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安靜, 裁判的聲音響起:“選手陶追然,挑戰失敗,積十分。”
眾人往他旁邊的沙漏看去, 隻見,上邊的沙子,早已經見了底。
可是那又如何?
眼下分數最高的,分彆是二十一, 二十, 十九, 十九, 和陶追然這個新增的十九, 可剩下的名額, 隻有兩個了, 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到陶追然身上。
陶小將軍, 注定去不了中央之地了。
台下一時間響起巨大的議論聲,這一刻,哪怕維持秩序的裁判, 也沒有站出來說“安靜”。
比賽仍在繼續,台下卻是暗流湧動。
傅長寧頂著所有人如芒在背的目光,再次上場, 迎接最後一個參賽者的挑戰。
這一回,她依舊沒有手下留情,傅長寧比起其他鎮守者來, 最大的一個優勢是手段奇詭,且新,不似其他人都是戰場上打磨下來的, 一個路子,大家都熟悉,哪怕實力有差距,也可以慢慢磨。
和她打,一著不慎,就容易被送下台。
這個參賽者已經算極為謹慎的了,實力也不弱,底牌儘出,最後依舊隻積了四分。
結束時,傅長寧回頭望了眼沙漏,接著輕輕哼了一聲,嘀咕了一句什麼。
她在台上,隔得遠,這話聽清楚的隻有裁判,和那個被擊落的參賽者。
裁判皺眉看了她一眼,不知這個之前還算沉穩的宗門天才,此刻是不是飄了。
參賽者則是瞬間暴怒。
“你不要欺人太甚!”
這人莫非真以為贏了陶追然,就無敵了?
居然質疑沙漏是不是有問題,不然時間怎麼過得這麼快。
傅長寧看他一眼,語氣平平道。
“不好意思,說錯話了,不過你沒必要生氣,其實你實力已經算不錯了。”
她態度良好,道了歉,也不計較他的冒犯,可越是如此,來人就越發怒氣上湧,與名額失之交臂的痛苦,和這種高高在上的大度交雜在一塊,有些不該說的話,瞬間脫口而出。
“你以為你就是什麼天縱奇才,不照樣是走後門進來的,中央之地是我們辛辛苦苦打下來的,結果反倒要被你們這些人分去名額,還要來這裡耀武揚威,真這麼大度,就自己滾出去,不要來分我們的名額!”
傅長寧隱藏了手後邊的青色靈力波動。
這話以最大音量擴散至全場。
瞬間,滿場鴉雀無聲。
青年脫口而出後自己也後悔了,他往常不是這麼衝動的性格,今天,可能是失了名額的緣故,格外受不得刺激。
麵前的少女眉目如畫般,依舊平淡,也不惱,隻是問。
“這就是各位的意思嗎?”
“閉嘴,胡說八道什麼?”第一個起身的是評委之一,當即叫人,“把他帶下去。”
裁判也跟著搭腔,“小友彆生氣,這人大概是怒氣上頭,一時衝動。”
接著看向那人,罵道,“身為域外守城的將士,這般輸不起,胡攪蠻纏,像什麼樣子!”
守城將士那句,語氣壓得格外重,顯然,聽完了全程的他,心裡自有立場和傾向。
同時也是在警告這位,得了,有些事,得饒人處且饒人。
知道她是先挑釁的,可不止他一個,評委和一些來觀賽的築基金丹修士,隻是沒說話而已。
傅長寧心中道了說抱歉。
不好意思,她就是來找事的。
她沒搭理裁判,而是轉身,麵向台下所有人,認真道,“我知道在場中,有許多人都對我不服氣,你們也是他這般想的嗎?”
無人應答。
全場落針可聞。
裁判都快急死了,幾個評委也匪夷所思,一邊飛快傳音,通知其他人前來處理善後,一邊起身,準備先按下這事,之前沒發現,這姑娘為人處世這麼不靈透啊,簡直像活在山裡的野人,怎麼澤明道君和屠安真人會推薦這樣的人來?
