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偷東西，也不是對手派來的臥底！”

趙靖浩手舞足蹈地重複解釋著，但麵前抱著肩膀的女人絲毫沒有信任他的意思，相機墜在他的脖頸上，不輕的重量使他微微欠身，顯得姿態有些低下。

眼前站著的是一個身穿超市員工製服的女人，身材微胖矮小，臉上布滿歲月的痕跡，看上去十分慈祥和善，但眼神中無來由的鄙夷和不屑破壞了彆人對她的第一眼印象。

“我都看到了，你剛才拿著這個東西拍我們的商品！不是偷東西，就是來刺探我們的價格！”女人氣勢洶洶地指了指趙靖浩胸前的相機，又指了指貨架上的商品，顯得底氣十足。

趙靖浩剛想把圖片調出來，證明自己並沒有做壞事，還沒來得及動作，周嘉木快步走過來拉開他，把他護在身後。

“阿姨，你冷靜一點。”

女人被突然出現的人嚇了一跳：“你這娃娃又是哪位？”

“阿姨，做事得講理吧。”周嘉木絲毫沒有被激怒，而是冷靜擺道理，“首先，你不能一上來就說我朋友偷東西，你沒有證據；第二，你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就對我朋友指指點點冒犯他，過分了！”

周嘉木高了那個女人很多，氣勢也強了好幾分，女人一看對方不是好惹的茬，趕緊招呼旁邊正在上貨的男人過來幫忙。男人身高也不高，但麵相很凶，女人一看有救兵，又開始囂張，但沒幾個回合就敗下陣來。

要擊潰虛張聲勢的敵人，隻要在對方擺出所有底牌後抓住邏輯的漏洞逐一擊破，四兩撥千斤地把他們的攻勢打回去就好。

周嘉木把對方的話一條條駁了回去，此時趙靖浩已經調出剛才拍攝的畫麵——隻是一些人像照片，還有剛才拍攝的視頻片段——周嘉木解下相機，舉到兩個人麵前，讓對方啞口無言。

眼看聲音越來越大，被吵鬨聲吸引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女人見己方不占理，隻能悻悻地說了句看錯了。但許是為了找補回自己的麵子，她在臨走前還借由剛才看到的畫麵繼續發揮：“大學生乾點什麼不好，乾這個？還是兩個男人！現在的大學生也不行咯，唉呀……”

趙靖浩一聽這話，氣就不打一處來，剛想上前繼續理論，左手卻被周嘉木拉住了。

他循著手臂看上去，周嘉木朝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白費口舌，說不清楚的。周嘉木的眼神中有些無奈，也有些哀傷，似乎是被女人的話刺痛了。

他蜷了蜷手指，回應周嘉木的阻攔。

這還是趙靖浩第一次直接感受周嘉木手心傳遞的溫度，熾熱，但不長久。周嘉木很快就把手收了回去。

趙靖浩掩飾失落，轉頭看向另一邊，高元成他們還在拍攝，進展順利，對這邊發生的事情絲毫沒有察覺。

差點被耽誤了正事，他們這次出來是完成拍攝計劃的。

前段時間餘渙在忙保研的事情，所以他們暫停了拍攝，落下了很多計劃。最近餘渙成功保研至夢寐以求的學校，心情很不錯，對於一些拍攝的要求也樂於滿足，所以高元成特意在計劃表以外的今天趕進度。

周嘉木和趙靖浩走過去的時候，高元成興高采烈地向他們展示自己的拍攝成果，卻見兩人的臉色凝重，奇怪問道：“你們怎麼了？”

趙靖浩和周嘉木交換了眼神，迅速且準確地意會到彼此都不想聲張，於是異口同聲地開口：“沒事。”

高元成見狀，疑惑也隻能作罷，他讓幾人先休息，然後端著相機去找蔣甜湉商量劇情了。

明明我才是編劇！趙靖浩在心裡氣憤地控訴。

餘渙顯然也有計劃，他指了指另一邊：“那我們先去逛逛。”說完就拉著陳睿睿走了。

趙靖浩和周嘉木對望，無奈地笑了笑。

發生了剛才的事，兩個人的氣氛有些微妙，他們似乎是同一戰線的隊友，但又有一些秘密不想讓對方知道，如此拉扯糾纏，竟成了僵持的局麵。

另一邊的幾抹跳躍身影吸引了趙靖浩的注意，將他從尷尬的氣氛抽離了出來。他掏出手機打開攝像模式，把鏡頭對準了離他不遠的一個貨架。

在他鏡頭對準的地方，有兩個身穿超市製服的中年女人在興奮地舞動，雙手雙腳算不上協調，甚至有些笨拙，但看得出來，她們在努力地跳舞，並且享受其中。

多年來新媒體實踐經驗告訴趙靖浩，這是一個難得的素材，也是一個不錯的選題，做成推送一定能獲得不錯的點擊量。

舞動的勞動人員，笨拙但耀眼，在單調的生活中，苦中作樂，並未放棄生活的希望，多美好啊。

周嘉木見他拍得入神，循著方向望去，也看見了跳舞的工作人員，但他不解為什麼要拍下來，問道：“你拍這個做什麼？”

