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睿睿回到拍攝現場時,眾人臉上還掛著擔憂的神色,見他平安歸來,才稍稍放心。
但隨後發現餘渙並沒有跟著回來,他們的表情中多了些微妙。
此時的陳睿睿狀態轉好,他真切地鞠了一躬,說:“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拍攝沒順利完成。餘渙讓我轉告你們,我們這一部《目光》,就……”他頓了頓,才繼續說道,“就以悲劇收場吧。”
高元成扶起他,趕忙表示沒關係,隻要他沒事就好。
嚴歡也一改往日活潑的作風,換上認真的神情,安慰道:“彆自責了,不是你的錯……”
是誰的錯,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她並沒有說透,陳睿睿肯定不想聽到有人評價餘渙的行為,哪怕對方不久前才毫無顧忌地傷害了他,於是她及時閉上了嘴,僅僅投以心疼的眼神。
陳睿睿顯然也明白她的好意,心酸地笑了笑,沒再說話。
在一邊旁觀了許久的葉珩麵露難色,作猶豫狀,片刻後她像做了什麼重大決定似的,大步走向陳睿睿,臉色堅毅地說:“雖然我覺得現在對你說這些有點不合時宜,但我還是想說——他不喜歡你是他的事,你喜歡他是你的事,這可以是兩碼事。你對他的喜歡是你自己的,給得出去,也收得回來,隻是需要時間,需要毅力和決心。”
沒等陳睿睿反應,她自顧自地往下說:“我知道你的感受,我也曾像你一樣為情所困,喜歡一個不可能的人。可是又能怎麼樣呢?你還有自己的人生,還會遇到喜歡你並且值得你付出真心的人,往後的每一天,就將是你人生新的開始。”
葉珩說得肯定、果斷,仿佛這就是她的人生信條,但周嘉木看在眼裡,心中五味雜陳,他隻想問葉珩一句:你的人生,重新開始了嗎?
其實到“橙多”兼職之前,周嘉木就曾見過葉珩,隻是那時她不認識他,甚至沒注意到他。
那是去年的愚人節。他很晚才回到學校,走回宿舍的時候,偶然發現了一個在路燈光線中蹲著哭泣的女孩。夜色已濃,路上行人雖少,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女孩沒有額外的精力在意自己失態的行為是否會被路人目睹,她隻是緊緊攥著手機,一遍又一遍地質問通話另一端的人,聲音破開沉默的夜色精準地傳到他的耳朵裡。
“你說啊,她到底是誰!”
“憑什麼你說開始就開始,說結束就結束?那我算什麼?我的想法就不重要嗎?!”
“可不可以……不要走……”
女孩的聲音帶著沉重的哭腔,她低聲下氣地挽留,但無濟於事。從周嘉木的角度看去,手機屏幕上顯示著桌麵壁紙,一個APP偶然被女孩顫抖的手指誤觸打開。
對方早已掛了電話,而她還在假裝沒有結束。
她低著頭,久久沒有回過神來。在路燈光線中,她的悲傷蒼白而脆弱。
周嘉木打算上前遞上紙巾,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他於女孩而言隻是一個陌生人,他突然出現會不會撞破她的悲傷,讓她難堪?
