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拇指抵著易拉環，一撬一放，啪嗒一聲，瓶子裡的氣體湧出，發出嘶嘶的細碎的破裂聲。對準瓶口，仰頭灌入一口冰涼的汽水，這是夏天最簡單也最立竿見影的消暑辦法。

“啊！”嚴歡誇張地舒了一口氣。

高元成放鬆地靠在木柱上，一臉愜意：“夏天和冰飲料真的是絕配。”

連餘渙這塊“寒冰”都有點融化：“是啊……不過十月不算是夏天了吧？”

周嘉木答道：“管他呢，反正就是熱。”

眾人又休息了十五分鐘，才極不情願地爬起來繼續拍攝。

趙靖浩決定回去就把其他中午的劇情改到黃昏時刻，他再也不想在烈日高照的時候出來拍東西了！

想到黃昏，他的腦海中浮現中秋節他和周嘉木一起看日落的場景，他決定了另一件事——他要比之前更加主動才行。

將要到飯點了，小樹園裡出現三兩撥的人抄近路去食堂，為了防止人多演員放不開，他們隻能加緊時間拍攝。

這會兒要拍攝的是陳睿睿和餘渙相處的日常，高元成讓他們表現出親昵的樣子，要有甜蜜到空氣中都冒粉紅泡泡的感覺。

餘渙有些吃力，雖然他對陳睿睿的態度有所鬆動，但即便是冰山融化也是需要一定時間的。他不是專業的演員，可以麵帶微笑，可以和陳睿睿身體接觸，但是要表演出與之談戀愛的感覺，他做不到。

他也沒有辦法撥開記憶湖麵上堆積的樹葉，去喚醒之前感情中的甜蜜時刻。回憶是把雙刃劍，他不願意讓它輕易出鞘。

高元成看了看顯示屏，又看了看不遠處靠得很近的兩人，沒說行，也沒說不行，隻是托著下巴作思考狀。

半分鐘後，他讓陳睿睿和餘渙到樹蔭下休息，相機都沒收就跑到趙靖浩身邊。

“睿哥，餘渙學長，你們先休息一下，培養一下感覺，我去拿另一部相機。”

陳睿睿和餘渙對視了一下，想不清楚對方要做什麼。

趙靖浩也不清楚，看到高元成往自己這邊來了，疑惑地問道：“你不拍了？”

高元成不慌不忙地答道：“拍著呢。”

“那你……”

周嘉木搶先一步揭曉答案：“你是覺得他們鏡頭以外的相處更自然吧。”

高元成豎起大拇指，表示認同。

趙靖浩聞言，望向那片樹蔭，發現餘渙確實比拍攝時鬆弛，甚至臉上還露出了罕見的微笑，淡淡的，但卻持續了很久。

那種震撼就像是一塊久未逢甘霖的貧瘠土地開出一朵花，你會好奇它生長的養分從何而來，撥開表麵掩人耳目的謎團後，發現陳睿睿就是答案。

而被人注視著的陳睿睿和餘渙絲毫不覺。

陳睿睿一直在說冷笑話，說了發現餘渙沒反應就換下一個，總之像是要把平時積累的笑話都要用上，隻為喚起餘渙那一絲絲談戀愛的感覺。

“你知道五氧化二磷沒有氧化之前是什麼嗎？”

餘渙搖搖頭。他化學並沒有學得很好，高中時這一直是他的弱勢科目，更何況過了這麼久，他早忘得一乾二淨了。“就是磷？”

陳睿睿憋著笑：“不，是五二磷（諧音五二零）。”

餘渙無語地撇了撇嘴，並不想搭理他。

終於，在陳睿睿都以為自己沒機會了的時候，餘渙笑了，起初是微微的，輕輕的，隨後幅度越來越大，竟是陳睿睿從未看到過的程度。

“你笑了。”陳睿睿欣喜若狂，仿佛收獲了什麼寶藏。

而餘渙也不惱，淡淡地說了一聲“哦”，繼續笑著。

攝像機默默工作，勤勤懇懇地記錄了兩人關係突破的全過程。

高元成見拍得差不多了，跑過去收拾機器，讓兩人返回涼亭，而趙靖浩在涼亭這邊悄悄架好機器，在沒有開拍提示的情況下，拍下了兩人自然的並肩而行的模樣。

兩人相處狀態極佳，趙靖浩趁機手持相機拍下了兩個人共同走出小樹園的畫麵。

眾人在門口分彆，陳睿睿和餘渙當然要趁機保持這自然而舒適的相處狀態，於是兩人自行離開。蔣甜湉受剛才的爭執的影響，也不想和高元成再待下去，道彆後一個人走了。嚴歡則約了陶滔吃飯，風風火火地奔向食堂，熱熱鬨鬨的一行人頓時隻剩高元成、趙靖浩和周嘉木三人。

