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溫陡然降了十幾度，趙靖浩開窗時被撲麵而來的冷空氣打了一激靈，縮著脖子翻出厚衣服來換上。

同時他溫馨提醒道：“降溫了，大家多穿點。”

宿舍裡響起此起彼伏的回應，一聲接一聲，絲毫不齊。幾人都還沒有清醒過來。

粗暴地洗漱過後，幾個人裹得嚴嚴實實地出門了，趙靖浩更是戴了一頂針織帽，又把外套拉鏈拉至頂端，隻露出半張臉。

段壹逸驚訝道：“要不要怎麼誇張？”

趙靖浩非常堅定：“冷！”

他搭著黎岩銘，黎岩銘搭著陶滔，陶滔又搭著段壹逸，一行四人就這樣緩慢地踏上了上課之路，猶如喪屍般行走。路上有許多和他們差不多情況的學生，打著忍不住的哈欠，一步步機械地走向教學樓。

在這個突然降溫的早晨，“早八”也隨著降臨，打得疲倦的趙靖浩措手不及。

趙靖浩是昨晚上才知道今早八點有課的。

陶滔提醒他的時候，他覺得有一道雷直直劈下，“什麼？居然有課？”

見陶滔不像開玩笑，他迅速打開手機查了課表，發現確實有一門選修課需要上。雖說是選修課，但實際上是他們專業必修課程，係裡都統一安排了，哪還有選修之說，占好幾個學分呢。

“真討厭。”他前半個學期都在忙部門的交接與微電影的拍攝，剩下的可支配時間全用來暗戀了，壓根忘記了這個學期還有這樣一門選修課，上課時間還是早上八點，這代表著他必須要早起！

黎岩銘見趙靖浩快睡過去了，聳聳肩膀撞了他一下，無語道：“叫你早點睡早點睡，非得熬夜，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跟攤煎餅似的。你看吧，沒精打采的樣子，像什麼話？我們715男團的風采呢？”

趙靖浩撇撇嘴，鄙夷地瞪回去。他也不想的，隻是他每每一躺下，盯著空蕩蕩的天花板，腦海中就會出現周嘉木的身影，隨後猶如扯住了一個線頭，輕輕一拉，線球越滾越遠，思緒交叉纏繞，變得越來越繁雜。

“你還不是一樣，能看到我翻來覆去，說明你自己也沒早睡啊。”

陶滔翻了個白眼：你們倆彆五十步笑百步了好嗎？！

幾人之中，段壹逸精神麵貌最好，精力也最旺盛，此刻他腳下生風，步伐輕快，拽上互相搭著的三人健步如飛，在上課鈴響前三分鐘成功把他們拖到了教室。

趙靖浩忍著小腿的酸疼，在心裡默默給他點了個讚，然後一沾桌子就睡過去了。

他做了個夢，夢到了周嘉木，夢到了寧瑾，夢到了他們三個人互相吵架，也隱約聽到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

“趙靖浩。”聲音第二次響起。

趙靖浩的意識漸漸清明，同時感受到有人在搖晃他的身體。他緩慢睜開眼睛，看見陶滔焦急地使眼色，“點名了。”

他的名字再次被點到，他猛然高舉右手，中氣十足地答了一聲“到”。由於他的反應過於激烈，教室裡響起一陣陣細碎的笑聲。

他也不以為意，用手掌試探地碰了碰嘴角，鬆了口氣——還好沒有流口水。

黎岩銘和段壹逸的學號在他之後，所以此刻還沒有被點到。轉頭看去，果然看到段壹逸把昏昏欲睡的黎岩銘搖了起來。

就在轉頭的過程中，他瞥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差點叫出聲來。

周嘉木怎麼會在這？還坐在他的後麵？

沒等周嘉木細想，講台上的教授又念出一個名字，坐在他身後的周嘉木舉起手答了一聲到。

但那不是他的名字。

***

周嘉木也沒想到能夠在這裡見到趙靖浩，有時候緣分確實挺奇妙的。

早些日子，他偶然在兼職群裡看到有人找代課，一時興起做了調查，發現這確實是一種蠻不錯的兼職。代課的人隻需要幫雇主坐在教室裡上課，有時需要幫忙答到，但大多數時候隻是乾坐著，不用認真聽講，也不用做筆記，還可以按照個人的計劃安排自習。