趙靖浩說了自己的打算，越說越起勁，甚至要用什麼風格來展現都想到了。周嘉木看著對方眼神放光的樣子，漸漸入了神。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趙靖浩，雙眼放光，對一件事情考慮得很周全，興許是因為這件事隸屬於他擅長的領域吧，他能在其中發揮作用，實現價值，所以異常興奮。

“你……還挺善於觀察的，我之前都不知道。”

“那當然，做新媒體的嘛，觀察當然要細致入微啦，很多選題都有人做過，我們想要做得有特色做出差異，就要關注那些細枝末節的東西。”趙靖浩越說越忘形，“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我的寶藏之處你還沒挖掘到呢。”

周嘉木憋笑：“噗嗤……哦，那有機會的話是得好好挖掘一下。”

趙靖浩猛然回頭：“那我就給你這個……機會……”

完了完了，趙靖浩心中懊惱，這會不會顯得我太狂妄自大了啊，萬一他覺得我自恃清高怎麼辦？

為了躲開對方探詢的眼光，他借口說去征求阿姨們的同意，著急忙慌地跑開了。

周嘉木見狀，會心一笑，靜靜地注視著對方，心中有種想法漸漸明晰——

他好像，真的還蠻喜歡趙靖浩的。

***

這間超市不大，走不出多遠就會碰到趙靖浩和高元成他們，所以餘渙找了個相對遠的貨架繞來繞去，也不挑選商品。

陳睿睿直覺對方有什麼事情想說，但還在思考，什麼時候說，怎麼說，都是需要慎重考慮的。他一度想主動問詢，可一想到以往對峙都是他敗下陣來，這次說什麼都得沉住氣，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轉了多少圈，餘渙突然停下，轉過身來，陳睿睿故意沒停下腳步，直直撞了上去，小抱了一下，還裝作是餘渙突然停下而自己躲避不及才如此的。

餘渙當然知道他內心的小九九，瞪大了雙眼。陳睿睿嬉笑了幾下，就收起不正經的神情，靜靜等著對方開口。

餘渙表情鬆動，有些猶豫地開口：“你……”

Yes！陳睿睿在心中暗喜，終於等到餘渙先認輸了！但表麵上不能顯得太高興，於是他微微皺起眉頭，換上一臉“有什麼話你說吧我承受得住大不了就是一死”的表情。

“你喜歡我吧？”

“什麼？”陳睿睿懵了。喜歡的話他說過很多次了，示好的行為他也做過許多，餘渙這一問，是要確認他的真心嗎？還是說這是什麼遊戲的先行關卡，暗號正確才能繼續進行？

雖然很疑惑，但陳睿睿還是很坦然地承認：“喜歡啊。我之前說那麼多次你都忘了？”

餘渙表情也有些認真：“我沒忘。”

頓了頓，他直視陳睿睿的眼睛：“我們試一試吧。”

“試……一試？”

短短六個字，陳睿睿消化了很久。

試一試是什麼意思？這就是之前無數次表白的回應嗎？

突如其來的驚喜擺在他麵前，他卻不知道如何拆開。餘渙喜歡他了？什麼時候開始的？這算是他苦儘甘來了嗎？

試一試的意思是可以在一起，但他這麼久的堅持和付出隻換來了這一句“試試”，是值得還是不值？

“和我在一起？”

餘渙回答得簡潔：“嗯。”

強烈的幸福感湧上心頭，從眼眶噴湧而出，淚水模糊了視線，他突然看不清眼前的餘渙了。

餘渙被他這麼激烈的反應嚇得手足無措，胡亂翻口袋找紙巾給他擦淚，同時用眼神跟一邊的業務員解釋自己並未欺負人。

“你怎麼哭了？”

“我高興唄。”

餘渙哭笑不得，“你高興哭什麼啊，搞得我欺負你一樣。”

“沒有沒有，你不敢。”

“……”