趙靖浩和高元成懷裡抱著、脖子上掛著、手掌還抓著大大小小的拍攝器材，此時要先去離這最近的高元成的宿舍裡安置一下，晚上還有一場戲要拍。

趙靖浩從周嘉木手裡接過一個三腳架，剛想問對方要去哪兒，就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

“好巧啊。”

三人望向聲源處，看到寧瑾撐著一把遮陽傘走來，臉上滿是驚訝。

周嘉木笑了笑：“巧啊。”

趙靖浩也認出了來人是上次在電影院樓下看到的寧瑾，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寧瑾走到他們麵前的時候，撐著的傘偏向隻有兩麵之緣的他的頭頂。

不出所料，周嘉木翻了個白眼。

寧瑾絲毫不在乎，自來熟地和趙靖浩打招呼：“趙靖浩，好巧啊，你……們怎麼在這啊？”

趙靖浩朝著手上的器械努努嘴，說道：“我們來拍東西，現在要走了。”

“哦……”寧瑾似懂非懂，“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寧瑾，周嘉木的朋友。”

寧瑾見趙靖浩還記得自己，喜上眉梢，剛想繼續交流，就被趙靖浩生硬轉移話題。

“周嘉木，你等下在‘橙多’上班吧？我等下去找你吧。”

周嘉木點點頭：“好。”但是一時間他也想不出來自己和趙靖浩有什麼事。

戀戀不舍地看著趙靖浩走遠了，寧瑾才轉過頭來，酸溜溜地催促周嘉木：“走吧，我跟你去。”

“還沒到我上班時間。”

“那你現在要去做什麼？”

周嘉木睨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寧瑾耍起小孩子脾氣，賭氣道：“反正我要跟著你！”

周嘉木見他這樣子，也沒空打趣他，自顧自地走著。

寧瑾小周嘉木兩歲，上學時連跳了幾級，正因為這樣，他被父母和老師保護得很好，雖然學習不錯，但在為人處世方麵，難免顯得幼稚了一些，因此周嘉木一直把他看作小弟弟，沒有過多和他計較。

但寧瑾顯然缺少點眼力見，此時還是拉著周嘉木聊天：“你覺得趙靖浩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就是各方麵啊，你不是挺熟的嗎，說說？”

周嘉木拒絕：“我不熟。”

寧瑾依舊不依不饒：“說說唄，你知道啥就說啥。”

周嘉木停下腳步，一臉疑惑地看著他，問道：“你打聽人家做什麼？你喜歡他？”

“是我的菜。”寧瑾直白承認，“他長得很斯文很乾淨，溫文爾雅、可可愛愛的，挺討人喜歡的。”

“你才見過他兩麵。”周嘉木淡淡道，語氣中有種難以判斷的情緒，“加起來不超過五分鐘。”

“有個詞不是叫作‘一見鐘情’嗎？我想我就是了。”

周嘉木沉默。

“我看你有點不正常，對人家的態度挺反常的，和平時不太一樣。”寧瑾小心試探，偷瞄周嘉木，想看看他的反應，“你也喜歡他？”

周嘉木怔愣著，像是在斟酌語句：“我和他，隻是正常的朋友，相處也是朋友之間的正常尺度，那裡不正常了？”

寧瑾撇撇嘴，貌似接受了這個說法。“那就好，我可不想出現我們都喜歡上同一個人的情況。那我放心了，我還以為你自從上次的那件事之後就封心鎖愛了，連動了心都不知道了。說真的，我還……”

“寧瑾！”周嘉木厲聲打斷，“我把你當好朋友，才會和你說那件事，但這不代表你可以拿那件事來堵我、揶揄我。”

寧瑾知錯地低下頭，“哦……”

周嘉木機械地往前走，意識往內心深處探索，他仿佛看到自己內心深處有一片關於趙靖浩的區域，出現了兩個小人，一個拿著火把點火，一個隨後潑冷水。搖曳的火苗沒來得及燎原，就被無情地澆滅。