雖說有可能會碰上教師提問，但對方再三確認不會有這種情況出現，周嘉木這才放下疑慮，接了這個兼職。

沒想到在第一次上課就偶遇了趙靖浩。

他微微俯身，在趙靖浩左邊小聲說道：“好巧。”

趙靖浩有些緊張：“好、好巧。”

周嘉木不明就裡，但趙靖浩心裡清楚得很：前一分鐘還出現在睡夢中的人，下一分鐘就坐在身後了，這突然的反差太令人意外了，他一時緊張得結巴了。

他靠在椅背上，小幅度側過頭問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周嘉木小聲道：“代課。”

趙靖浩“哦”了一聲，在腦海中串起了所有信息。找周嘉木代課的男生他不太熟，但他也聽說那人最近趁著課少，在市裡的新媒體公司找了個實習的工作，每周有幾天要到公司坐班，看來這天就是那人坐班的日子了。

“那你代到什麼時候？”

周嘉木想了想：“到結課吧。這門課不是不考試隻交論文嗎，應該挺好過的。”

“哦……”趙靖浩心中竊喜，這樣的話，他就能定期見到周嘉木了，就像是約定好的約會，隻不過場合並不是很浪漫。

為了和周嘉木聊天方便一些，他課間休息時拿上包坐到了周嘉木的身邊，對方也樂得如此。

陶滔發現他突然換位置，心中疑惑，循著他移動的軌跡，發現了周嘉木。

趙靖浩被看得緊張起來，笑了笑，示意自己就坐在這裡，陶滔沒有在意這些細節，這讓他鬆了口氣。

陶滔這個人，雖說平時寡言少語，但那一手洞察細微事物的能力非常強，非常善於靠著一個線索推理出事件全貌。

會不會被看出和周嘉木關係匪淺啊……不對，他想了想，應該是會不會被看出他對周嘉木圖謀不軌才是！但是陶滔表現自然，並不像是發現了什麼的樣子。

趙靖浩不停和周嘉木搭話，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而周嘉木異常地配合，甚至還會主動挑起話題，這一節課，他們聊了許多之前從未聊過的事情，趙靖浩也大著膽子，和周嘉木開起了玩笑。

他說：

“你知道一個泰國男演員××嗎？我覺得你超級像他的。”

周嘉木真誠發問：“哪裡像？”

“就長相都是溫柔帥氣那一掛的，長得也都白白嫩嫩，就像一個賣相很好的包子，讓人很想知道裡頭是什麼餡兒。”

“……”

他還說：

“你不是說我們上次看得電影太爛了嗎，我們下次可以自己放來看，《怦然心動》就很不錯，男主超帥的，可惜後來長殘了……當然，那是在戲外……”

自從向周嘉木出了櫃，趙靖浩覺得他們是同類了，聊天時也能坦然地表達對同性的讚美。當然，不包括對周嘉木的。在表達喜歡這一塊，趙靖浩覺得他還真的不如比他小的寧瑾。

“那好啊，下次一起看。”

……

趙靖浩發自內心感謝緣分讓他們在意想不到的時刻相見，也真心慶幸選修課第一節教授並沒有說什麼重點內容，讓他不至於因為暗戀而耽誤學習。在教授宣布下課後，他脫口而出的那句“謝謝老師”顯得格外誠懇。

人群往外走，趙靖浩坐在位置上，等人群散去。室友們圍過來的時候，他表示自己還有事，讓他們先走。黎岩銘奇困，段壹逸有事情要忙，陶滔則是一貫的寡言少語，幾個人都沒太在意他的異常，道了彆就走了。

