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不燥,陽光散發著溫柔的暖意,原本一片祥和的園子裡,餘渙的話語像利刃般劈開了美好的結界——
“陳睿睿,我們到此為止吧。”
陳睿睿怔愣著,不可置信地問道:“什麼意思?什麼叫到此為止?”
仿佛餘渙說的是異世界的語言,他一遍遍地問著什麼意思,內心卻如明鏡洞悉了一切。但他不能承認,承認了就再也回不了頭了,萬一餘渙在開玩笑呢,萬一餘渙會後悔呢,萬一呢……
餘渙又恢複了往日高傲的姿態,他深呼一口氣,抬手擦去滑落在臉頰的淚水,定了定心神,“陳睿睿,我們結束了。”
“為什麼?”
“因為我做不到,”餘渙徹底狠下心,傷害就像出閘的水,滾滾而來,“我做不到吻你,我做不到去喜歡你,我真的做不到!你不是他,不是我心目中的他,我不能再騙自己了!”
陳睿睿傻了眼,眼前崩潰抓狂的餘渙對他來說像是一個陌生人,又或許,他從未認識過真正的餘渙。
餘渙口中的“他”是誰?
不等他問,餘渙自言自語似的把所有事情坦白:“沒想到過去那麼久了,我還是忘不了他。你和他,還是蠻像的,至少有七分,眉眼、嘴唇都很像。但你比他溫柔得多,也比他更愛我。”
“是我對不起你,我一直以來都在欺騙你、利用你,我隻是想和你試試,想讓你滿足我畸形的占有欲,我以為和你在一起之後就可以忘記他。但解鈴還須係鈴人,你終究不是他,我愛的人……終究還是他。”
餘渙看著哽噎難鳴的陳睿睿,再次濕了眼眶——這次他錯得徹底,他太自私太無恥,才會鬼迷心竅地利用陳睿睿的情意來滿足自己。
但他實在做不到繼續若無其事地享受陳睿睿的好,眼睜睜看著陳睿睿繼續鞍前馬後為他操心,這讓他非常內疚和痛苦。
陳睿睿怕他不及時吃飯,每天準時準點喊他一起吃飯,有時候連自己碗裡的食物都要夾給他,怕他不吃,還會急忙解釋說“這是沒動過的”。
最近天氣驟然降溫,陳睿睿怕他冷著凍著,於是毫不猶豫地把外套脫下來給他披上,儘管他再三解釋自己不冷,外套還是嚴絲合縫地裹在他身上。
他承認他感動於陳睿睿的這些行為,但也僅僅是感動而已,感動不能代替愛,正如陳睿睿不能代替那個在他心中深入紮根的男人一樣。那個男人他到底是愛過的,愛得轟轟烈烈,愛得難舍難分。
那個男人也曾對他若即若離,與他曖昧不清,就連分手之後還想要再做朋友,繼續藕斷絲連。其實餘渙清楚,對方想要的不外乎一段契合的性關係,他還沒有那麼下賤,明知道對方心思不純還腆著臉往上撲,把自己送上對方的床。但也許是中毒太深,他直至今日還未能痊愈,這才沉迷在陳睿睿的愛裡難以自拔,所以他更明白絕不能讓陳睿睿存留有一絲僥幸。
“我是個自私鬼,有什麼好喜歡的?我就是一個利用你的混蛋,你不要再來找我了,我還你自由啊!”
餘渙終究是忍不住了,臨陣脫逃,連包都忘了帶走。此時他隻想逃離,去一個陌生的環境,沒有人能察覺到他的脆弱和不堪,也沒有美好的陳睿睿來反襯他的齷齪。
事發突然,負責拍攝的趙靖浩和寧瑾,作為配角的高元成和嚴歡,旁觀的周嘉木和葉珩,都被這猛烈堅決的對抗嚇得愣住,麵麵相覷。眼見餘渙轉身逃跑,他們才回過神來,跑上前去查看留在原地的陳睿睿的狀況。
“怎麼樣,沒事吧?”趙靖浩抬手搭上陳睿睿的肩膀,關切地問道,“你彆不說話,彆嚇我們。”
趙靖浩眼下也沒法子,抬眼示意高元成去追餘渙,畢竟這一切的症結是餘渙。
高元成心領神會,轉身往餘渙離開的方向追去,但此刻哪還有餘渙的身影。園子門口有兩條不同方向的石子路延伸遠去,他不知道餘渙往哪邊去了,束手無策地站在門口躊躇了一會兒,然後無功而返。
這一去一回的工夫,眼前的陳睿睿已悄然轉變了狀態,臉上浮現出幅度極小的微笑,隨後笑意抵達眼底,他發出哈哈大笑,仿若剛才的事情隻是一場戲。
眾人見狀,嚇得不敢再說話,生怕他再受刺激。
陳睿睿拭乾眼淚,轉頭迅速找到餘渙的包的位置,說道:“他沒拿包,我拿去給他。”
周嘉木瞧著他這狀態不對,猛然衝到他麵前,恨不得一巴掌打醒他,“陳睿睿!你彆犯傻啊!你知不知道現在是怎麼情況?”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陳睿睿身上,他不緊不慢地站起身,推開眾人,走到堆放物品的地方撈起餘渙的包,背著身,語氣堅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沒事,我等會兒就回來。”撂下這麼一句話,陳睿睿奔赴了屬於他的結局。
而留在原地的眾人目送著他離開,臉上無不流露出擔憂的神情。
***
陳睿睿在湖邊的亭中找到了餘渙。
他坐在靠湖的一側,背對著陳睿睿,聽到腳步聲也沒動靜,仿佛料定了會被找到。
陳睿睿繞過到他麵前,隨手把包放在一邊,目光注視著餘渙平靜的臉龐。
餘渙迎風坐著,稍長的頭發被吹向背後,露出了光潔寬闊的額頭,眼角處未乾的淚水粘住了幾根碎發,留下了些許傷過心的痕跡。
真好看,陳睿睿心想。如果此刻他是一個攝影師,他一定會精心挑選角度,構圖,拍下這個寂寥而落寞的場景。隻不過他不是攝影師,此刻也沒有那個心情。
看著餘渙隨風而動的頭發,陳睿睿自己想起前段時間拉著餘渙去理發店,想和他一起理發,可是他說什麼都不肯,一旁的理發師笑問他是不是要蓄發。
餘渙是怎麼回答的呢?