駐足猶豫了許久,他還是決定默默走開。
很久之後,他偶然應聘了一份服務員的兼職,帶他的人恰好就是那日在路燈下撕心裂肺地質問的女孩。經過時間的修複,她的臉上已經看不到悲傷。
她大大咧咧地衝上來,伸出手懟到他麵前,笑說:“你好啊,我是葉珩。”
那個夜晚,葉珩並不知道有個人見證了她的卑微難堪,此後也不會知道。這件事周嘉木隻字未提,這是屬於他一個人的秘密。
在周嘉木沉浸在回憶裡的同時,在一邊久久一言不發的趙靖浩盯著頹喪的陳睿睿,心中有一股濃鬱的悲愴感。
他結識陳睿睿是因為微電影的拍攝計劃,和陳睿睿熟知是在微電影的拍攝過程中,而拍攝微電影原本的目的就是撮合陳睿睿和餘渙。但此時,那個被餘渙嗆也不惱怒的陳睿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頹廢而毫無生氣的軀殼,像是主心骨被猛然抽走,軟塌的皮肉難以承受傷害的重量。
說實話,上次在超市看到兩人突然牽著手出現,他雖然意外,但也真心為他們高興,並且感到洋洋得意——畢竟促成了一段良緣。現在看來,他從一開始就在犯錯,陳睿睿現在的傷痛,有一部分來自於他付出的助力的反噬。
他性取向覺醒得不算早,覺醒後也不積極混圈,身邊沒有多少同性戀的朋友,關於同類的愛情,多是道聽途說。餘渙和陳睿睿的決裂,像是一顆威力極大的炸彈,在他身邊精準爆破,炸得他不知所措,四零八落。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此刻便是了。
***
微電影的計劃被攪亂,演員也不可能繼續參與,高元成和趙靖浩隻好歸整現有的視頻素材,絞儘腦汁地思考怎麼剪輯出一個合理的故事。
最重要的是:餘渙和陳睿睿爭吵後,算是徹底分手了,他們不知道視頻剪輯出來後還能不能發布。
關於這一點,兩人的態度倒是出奇的一致,他們覺得既然都拍了,不剪出來就可惜了,而且他們原本也計劃向圈外人展現同誌這個群體的愛情。而沒有善終,也算是愛情的一種結果。
獲得了允許,高元成也沒什麼好顧及的了,一心一意地做後期。
趙靖浩從雜亂的工作中抽身出來,才發現竟然有那麼多空閒時間,減去上課和複習所需的,還剩許多時間沒有安排。
不可避免地,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無聊,甚至有些寂寞。最近周嘉木的態度變得寡淡起來,對他的主動出擊也表現得興致缺缺,他想不通究竟哪裡出了問題。
日子平淡下來,趙靖浩才發現,原來他和周嘉木鮮少有交集,除非有一方主動,不然好幾天都聊不上一次。
還好周嘉木給人代課還需要代很長時間,他每周都能見到對方一次。
天空落下冰冷的細雨,暴風憤怒地吹打著行人,樹葉呼啦啦掉了一地。但趙靖浩格外亢奮,邁開大步一帶一地拉著舍友們趕去上課,連陶滔都驚訝於他的毅力。
來到教室,教授已經就位,輕坐在螺杆升降圓凳的邊緣,調整稍後上課需要用到的多媒體設備。
趙靖浩一想到馬上就能和周嘉木相見就心情極佳,破天荒地向老師問好,得了回應才往後走。他的目光掃過教室後排位置,想要找到心心念念的身影,但事與願違,他沒看到周嘉木,反而意外地看到了寧瑾。
前幾次上課,趙靖浩都沒有和陶滔他們三人坐在一起,他們以為趙靖浩這次也是同樣,所以就近找了位置坐下,和另外一個男生擠在一排,剛好把空餘位置占滿。
趙靖浩錯失了良機,站在過道裡露出了尷尬的神色,最後隻好認命地走向朝他揮手的寧瑾。
“……好巧。”趙靖浩苦笑著說。
“不巧,我特意來的。”
趙靖浩疑惑地問:“什麼意思?”
寧瑾洋洋自得,“我看前幾次這個時候周嘉木都不回消息,問他在乾嗎吧他說忙,但我們專業沒有課,他也沒有在兼職,忙什麼呢。在我死纏爛打一番操作之後,他才和我說了實話,我一聽,心想居然還有這好事,於是我主動請纓替他來了。”
趙靖浩不知道代課能算什麼好事,但還是順著寧瑾的話問道:“替他來乾嗎?”