見陳睿睿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餘渙失去了耐心，回退一步，威脅道：“你再這樣我收回了啊！”

“彆、彆，”陳睿睿抽了幾下，“我不哭就是了。”

餘渙滿意地點點頭。

陳睿睿還是覺得不真實：“我可以牽你手嗎？”

“可以。”

“我可以抱你嗎？”

“可以。”

“那我可以吻你嗎？”

餘渙來了氣：“嘿，你還蹬鼻子上臉了是吧？”

陳睿睿縮了縮，“那我……慢慢來吧。”

兩人牽著手十指相扣去和高元成他們會合的時候，驚了對方一通，高元成天真地說：“你們還在戲裡？”

陳睿睿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真沒眼力見！”

電光石火間，趙靖浩洞悉了眼前的情況，驚訝十分：“真的？”

知道內情的高元成也回過神來，發自內心地為陳睿睿開心：“太好了。”

周嘉木和蔣甜湉也相視一笑，看著眼前鬨騰的幾人，心中油然生出幾分惆悵來。

***

確定需要的菜色後，陳睿睿把菜單交還給服務生，才把視線移回餘渙身上。

“你真的不看看嗎？”

“你點就好，我都可以。”

“哦……”

氣氛陷入尷尬。

今天是陳睿睿第一次和餘渙到這麼正式的餐廳吃飯，也是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約會，因此他格外重視，儘可能表現得胸有成竹，但其實，這裡他也沒來過。

這是學校附近新開的一家西餐廳，還在酬賓階段，陳睿睿也是在網絡上看到推薦慕名而來。他原是不緊張的，但見店內裝修風格雅致華麗，而自己穿著普通，充滿學生氣，在一眾顧客中顯得格格不入，所以愈發坐立難安。

麵前的餘渙貌似也很不適，他看著眼前的餐盤，並沒有反應，像是被泄掉電力的機器人，隻能保持僵硬的姿勢。

陳睿睿伸手搖了搖：“怎麼啦，累了嗎？”

餘渙如夢忽醒，扯了扯嘴角，僵笑道：“沒有，有些無聊。我去下衛生間。”

陳睿睿點點頭，目送他走遠。餘渙走得很慢，腳步很重，仿若有什麼壓著他，拖住了他的腳步，也許這就是他沉默不語的原因。

也不知道怎麼了，他們一確定關係，餘渙就像變了一個人，既沒有正常的談戀愛的歡欣，也沒有從前朋友階段時的冷漠和疏離，現在的他更像是把自己封閉起來了，陳睿睿也看不見他的世界裡究竟在發生著什麼。

沒多久，餘渙回來了，服務生也端著菜品上桌了。餘渙沒有說話，陳睿睿數次主動搭話也被很敷衍地對待，漸漸地，飯桌上沒了聲音，兩人在沉默中吃完了這頓飯。

“難得出來，我們要去逛逛嗎？”陳睿睿滿懷期待地提議，他想和餘渙多待一會兒，多經曆一些美好的時光。

但餘渙臉色很差，輕聲但語氣強硬地拒絕了：“下次吧。我累了。”

在回城的公交車上，餘渙靠窗而坐，陳睿睿坐在餘渙身邊，彼此的眼神卻始終無法對上。餘渙望著窗外發呆，陳睿睿則看著車窗映照出來的餘渙的麵孔，回想自己哪裡做錯了。

是自己毫無征兆地請他吃西餐？但自己也隻是想製造一個驚喜，想給彼此一個浪漫的約會，如果提前商量，驚喜就會被稀釋，也會少了許多意想不到的反應。

還是自己做錯了什麼？

但……他轉頭看餘渙，是什麼時候呢？

餘渙靠著椅背閉上了眼睛，身體隨著公交車的擺動而搖晃，陳睿睿怕他的頭會撞到車窗玻璃，於是學著偶像劇中的主角，伸出手把他的頭扶過來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過道另一側有個嬉笑的小孩，正拿著一個搖晃就有沙沙聲傳出的塑料錘子在玩，家長也沒多少心思管他。陳睿睿轉過頭，豎起食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示意他安靜一點。

正在興頭上的小孩被打斷了興致，小嘴一嘟，剛要發作吵鬨，機靈的眼珠子一轉，瞥見了陳睿睿下頜下方的餘渙。

那個叔叔根本就沒睡著嘛！欺負小孩！

他使勁搖晃沙錘表示抗議。

餘渙覺得身心俱疲，身上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他眼眸低垂，將心事掩埋起來後，隨著公交車的晃動，聽著旁邊不斷響起的沙沙聲，真的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