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吃飽喝足之後，趙靖浩先走出了門口，悄悄躲到一邊打了個飽嗝。

轉頭一望，就看見周嘉木信步走了出來。

周嘉木柔聲道：“我們走吧。”

趙靖浩點點頭，這時口袋裡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他掏出一看，是自己媽媽打來了電話。

他說了句“我接個電話”，拇指在手機屏幕上一點，立即進入了視頻通話。

周嘉木在前麵走著，目無斜視，但是微微後仰的身體還是顯露了些許端倪。

趙靖浩熱情地打了聲招呼，表示月餅已經收到了，接著分享了一些最近的生活日常。

這本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是在趙靖浩和電話那頭的互動中，周嘉木感受到了濃厚的情感。

身後的聲音越變越小，周嘉木轉身望去，發現對方沉浸在通話中，下意識放慢了腳步，於是自己也縮小了邁步的幅度。

一個拎著餐盒的外賣員從另一邊衝過來，周嘉木跑過去抓著趙靖浩的手臂往邊上一躲，那個男人堪堪擦身而過，身體刮了一下周嘉木的衣擺。

“不好意思！”男人往身後招招手表示抱歉，身體卻一秒都不敢耽擱，急匆匆地跑得不見人影了。

周嘉木沒理會，轉頭去詢問趙靖浩的狀況。

事情發生得很快，趙靖浩還沒反應過來，甚至對麵父母嘮叨的話沒中斷，男人就跑沒影了，所以他此刻有點懵。

趙靖浩下意識回答：“沒事。”

電話那邊卻顯得比他們更慌：“怎麼了？發生什麼了？浩浩，你在聽嗎？”

周嘉木發覺自己反應過度了，訕訕地收回手，抬眼卻發現自己進到了他們視頻通話的畫麵裡。

趙靖浩立馬裝作若無其事地挪開手機，也說不清在躲什麼，在旁人眼裡算是正常的事情，他卻避之不及。

可是他媽媽趙雅芳眼尖看到了，立馬出聲問道：“浩浩，你邊上是誰啊？朋友嗎？”

趙靖浩不情願地“嗯”了一聲，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周嘉木，對方沒有什麼異常反應。

趙雅芳不依不饒：“同學，來來來，露個臉。”

周嘉木把臉湊過去。

趙雅芳非常自來熟地問了他的名字，然後張口就喊他“木木”。

“木木啊，今天中秋節，吃月餅了嗎？阿姨給浩浩寄了一些，我們家裡自製的，絕對乾淨衛生。”趙雅芳停了一下，換了個語氣，“趙靖浩你咋沒聲啊，聽到沒，給木木送幾個！”

周嘉木放鬆下來：“阿姨，浩浩給我吃了，很好吃，謝謝阿姨惦記。”

“應該的，浩浩的朋友嘛，你喜歡就好。”

趙靖浩被周嘉木這一聲親昵的“浩浩”搞得臉有點燒，雖然他知道周嘉木是順著趙雅芳的話頭隨口說的，但還是覺得這一聲“浩浩”十分悅耳，有種奇妙的情緒包含其中。

他和趙雅芳隨便聊了幾回合就掛斷了通話，隨後不好意思道：“我媽她就這性子，乍乍乎乎的，還自來熟，不會冒犯到你吧？”

周嘉木彎起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挺好的，這樣比較親切。”

趙靖浩停下腳步，看著周嘉木慢慢往前踱步。

天已經暗了下來，西邊的天空中晚霞漫天，金黃色的光照在周嘉木的身上，襯得他仿佛是個孤獨的神。

倏忽間，一些細枝末節的東西湧進腦海，趙靖浩感覺到之前被自己忽略的記憶在意識裡變得清晰。

他此刻清晰地回想起周嘉木拿起蛋黃蓮蓉月餅時，那一瞬的表情顯得異常惆悵。

也回想起周嘉木在進入他和趙雅芳的視頻通話界麵之前，快速而微弱地深吸了一口氣，而後才露出笑容。

趙靖浩心中泛起酸澀，但他還是揚著聲音地對周嘉木喊道：“周嘉木，你過來一下！”

周嘉木轉過身來，頭微微歪斜，疑惑地問：“怎麼了？”

“你快過來嘛！”

周嘉木聽話地向他走了過去。

趙靖浩打開手機的相機，切換到攝像模式，待周嘉木走到自己的麵前，他伸出手抓住周嘉木的手臂，使力讓對方的身體轉了一圈，背對夕陽的方向。

周嘉木還沒反應過來趙靖浩要做什麼，下意識轉頭去看背後的夕陽，趙靖浩趕忙把自拍鏡頭對準他，按下錄製鍵，說道：“周嘉木，我送你個禮物好不好？”

周嘉木好奇地問：“什麼禮物？”

“中秋節當然是要送月餅。”趙靖浩舉起手，繞到頭頂，拇指和食指用力地弓起來，將太陽捏住。

“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月餅，這個禮物特不特彆？”

周嘉木嘴硬道：“這哪裡是月餅，是蛋黃吧。”