寧瑾沒有察覺到趙靖浩的不對勁,依舊露出驕傲的表情:“代課啊。他受雇,我實操,這樣我能來見你,他也能輕鬆能賺到錢,多好!”
趙靖浩不可置信:“他答應了?”
“這麼好的事情他為什麼會拒絕?賺錢誰不想啊。”
是啊,輕鬆賺錢誰不想啊。趙靖浩聽完寧瑾的話,隻覺得可笑。
他忘了,他目前是單戀著周嘉木,對於周嘉木來說,他隻是一個聊得來的朋友而已。他萬般期待和周嘉木的每一次相見、每一次交談,但完全忽略了,周嘉木自始至終都不是為他而來的。
突如其來的自我懷疑,讓他這兩節課都上得心不在焉,饒是如此,他還是把教授講的知識點毫無遺漏地記了下來。經過前段時間的沉迷,他反省出一個道理:愛情很重要,但他的前途更加重要。
愛情很虛幻,捉摸不透,成績和績點卻是實打實的。他一向希望戀愛關係中的雙方是勢均力敵的,於是他若想和優秀的周嘉木在一起,就必須達到足以望其項背的程度。
寧瑾見趙靖浩臉色陰沉,手上的筆一刻不停,還以為那是趙靖浩認真學習的狀態,絲毫沒有看穿對方心中的糾結和盤算。他暗自發誓要跟上趙靖浩的腳步,埋頭自習專業課的內容。
直到下課鈴聲響起,趙靖浩如夢方醒,身體猛地抖了一下。寧瑾已經整理好東西,抱著書包看他,隨時可以走人的樣子。
趙靖浩讓舍友先走,自己則和寧瑾走向食堂——他們還沒吃早餐,所以此刻打算去食堂買點吃的。
他主動問寧瑾想吃什麼,表示他請客。窗口裡的阿姨拎起蒸籠上的蓋子,熱乎乎的白色霧氣撲麵而來,裹著好聞的麵點香味。寧瑾克製地點了兩個紫薯饅頭、兩個肉包外加一杯豆漿,趙靖浩點了一根油條和一杯豆漿,掏出飯卡結了賬。
在人來人往的食堂中,趙靖浩一直在找合適的機會開口。
方才上課時,他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隨後這個想法在他腦海中盤踞紮根,促使他做了這個決定。他清楚地知道,他和周嘉木的交集不多,共同朋友也不多,而寧瑾算是他們之間非常重要的橋梁,所以他打算好好利用起來。
但想著想著,他又覺得有些可悲。一定要這麼做嗎?他這麼做不就和餘渙一樣了嗎?
想起陳睿睿魂不守舍的樣子,他終究還是不忍。
寧瑾嘴巴塞得鼓鼓的,極力咀嚼吞咽著,生怕有人和他搶。
趙靖浩笑了笑,“慢點吃,吃不下就彆吃了。”
“哪能啊,這可是你請我吃的,多難得。”
趙靖浩頓了頓,感到無地自容。
不久後,當他終於得償所願的時候,他也曾後悔過今日的決定——其實根本沒必要和寧瑾說那句話的,後續的努力也不過是畫蛇添足。他把一切事情想得太複雜了,也缺乏果斷的行動力和直白表達的勇氣,才會為達成心中所願兜了那麼大的圈子。
但陳睿睿和餘渙的關係分崩離析的過程曆曆在目,衝動壓製了他的理智,迫使他開了口:“寧瑾。”
寧瑾抬起頭,疑惑地看著他,口腔裡的食物被咽下去了一些,但腮幫子還鼓著,像隻可愛的倉鼠。
“以後……有機會的話,我們可以經常出來吃飯。”終於說出口,趙靖浩舒了口氣。
寧瑾露出燦爛的笑容,眼睛眯成細長狀,語氣高昂地回答:“好啊!”
愛情會使人盲目,他隻是一個普通人,所以未能免俗。
趙靖浩隻能這麼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