他靜靜地坐著，等到其他人都離開了也不舍得離開，今天的氛圍難得的好，他才不願意主動結束呢。

好在周嘉木提議去“橙多”，他才高興地收拾東西，準備跟著去。

“哦，對了，你等下上班……我都忘了。”

聽到這話，周嘉木起身的動作都慢了許多，他把背包挎在右肩上，俯視趙靖浩說道：“忘了什麼？你之前知道我什麼時候上班嗎？”

趙靖浩哪敢說自己調查了他的排班情況，隻能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我……我的意思是說，我忘了有個作業要做，去自習的話正好可以做。”

“不吵嗎？商業街人很多的。”

“不吵！”趙靖浩一股腦把東西掃進包裡，猛然竄起來，“怎麼會吵呢，我抗乾擾能力很強的。我們走吧。”

周嘉木點點頭，接受了這個說法。

到達“橙多”門口，趙靖浩看到了興奮打招呼的葉珩，她站在操作台後，正在係工作圍裙。

全職的員工姐姐在點單，另一個兼職的學生看見周嘉木來了，招呼他過去。周嘉木放下東西，和對方交接工作。趙靖浩走近和葉珩打招呼：“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葉珩手肘杵在隔板上，雙手托著臉頰，俏皮地笑著，“有沒有想我啊？”

趙靖浩敷衍地嗯了幾句，轉頭去看周嘉木。

“怎麼樣，拿下了沒有？”葉珩眼神放光，低聲問道。

趙靖浩羞紅了臉，收回了眼神，“什麼東西，拿下什麼？我聽不懂……”

葉珩無語道：“裝，你再裝。”

趙靖浩求饒：“哎呀，我不知道，我先去坐下了，你好好工作吧。”

隨後給了轉過身的周嘉木一個眼神，走到老位置坐下。

他沒有刻意霸占這個位置，但好像每次來都能順利占據，就像是一個獨屬於他的地方，靜靜地等著他降臨。

今天儘是好事發生，趙靖浩心花怒放地想。

雖說奶茶製作起來不複雜，熟練了操作很快，但經不住訂單多，周嘉木他們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閒下來。

店裡時不時響起報告新訂單的機械女聲，趙靖浩聽多了覺得奇怪：周嘉木之前不是說店裡不搞外賣嗎，怎麼現在突然有了？

趙靖浩很想起身去問清楚，然後以此話題為由頭開始一段聊天，但他剛才為了掩飾，謊稱自己有任務需要完成，這時出去搭話，那不是打自己的臉嗎？

他決定找點事情做。

最近都在拍攝微電影，存儲卡裡積累了好多素材，他得約個時間和高元成篩選一下。另外，現在陳睿睿和餘渙假戲真做在一起了，他覺得可以來一場吻戲，畢竟他們是真情侶，不會犧牲太大。

想到這點，他把想法梳理清楚，發消息讓高元成去溝通一下，對方回複簡潔明了：“OK。”

安排完畢，他調出課程的PPT，開始複習。

上課至今，很多課程都已經逐漸進入尾聲了，為了避免之後科目的複習安排堆在一起，互相擠占時間，他打算從現在開始一點點進行。

沉了心來學習後，時間過得無聲無息，趙靖浩沉浸在資料中，摒棄了周遭的世俗聲音，直到周嘉木過來打斷，他才驚覺已經快中午了。周嘉木遞給他一杯奶茶，是他常喝的那款。

趙靖浩迷糊了：“我沒點啊。”

“我請你的。”周嘉木替他插上吸管，“我參加比賽獲得的獎金下來了，請你喝杯奶茶。”

“為什麼要請我喝？”趙靖浩受寵若驚，同時心中充滿疑惑。

“為了謝謝你。”

“謝我？”

周嘉木沒有正麵回答，笑了笑，抓住奶茶作勢搶回去：“你不喝給我，我自己喝。”