而在周嘉木心緒糾結的同時，趙靖浩和高元成已經走到了宿舍樓下。

一路走來，高元成表情凝重，一副有難言之隱的模樣。趙靖浩見他那樣子，便知道他心中有事，並且在考慮是否要說出來。

“說吧，再不說就要上樓了。”趙靖浩停下來，一臉期待的樣子。

高元成一臉為難，但還是找了個長椅坐下來，吐露了這些天一直困擾著他的事情。

“其實我這次國慶出去，是和蔣甜湉一起的。”

國慶放假前一天，蔣甜湉來找高元成，手裡攥著兩張票。

她試探開口，邀請高元成去鄰市看演唱會。主角是蔣甜湉喜歡了很久的歌手，即便高元成和蔣甜湉平時交流不多，他也知道這場演唱會對她來說有多重要。

所以他沒有答應，他拒絕道：“我還是不了吧，這麼重要的場合你還是和你好朋友去吧。”

蔣甜湉似乎料到會有這樣的回答，把票撇到他麵前，賭氣說道：“我也是被彆人放了鴿子才來找你的，反正這個票給你了，你要來就來，不來……就把票丟了吧，反正也沒多少錢。”然後丟下一句彙合出發的時間地點就走了，離去的背影透著一股孤注一擲的決絕感。

高元成一看，哪裡是“沒有多少錢”，位置挺靠前的，所以票的價格不低。

他掙紮了許久，終於還是踩著點來到了約定的地點，然後和剛要絕望離開的蔣甜湉搭上了公交，準備去坐高鐵。

一路上他思緒萬千，腦子裡像是被漿糊填了，失去了分析的能力，直到入住酒店後，他才漸漸清醒過來。其實木已成舟，演唱會過會兒就要開始了，但他萌生出了逃跑的念頭。

正當他糾結的時候，蔣甜湉來敲門，喊他一起去吃飯，他簡單洗了個臉，出了門。

演唱會時，台上的歌手唱了很多耳熟能詳的歌曲，蔣甜湉也跟著唱，曖昧的歌詞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音樂擠進高元成的耳朵裡。在那一瞬間，一種無理的自戀悄然占據他的心頭：這些歌詞，也是蔣甜湉想要對他說的話。

演唱會結束後，他們並肩走出來，各懷心事。這時一個急匆匆跑過的人撞了一下高元成，他的身體不可控製地倒向蔣甜湉那邊，蔣甜湉在曖昧的燈光下羞紅了臉。

高元成連忙挺直身體，說了好幾句對不起，又走出一百米後，他才發現自己的錢包不見了。

後知後覺地往身後追去，但人來人往，哪還有剛才匆匆而過的身影。

“所以，她覺得你們之間奇怪的氣氛產生的原因是她害你丟了錢包？”趙靖浩思索了一會兒，得出一個結論。

高元成點點頭，他從方才和蔣甜湉的交流中察覺到對方就是這麼想的。

“那你是怎麼想的？”

“我心裡也很亂。”高元成用力撓了撓頭，有點急躁，“我感覺我還是有點喜歡她的，可是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錯覺，或者是我把愧疚當做是喜歡。”

趙靖浩有些摸不著頭腦：“你又沒做什麼，有什麼愧疚？”

“我其實一直隱隱約約地知道，但她沒說，我就裝作不知道，我怕是是我自作多情。”高元成垂頭喪氣道，“有時候我都在想，要不就試試吧。”

“試試是什麼意思？”

高元成蹦出幾個字：“和她在一起。”

趙靖浩連忙阻止她：“我說過，你不喜歡人家也不要傷害。”

高元成不說話了。

“按我說，我不喜歡試試這個詞。”趙靖浩表情有些嚴肅，他很少這樣。“如果一個人隻是想和我試試，而不是真的喜歡我，發自內心地要和我在一起，我怎麼樣都高興不起來，也堅決不會同意和對方在一起。”

“那如果是你很喜歡的人呢，也不行？”

趙靖浩頓了一下，“我不知道，但肯定的是，那樣做我絕對不會快樂。”

高元成低下了頭，若有所思。趙靖浩見狀，把他拉起來一起進了宿舍樓：“先把東西放好，然後去吃個飯休息一下，晚上還要拍攝呢。”

“好。”

趙靖浩跟在高元成背後，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