遠處的太陽看上去金黃圓潤，像一個小小的光球，確實不像月餅。

趙靖浩愣了一下，靈感乍現：“那就把這個蛋黃放在月亮裡。”說著調整位置，把鏡頭對準另一邊天上掛著的朦朧的月亮輪廓，手臂做了個抓取的動作。

他驕傲地揚起下巴：“這樣總可以了吧。”

周嘉木看著趙靖浩的側臉，突然失去了表達的能力。在霞光照耀下，趙靖浩側臉的絨毛根根分明，溫柔異常，就像此刻的趙靖浩，儘力逗自己開心，送給自己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月餅”，就因為自己的一點小情緒沒兜住，被他看了去。

兩人的臉龐湊得太近了，周嘉木腰部用力，把頭抬遠了一些，而這一切趙靖浩並未發覺。

趙靖浩見他沒回答，內心有些焦急，轉過頭去再問他，卻對上周嘉木的眼睛。

異樣的感覺稍縱即逝，因為下一刻周嘉木突然昂起頭對著空氣張嘴，“嗷嗚”一聲虛咬了一口。從視頻中看就是，周嘉木仰頭咬了一口“月餅”，然後低頭看向懷中的人影，不知哀樂。

周嘉木佯裝意猶未儘地品味了一下，點點頭：“挺特彆的。謝謝你，趙靖浩。中秋節快樂！”

“不……不客氣。”

視頻的焦點定在了背景上，畫麵中主體昏暗，觀眾看不清人物的表情，分不清當時的情緒，但隻有當事人知道——夕陽西下，霞光彌漫，四目相對之時，某人曾臉龐緋紅，心跳如雷。

*

回到家，簡單地衝了個澡，擺成大字型躺在床上，周嘉木還是覺得內心的悸動未停。

其實說不清為什麼，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激了起來，但是他伸手卻什麼也沒抓住。

手機在一旁震動，他翻了身，解鎖手機，看到了一條祝福信息。

— 牧牧啊，中秋快樂喔，記得吃你愛吃的蛋黃月餅。

是他媽媽發過來的。

周嘉木翻了幾下聊天記錄，發現自己上次和媽媽互動還是在一個月前，內心泛起一陣酸澀。

今天是中秋節，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不想家，不想念一個想回卻回不去的地方。

“您也中秋節快樂，我朋友給我送了月餅，很好吃。”周嘉木編輯一條信息發過去，界麵上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不知道他媽媽在編輯什麼，是要勸他還是罵他。那件事對他們整個家庭來說無疑是重磅炸彈，不管是誰，都需要一段時間來接受。

最後那邊什麼都沒發過來。

周嘉木又回了一條信息：“媽，你保重身體，我很好，先下了。”

而後像扔掉燙手山芋一樣，大力地把手機甩到一邊，不再去看有沒有新的消息。

眼神渙散地看著天花板，他突然想起來趙靖浩，以及趙靖浩的媽媽。

也許是趙靖浩的媽媽挑起了他內心中最柔軟的東西，讓他拚命壓製的情緒有了衝破關卡的機會，所以看黃昏時他才會那般放縱地表露自己的情緒。

他有個小名，叫牧牧，跟趙靖浩媽媽口中的“木木”同音。

他原先是不喜歡這個名字的，正好當時看了一本書，覺得樹木棒極了，安靜生長，高大而堅韌，自有挺拔俊俏之姿，好不快活，於是他纏著父母給自己改了名字。

周嘉木。

他卻忘記了，不是所有的樹都是挺拔高大的，這世界上不僅有參天大樹，也有低矮的灌木。

“嘉木”原意是指“美好的樹木”，但周嘉木覺得，現在的自己卻偏離了美好的標準。

他越來越看不清前路，也看不清自己了。

所以當趙靖浩的媽媽喊出“木木”時，他怔愣了一下，仿佛有什麼東西萌芽了，也許是對美好的期待，也許隻是對趙靖浩的一股酸澀的羨慕。

他羨慕趙靖浩和父母相處的模式，氣氛輕鬆活潑，話題五花八門，想到哪兒說到哪兒，哪怕是無關緊要的“廢話”也說得那麼動人。

那是自己沒有擁有過的。

他又想到了趙靖浩。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生活裡處處多了趙靖浩的身影，仿佛一轉身就能看到。

今日傍晚的場景十分曖昧，他承認，看著趙靖浩憨笑的臉龐，自己心中慌亂，產生了一種小鹿亂撞的感覺，但覆手一摸，就什麼都感受不到了。

想不通就不想了，他撐起自己的身體，下床，踱步到窗邊。月亮高高懸掛在夜幕上，溫柔地散著清冷的光。

周嘉木簡單做了下拍月亮的攻略，然後調出手機相機的專業模式，照葫蘆畫瓢調整好參數，拍了幾張月亮的照片。選了一張好的，上傳到朋友圈，配上一個月亮的emoji表情。

不一會兒，趙靖浩點了個讚，並評論：“好好看！就和蛋黃一樣！”

周嘉木扯嘴笑了，思考了一下，隻回複了兩個字：“晚安。”

對方也回複過來：“晚安，好夢。”

周嘉木抬頭賞月，同時默默地把情緒排放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