他抱著雙臂,語氣平平地“嗯”了一聲。
經曆了今天的事情,陳睿睿不免懷疑,餘渙蓄發也是為了心目中的那個人。
好可笑,原來在餘渙的心裡,從來沒有陳睿睿,隻有一個像長得那個男人的人。
他坐下來,緊靠著餘渙,循著對方的視線望去,將對岸的場景儘收眼底。對岸有幾個人正在垂釣,而旁邊不遠處就明晃晃地豎立著一個“禁止垂釣”的牌子,顯得格外的諷刺。
餘渙轉過頭來盯著陳睿睿,臉上表情一如往常,仿佛剛才的爭執沒有發生過。他問:“陳睿睿,你怎麼想的?”
貼著湖麵吹過來的風有些涼,打得他腦子清醒了許多,此刻他冷靜地詢問陳睿睿的想法,帶著難得的商量口吻。
陳睿睿一愣:“我?我沒怎麼想。”
其實追來的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
他想把今天的事情忘掉,當作從未發生,然後和餘渙再閒話家常,再一同吃飯,哪怕得不到多少回應;他想讓餘渙收回那些話,再多點耐心地了解自己,仔細感受自己的愛意;他想……
他想好好和餘渙在一起,可以嗎?
想到最後,他發現不管他希望結果如何,決定權都不在他手上。在餘渙麵前,他隻是一隻手無寸鐵、任人宰割的羔羊。
“我想恢複到之前那樣,可以嗎?”
餘渙笑著搖搖頭,“不可能了。”
陳睿睿聞言,臉色陡變,憤怒而大聲地朝對岸喊道:“那你還問我乾什麼?!明明什麼都由不得我來決定!”
對岸垂釣的男人猛然抬頭,將浸在水中的魚竿拔了起來,似乎是快上鉤的魚被陳睿睿嚇跑了,破口大罵了幾句。
但陳睿睿毫無在意,此刻他最在意的是餘渙的態度,和餘渙給他的審判結果。
“我保研了。”餘渙莫名說了這麼一句。
陳睿睿轉頭看他,靜待他繼續表達。
“我要去北京,去讀研,度過三年未知的生活。而你會去工作,去追尋你自己的人生,我們倆的人生軌跡已經完全不同。我記得你說過,你沒有考慮過去北京,你說那裡太遠,作為一個南方人,你更傾向於去南方的一線城市。你也彆說可以為了我做改變之類的話,我不值得的。
“我們的人生方向即將不同,這是我們不能在一起的現實原因,而我……我不喜歡你,我處心積慮利用你,是我們不能在一起的根本原因。我非常自私,我隻愛我自己,如果你為了我而放棄了自己的人生,那我會內疚不安,我每走一步都踩著你的犧牲,我不願意讓自己那麼痛苦。
“這段時間,我仔仔細細地想過,你比他溫柔太多,愛我太多,我不忍心傷害你。但我又必須傷害你,我要離開你,我們的關係停止在這裡,才算是及時止損,你明白嗎?”
餘渙頓了頓,探身到陳睿睿麵前,抬手替他拭去眼淚,“彆哭,都是我不好。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遇到我這樣的人。我希望你記住,如果一個人隻是對你說‘試一試吧’而不是‘我喜歡你’,千萬不要跟他在一起,不要答應他。”
“陳睿睿,謝謝你愛我。”
陳睿睿拚命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但滿而溢出的悲傷還是讓他發出了些許嗚咽,像隻受傷的幼獸。
他聽明白了,這段不夠長久的關係被餘渙判了死刑,他們再也沒有可能,此後隻能分道揚鑣,各自歡喜。
可是他怎麼甘心放棄?他願意在餘渙身邊等到那個人的印記消散,願意跟著餘渙去北京,在那裡尋找自己人生的意義,隻求兩人的人生軌跡能夠再次重疊。他願意的,因為他愛著餘渙,並且將會繼續愛下去。
但也正是因為愛著餘渙,他才要喊停,才要把愛收回來,因為在他眼中熾烈濃鬱的愛意,對餘渙來說是一個沉重難捱的負擔。
於是他咬著牙,緩慢而鄭重地點頭,從被掏空的胸腔中發出沉悶而堅定的回答:“……好。”
餘渙露出淒然的笑,起身抱了抱陳睿睿顫抖的身軀,“珍重啊。”
對岸那個方才被陳睿睿惹怒的人,揚起準備好的魚竿,示威般砸向水麵,激起了一道不小的水花,為這場戲敲下了沉重的句號。
他們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