“這樣,我也不占你們的便宜,在場的,隻要是練氣,能符合進中央之地的標準,都可以來挑戰我,誰能贏我,我這個名額就送給誰,你們說,如何?”
傅長寧心中腹稿早都打好了,此刻自然輪不到他們來攔,根據她的觀察,這些也不是能做主的人,估計一個個都不想出頭惹事。
果不其然,她話一出口,三人步子都停住了。
台下更是轟動,熱議如沸。
其實評委中的一人是想阻止的,可惜被另外兩人攔住了,一是話已經出口,當著這麼多人麵,不好反悔,二則,台下也有他們派係的後進子弟,無論如何,這都是個機會。
這小姑娘未免太飄了些,之前那話,自己嘀咕兩句也就罷了,居然敢這般口出狂言,真當陶追然就是域外五十歲以下練氣期最高水平?
她也未免太小看軍盟了。
讓她吃個教訓也好。
三人不動,裁判也不動,一時間,台上竟形成了詭異的靜默。
良久,才有一道聲音從觀賽台上遙遙傳來。
“姑娘此話,當真?”
“當真。”
傅長寧早已經站累了,盤膝坐了下來,聞言點頭。
“那某前來討教一番!”
一根橫棍,從觀賽台上飛來,插入比武台中,裂三尺痕。
傅長寧輕輕挑眉,起身迎戰。
她正嫌與陶追然那場打得不夠儘興,陶追然實力不弱,但她如今已經是準築基身,有些地方其實有些欺負人,當時哪怕兩人是生生磨下去,陶追然最後也磨不過她。
她更期待和築基後的陶追然打。
雖然奇怪為什麼這人爆發的威勢,比陶追然似乎還強一點,但傅長寧也沒追問,正好給她進入煉體第四重境界的身體練練手,適應一下。
開始之前,她走到沙漏旁邊,輕輕將其倒轉過來,接著轉身。
“之後幾場能麻煩你幫我倒一下嗎?”
被她拜托的青年驚訝抬頭,見傅長寧認真看著他,這才意識到,這話真是對他說的。
回想起自己方才的出言不遜,他臉色逐漸漲紅,但到底還是不服氣,便沒拒絕。
很快,兩道身影交錯,戰至一起。
時間來到三百息時,傅長寧抓住機會,一擊爆發,將這人打下了台。
這位瞧著三四十歲,已經有些滄桑的中年人樣貌的男子,朝她微微點頭,“某自愧不如。”
說罷便離台了。
沒多久,第二位上台。
“讓我來討教討教!”
同樣是三百息戰敗。
第三位,第四位……
台下那麼多人盯著,沒人願意占便宜,基本都是在傅長寧休憩片刻,起碼氣息恢複穩定後,再行挑戰。
可這依舊是毋庸置疑的車輪戰,傅長寧的消耗注定會越來越大,那點恢複時間,杯水車薪。
可她依舊在一次次贏,沒有提出來要休息哪怕半個時辰、一刻鐘。
台下看眾越來越沉默,這種沉默不同於之前被指出心裡想法那種尷尬又不服氣,而是徹徹底底的死寂。
這個人用實力證明了,你們不服,我就打到你們服。
沒有任何嘰嘰歪歪,但又確實是身處域外風沙中長大的他們,最服氣的一種。
第八個,傅長寧心中默默記著數。
這次上台的是一個用槍的女子,傅長寧在她身上,看到了和潘月鳴相似的颯爽氣質,年歲瞧著同樣不輕了,但能上台,想來仍控製在中央之地五十歲的標準以內。
等她輸後,傅長寧沒忍住問道。
“你們既然有如此實力,為何不直接參加選拔?”
論綜合實力,這些人裡,一半都不比陶追然弱。
女子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接著搖頭,也沒回答,跳下台,走了。
傅長寧決定回去後再問問。
第九個人上台時,傅長寧心裡已經基本有數了,她也不再掩藏自己的修為,明明白白的築基氣息出現時那一刻,所有人都驚呼。
“築基?!”
