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麗西餐廳是霞飛路上最具有情調的餐廳之一,一進門從左右兩側展示的名人字帖到內廳四周擺設的釉質細膩精美的瓷器都顯示著與眾不凡。
過往的客人也會時而頓足,對著牆上的字畫唏噓感歎一番,漸漸地到這裡吃飯似乎變成了身份地位的象征。
在座的男士大多西裝革履、舉止斯文,女士更是留著最時髦的發型、拎著精致的手包,談論著當下自認為前衛的話題。
所以當江純一一身素衣簡裝風塵仆仆地推開餐廳大門時,難免吸引了不少異樣的目光。
虧得她膚白貌美底子好,就算素麵朝天也和那些弄粉調朱的千金不差分毫。
魏宗成看到來人一陣慌忙起身挪桌移凳,待對方入座後,又用最快的速度把盤中的鵝肝切好,滿臉堆笑地給遞過去,“姑奶奶你可來了,這都幾點了?”
江純一把包往鄰座上隨手一丟,“明明是你自己先失約,還怪我遲到?”
“怪我怪我,說到底還不是因為昨天局裡空降一大爺,哎咱不說這個,我點了幾樣他們的招牌菜,還有你喜歡的甜品,你看看還想吃什麼隨便點…彆客氣。”
最後三個字魏宗成是純屬自娛自樂,因為自打他們兩個認識開始,她就沒對自己客氣過。
江純一用警惕眼神在對麵男人臉上掃了個遍,“你想乾嗎?”
魏宗成無視對方的質問,若無其事地繼續自己的表演,眼睛盯著江純一身上那件看似洗得有些發白的襯衣一陣感歎。
“不是我說你,這都多少年前的衣服了,趕緊彆穿了,一會吃完飯哥帶你買新的去。”
對於魏宗成這種招數,江純一也算是見怪不怪,她懶得和他廢話,卻又對桌上五顏六色的甜點有些心動,便默默咽了咽口水,直截了當入題,“想賄賂我?”
顯然魏宗成對這個‘用詞’不是很滿意,立刻糾正道:“都是自家人什麼賄賂不賄賂的,我隻是想和你商量商量你寫的那篇報道……謀殺這種事情沒有真憑實據,我也不好因為你的一句話就翻案抓人不是?”
江純一早知對方會狡辯,把眼睛強行從桌上的美食麵前收回來,“我知道證據是需要調查的,可你查了嗎?”
“我…”魏宗成剛要開口,可對方完全不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
“沒關係…我已經替你詢問過醫生,初次割腕自殺的人都會因為握刀的姿勢、力度或者位置不準確無法做到一次到位,所以很多割腕自殺的死者傷口都是多次而不平整。”
說著她從包裡把死者現場的照片拿出,往桌上一拍,“你看她的傷口下刀利落,還有…案發現場旁邊整套水杯少了一個,我猜凶手一定是提前在杯中下了安眠藥,作案後又將杯子順手帶離現場的,最重要一點,這個女孩在死前兩天已經和男友感情複合,現在唯一自殺的動機也不存在了,所以……”
江純一在一係列分析後突然停止,眉梢微挑、目光緊盯著眼前的人,似乎在等待著對方說出那最後的結論。
魏宗成也隨之眉頭越蹙越緊,終於……
“好啊,那幫吃裡扒外的…這些照片都是誰給你的?”看見魏宗成伸手過來,她立刻搶先一步收回桌上的照片。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重點!”
江純一瞬間欲哭無淚,果然眼前人的關注點卻永遠都在偏離軌道。
“聽,聽著呢,你的話我什麼時候沒聽過。”魏宗成一臉無辜的義正詞嚴,“那…那就算這案子有問題,那你也不能直接就給發出去啊,被人知道多掉麵兒啊。”
江純一正了正身體,拿起一邊的勺子對著桌上的蛋糕下手毫不留情,“要不然呢?當初我可是找了你好幾天,可你呢,讓一個手下幾句話就把我給打發了,我能怎麼辦?”
“姑奶奶我錯了,那幾天我實在是忙得抽不開身,你看我這不是親自過來給你認錯來了嗎。”
魏宗成起身一陣端茶遞水,然後又雙手奉上菜單,“就這地方,我那四姨太可是天天嚷著讓我帶她過來,我都沒空搭理她,今天您想吃什麼隨便點,我可是下了血本,還不足夠證明我的誠意嗎?”
江純一一把接過菜單,“打住,你可彆拿我和你的那些姨太太們比。”
說話間她忍不住瞟了一眼手邊的價格表,瞬間睜大眼再次狠狠地咽了咽口水,猛然回過頭看著她眼前的餐盤,不免有些懷疑人生,合著自己熬了幾個通宵趕出來的稿費,還不夠買眼前的這小小一塊肉!