趙靖浩哪經得起這樣的“威嚇”，雙手緊緊護著：“當然要喝，不要白不要。”

他的手上力度稍微大了點，些許奶茶被壓力擠出吸管，流到桌麵上，周嘉木拿紙擦了擦，複又回去忙碌了。

趙靖浩“裝”夠了，把東西收進包裡，站起身去吧台搭話。

葉珩迎了上來：“等下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吃飯，周周請客。”

趙靖浩推脫道：“那怎麼行，我才喝了他請的奶茶。”

“他說沒事，他最近才發了獎金，吃一頓窮不了。而且也不是大魚大肉，隻是老李家的粉而已，是吧，周周？”

周嘉木大方答道：“對啊，多你一個也不多。”

趙靖浩也不再推脫，重重點頭。

葉珩湊過來，小聲說道：“有機會就上，彆畏手畏腳的，聽姐的，上就完了。”還用眼神示意他放心，大膽去。

趙靖浩不動聲色地清了清嗓子，靠在吧台上，等到周嘉木把製作好的奶茶遞給一個小朋友後才開口：“你們店有外賣了呀？”

周嘉木停下來，“是啊，我們店一過剛開店的紅利期，客源就跟不上，每天的銷量都少了很多。後來店長想了想，還是開通外賣吧，雖然要自己溝通外賣員，但相比於之前，銷量有所增長，我想是那些離得遠或者不想出門的學生貢獻的，外賣確實有用。”

趙靖浩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他又說：“那我給你們當外賣員吧，正好賺點錢。”

周嘉木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顯然沒覺得這是一句很認真的話，他笑說：“外賣員可不簡單，需要你有很多時間、精力，你去做的話……不值當的。”

“我也蠻想掙錢的。”趙靖浩露出失望的表情，“不如我來你們店兼職吧？讓店長看看我，我超值的，哈哈。”

葉珩也來了興趣，剛想回答，周嘉木一句話把她的話堵了回去。

“你可能看著我們乾這個覺得很容易，但你彆以為很輕鬆。我們其實很累的，忙碌的時候我們需要一直站著，輾轉於各種材料與程序之間，機械地重複動作，每次我一回去都腰酸背痛，你做不來，你還是好好學習吧。”

周嘉木話音剛落，就發覺氣氛不大對勁，趙靖浩沉默不語，麵無表情，眼眸低垂，看上去不大高興。

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不妥，他找補道：“你不像我，急切需要錢。目前對於你來說最劃算的事情就是好好學習，沒必要浪費學習的時間在這裡兼職。”

趙靖浩緩慢抬頭，直視周嘉木：“你很缺錢嗎？為什麼？”

語氣顯得有些咄咄逼人。興許是表情沒有轉換過來，此時他臉色一沉，語氣尖銳，像是在質問周嘉木。

周嘉木愣了愣，“我不想說。”

葉珩見狀，尷尬地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躲避這場對峙。這頓午飯怕是吃不成了，她想。

正好有客人來了，葉珩推了推同樣摸不著頭腦的姐姐去點單，而她則插到周嘉木和趙靖浩中間，嬉笑緩和氣氛。

還好兩人失去了交談的興致，各自閉上了嘴。趙靖浩返回座位，抄上自己的背包就往外走，在吧台處停下：“我還有事，就先走了，飯我就不吃了。”

葉珩熱情回應他：“那下次咱們單獨吃。”她使了個眼色，又朝周嘉木努了努嘴，隱晦地表達了“咱不帶他”。

趙靖浩想要微笑回應她，卻發現表情早已僵硬，因此隻是點頭，邁開腳步走了出去。

走出門口大致兩米，趙靖浩忍不住回頭，他看到員工姐姐在幫客人點單，葉珩在熱情和他說再見，而周嘉木始終沒有看他。

他邁著大步，返回自己的世界。

十一月的第一場雨，此時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