“不對,她既然已經築基了,還來參加這個做什麼?這豈不是違背規則?”
“等等,好像不是築基,是準築基身!”
有眼力好的認了出來。
“準築基是什麼,半步築基?”
說話的人語氣複雜:“不,可以理解為比半步築基更進一步,練氣十二層。”
這也能解釋,為什麼她戰了這麼多場依舊有餘力了,能進入準築基身境界的,許多真實戰力都遠強於普通築基,換成真築基站這裡,還不一定比她強。
傅長寧放這個修為出來,是有心逼退一部分人的,她並不準備真的和源源不斷的對手打,當然,要是真來了,她也不懼。
但目的已經達成,剩下的,還是能少些就少些。
這之後,不出她所料,再有膽子上來的人,就很少了,稀稀落落的,等到第十六個人結束後,足足過去了一刻鐘,依舊沒有新人上台。傅長寧也跟著盤膝了一刻鐘,見半天沒動靜,才道,“還打嗎?”
滿場無聲。
傅長寧站起來,目光掃視全場,接著微微一笑。
“那就這麼結束了。”
她站在空曠的比武台上,四麵人山人海,但沒有一個人出聲,大部分人在靜默,少部分人在深思。
傅長寧閉上眼,感受久違的風從她周身拂過。
氣息在節節攀升。
非修為,而是一種氣,亦或者說,勢。
橫掃同階無敵,無畏也不懼的勢。
這時,不知是誰先鼓起了掌,起初隻有零星一些,很快,迅速擴散至全場,掌聲如雷。
“不愧是歸元宗高徒!”
早已經來此半天,一直在底下等結束的一個中年將領走上台來,邊鼓掌笑道。
傅長寧結束短暫的頓悟,睜眼。
看到他身後站著幾個評委,以及裁判,便知道,這位就是能做主的人了。
“見過前輩。”
這種時候,傅長寧沒有選擇用軍銜稱呼。
此刻,她代表的是歸元宗的身份。
“我與澤明道君同輩,交情也不錯,不介意的話,小友可以稱呼我為世叔。”
中年將領笑道。
這是把她當澤明道君嫡傳看待了。
傅長寧當然不會接這話,便隻是一笑。
“其實賢侄女何必大動如此乾戈,你的名額,是結結實實用軍功換來的,這一點誰都做不得假,若有人不服,隻管讓他來找我。”
傅長寧還是隻是笑,“前輩說笑了。”
真為了點風言風語就去告狀,到時候惡人的身份估計得換人了。
她油鹽不進,中年將領便也不再多問,“那眼下挑戰也結束了,賢侄女還有什麼事嗎?”
他道,“畢竟今日是這些人的主場,無事的話,還是把地方重新交還給他們為好。”
他看向那些參賽者。
裡邊有些名額確定的,已經不滿很久了,隻是強忍著被搶風頭。
估計心裡都在罵她事多。
傅長寧點頭,“確實還有一件小事。”
“哦,什麼?”
中年將領維持著最後一點耐心。
“我覺得,這沙漏,可能有點問題。”
一句話,石破天驚。
所有人都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那些眼神彙聚的終點,負責看守沙漏,之前因為傅長寧一句對沙漏的質疑而暴跳如雷的青年,這回卻異樣的沉默。
良久,他才啞聲道。
“我也覺得,這沙漏有問題。”
“我想申請調查。”
“你確定?”
中年將領的聲音此刻情緒聽不真切。
然而,青年狠了狠心,麵對那些強烈得幾乎能刺破人皮膚的目光,依舊沒改變答案。
“我確定。”
他背後勢力也不弱,既然發現了不對,打破這一切,未必沒機會釜底抽薪。
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甚至於……
他看向那些同樣沒中選的人。
這也是他們的機會。
這股能量加起來,並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