魏宗成看著江純一臉上的表情在一瞬間表換莫測,關心地問道:“妹子,你這是怎麼了?”
“我說你……”江純一剛開口,意識到周圍的環境,硬生生地把生生地把聲音壓低了一個分貝,“你錢多得沒事乾了,明知道我家的開菜館的還帶我來這種坑死人不償命的地方吃飯。”
魏宗成眉毛一挑,“你們家菜館那是家常飯,這裡可是西餐廳,這兒的每一道菜可都是那什麼…出自名廚之手,和你爸做的那些小蔥炒豆腐能一樣嗎?”
江純一一聽到有人瞧不起自己親爹的手藝,立馬有些不悅,“小蔥炒豆腐怎麼了,當初我瞧著你吃得不是也挺香的,你這當官才幾天就瞧不上我爸的手藝了。”
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麵,魏宗成那時剛到上海身無分文,就連身上那件唯一禦寒的厚外衫都是偷來的。
那天父親出門進貨,因為還沒到飯點店裡隻剩她和一個小夥計,魏宗成就這麼站在他們家餐館前,對著她一頓賣慘後又信誓旦旦地承諾,“妹子,能讓我先賒一頓飯不?等日後一定加倍還你。”
就這樣他在天客香吃了第一頓飯,江純一本想著‘日行一善’沒想到卻就此被纏上了。
後來江大慶回來對眼前的小夥子甚是滿意,除了力氣大什麼活都搶著乾以外,最重要的是他的那張嘴很是會奉承人。
不得不承認這點對於她那個爹來說那可是相當受用,一來二去酒樓便成了魏宗成在上海的第一個家。
“妹子,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魏宗成眉頭一皺,明顯不樂意了,“雖然你不是我親妹子,可在我心中你爸那就是我親爹,我怎麼可能嫌棄自己親爹呢,你看我像是那麼忘恩負義的人嗎?”
彆說,他還真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除了偶爾的狂躁、霸道,當然魯莽中或許還有些小許聰明以外,在對朋友的義氣可是沒得說的。
自打他混進了巡捕房以後,但凡見到什麼稀罕玩意隔三差五地沒少往她家送。
如今巡捕房一遇到加班加點的時候,夥食也全都由天客香提供,江純一也是借著給警局送餐的機會正好與一眾探員打好群眾基礎,以便套取近期有關案件的一手資料。
“行了行了,那就看在你的‘誠意’上,說正事吧。”江純一說著叉了一塊肉在嘴裡咀嚼,還彆說這肉吃起來外焦裡嫩的,味道果然不錯。
此話一出魏宗成立刻喜笑顏開,“很簡單,你回去趕緊把你那篇文章給撤了。”
“然後呢?”
魏宗成:“什麼然後?”
江純一咽下嘴裡的食物,拿起一旁的紙巾擦了擦嘴角,重新替對方組織思路。
“首先你應該根據我文章裡麵提到的線索找到嫌疑人,給大家和死者一個交代,然後我才能保證,下一期的報紙上不會再出現有關這個案子的任何報道,你覺得我這個安排怎麼樣?”
“下一期?那怎麼成!”這一次換成魏宗成忍不住大嗓門了。
“你小聲點!”
魏宗成此刻也不想當顯眼包,硬生生把嗓子壓下去繼續道:“那這一期的怎麼辦?就你那個破文章要是被我們總探長看到,我在巡捕房還混不混了。”
江純一眼珠轉了轉,嘴角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意,“最近幾天的報紙這會兒肯定都已經印得差不多了,就算我現在撤稿也來不及了,所以如果你不想被上司看到,我倒也有一種辦法可以挽救,就是……你把近期的報紙全部買了,這樣不用擔心被彆人看到了。”
魏宗成兩眼一瞪,“全…全買了?”
“對啊,你全都給買了,其他人豈不是想看都沒得看了,怎麼樣,我是不是很聰明。”
“聰…明。”魏宗成抽動兩下嘴角,明知道自己又被擺了一道,他卻隻能強顏歡笑,事已至此似乎也彆無他選。
兩個人酒足飯飽之後在門口帥氣迎賓小哥的熱情歡送下走出餐廳大門。
江純一剛要左拐下一秒就被魏宗成一把從背後拉了回來,“往哪走呢,報社在這邊。”
“誰說我要去報社了?某人剛說不是要給我買衣服的嗎?怎麼,這才一會工夫就忘了?”
魏宗成咬了咬牙,“當然…沒忘,讓你彆客氣,你還真是不客氣。”
“那當然。”這方麵她可是當仁不讓,對著麵前人開心地露出一排大白牙。
看到某人笑得這麼開心,魏宗成竟然發現原來破財也可以讓自己心情愉悅,不知不覺跟著傻笑吆喝道:“走!買最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