傅長寧提起的軍盟,他搖頭:“這陣法都是幾萬年前布置的了,就算當時布陣的大能知道,到現在,也早已經成為隱秘。彆人不清楚,至少我來之前,沒人和我說過這些。”
傅長寧看了他一會兒,去攙扶。
“走吧。”
陶追然知道她不信,但這時候,不能爆發信任危機:“我沒瞞你,如果我真對這裡有所了解,現在也沒必要和盲人似的瞎打轉。”
“走吧。”
傅長寧又說了一遍。
陶追然仍然看著她,拒絕攙扶,一臉要把這話說明白。
這會兒倒能看出他年紀不大了,青澀執拗的少年氣很明顯,不像之前,各方麵都四平八穩。
傅長寧也不是沒脾氣的泥人。
第三次扶人被拒絕,她停下。
“你當真要與我論個清楚?”
“陶道友。”三個字,語氣加重。
“有些事,你瞞沒瞞我,心裡沒數?”
傅長寧不想這個時候吵架,她的性格,比起發脾氣,更多時候是暗自記仇,然後當場或者下場就報複回去,這比發脾氣可有用也解氣多了。
從小養成的習慣,發脾氣也沒人理會,久而久之有些事自然不掛臉色。
但心裡,那都記著呢。
但對不明就裡的人而言,很多時候,看起來,她就是過於平靜,冷靜得和木頭一樣。
可是,怎麼可能?
“你說你進來,是為了尋找易家和魔族勾結的證據,是因為易家和魔族合夥謀奪中央之地,我當我信了。”
“你說你也不清楚中央之地的變故是什麼,我也當我信了。”
“你現在說你不知道,我還是信了。”
“但陶追然,你彆把我當傻子。”
“易家和魔族謀奪中央之地,軍盟會隻派你和劉願安兩個人來?對中央之地的變故什麼都不清楚,你安安心心擱那兒修煉幾天不動彈?軍盟都惦記著給你鑰匙讓你穿過去魔族那邊了,你告訴我,你對大陣這邊一無所知,你要不自己看一下,你在說什麼。”
一點火光,在兩人眉心和瞳孔中湧動。
陶追然隻愣怔片刻,就反應過來,“所以,你從一開始就不信我說的話。”
傅長寧道,“是你非要撕破臉。”
“那不必談了。”分明是氣極反笑,可此刻,他臉上卻一點笑意都沒,“分開正好。”
“這正是你的目的所在吧。”
丟下這句話,傅長寧提起劍,轉身就走。
一抹朱紅,在碧妝劍泛著寒光的劍身中一閃而逝。
此時此刻,最懵的是天河珠裡的問尺,和被它強行拽住陪玩,此刻同樣兩眼癡呆的銀魚。
不是,發生了什麼?
長寧有氣它能理解,但說開了不就行了嗎,沒必要在這種破地方徹底鬨翻吧?
最差的最差,就算這小子真有鬼,那更要盯著他啊,剛吃了那麼多虧呢,怎麼能讓這小子吃獨食!
問尺堅定站傅長寧,因此此刻頭腦風暴,迅速想了一大通,甚至疑心過是不是什麼計策手段,也正因為這點顧慮,一直沒敢吭聲,怕破壞兩人的計劃。
但傅長寧一直走出十多裡,都沒回頭。
它徹底傻眼了。
“長寧……”
“你在叫我嗎?”回應的,分明是傅長寧的聲音,清脆乾淨,帶著點清淩淩的冷意。
可這一聲出來時,問尺卻差點渾身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如果它有的話。
問尺當場暴跳。
“你是誰?!長寧呢!!”
“她在呢,隻是不能說話。”
‘傅長寧’答。
“小器靈,借你這個小主人軀殼一用。”
話落。
磅礴的火,點徹天地。
朱紅映天。
流霞泛濫,映射天地,整個南部戰場為之一靜。
一道輕柔的女聲響起。
“鑄時道,阿沙耶,出來一見。”
良久。
兩道回應分彆響起。
“阿沙耶已死,孤是她的重孫。”
“鑄時道已前往上界,生死未知,可否由老朽代替?”
“亦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