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純一連夜趕稿趴在桌上整整一宿兒,或許因為天氣太熱,又可能是自己胳膊被壓得實在難受。
她強撐著酸澀睜開眼皮,眯著眼環顧四周。
熟悉的灰白色牆壁、深銅色老款台燈依舊明亮,透過窗外的天色已大亮。
天生就怕熱的她一醒來便感覺自己渾身是汗,好不容易直起頭,抬胳膊拉台燈的開關繩,一出手才發現自己的整個右邊肩臂都已經酥麻,完全不聽使喚。
咬著牙慢慢晃動著肩膀前後打圈,一低頭看了眼自己昨晚的成果,立刻一個激靈跳起來嘴裡念叨著:“完蛋了。”
那些稿子不僅被她睡姿蹂躪得褶皺不堪,上麵還沾著一大片一大片的口水。
她用兩根指頭夾著手稿的一角,放在鼻前嗅了嗅,又立刻蹙眉一臉嫌棄地丟到一旁。
這個時辰外麵早已經熱鬨起來,一波接一波的菜農推著木車挨家給酒家供貨上門。
這間屋子就在‘天香客’的二樓,她的母親在自己小時候就病逝,隻剩下她和父親江大慶靠著這個菜館相依為命。
幸得江大慶一手好廚藝,這麼多年來生意做得蒸蒸日上,江純一自然是沒有受一丁點苦,可父親的真傳她卻也愣是沒學到半分。
切菜炒菜她不在行,可多管閒事的癖好卻無人能及。
就像現在,江純一隔著條馬路看到對麵圍觀的人群,硬是穿過車水馬龍側身擠進人群最前端,一臉認真地聽著眼前一男一女的糾葛紛爭。
時不時還不忘啃上兩口自己手裡白白胖胖的大包子。
女子個子不低,年齡看上去30左右,麵容乾淨,身形也較好,可這男的就……
邋裡邋遢,長相粗俗,說話更粗俗。
男子對著女人一頓拉扯,眼睛卻緊盯著女人的手包。
女人一臉無奈,麵對男子的斥罵和眾人的質疑,她除了不斷地重複一句,我真的不認識他,他就是個騙子之外,再無其他。
“好啊你,來大城市還不到一年,如今我得了肺病,你就要拋夫棄子,我告訴你沒那麼容易!”說罷男人一把搶過女人手上的包,轉身就要離開。
女人力氣抵不過對方,眼瞧著錢包被偷,周圍的人似乎是相信了男人的話,不僅不幫忙而且還對著自己開始指手畫腳。
女人隻能不顧一切地扯住男人手臂,打算用就直接地方法阻止,不料下一秒就被對方硬生生地甩出去一米之外。
江純一草草咽下嘴裡的食物,向前一個大跨步,整個人直接擋在這個男人麵前,擋住對方的去路。
“不賴嘛,一個得了肺病的人竟然還有這麼大力氣,還真是難得。”
男人本以為計劃得逞,沒想到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
地上的女子見狀也慌忙起身,或是因為方才的教訓她不敢再去生搶,隻能依靠江純一,“小姐幫幫我,包裡是我半年的積蓄,求求你一定要幫我!”
尖嘴猴腮男眯著眼把江純一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普通的布衣長褲,小小的身板一看就是弱不禁風。
男人滿臉不屑地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語氣中帶著威脅,“這是我們的家務事,我勸你小姑娘家得少管閒事。”
江純一下巴微抬,對於眼前人的威脅似乎毫不在意,目光慢悠悠地環繞周圍一圈,後笑道:“好不巧啦,我這人天生就有個毛病,就是愛管閒事。”
說著她伸手指向不遠處拐角的銀行,一副恍然地表情,“我猜你就是從那裡開始盯上這位小姐的吧,看到她剛從櫃台取了一大筆錢,心癢難耐又沒機會下手,怎麼?偷不到就直接改成搶了?”
“你……”男子沒想到這小丫頭一語中的,麵兒上卻未顯露分毫。
“我警告你彆亂說話,再不讓開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不客氣是什麼意思?你要打我嗎?”江純一瞪著一雙大眼,明知故問。
不等對方開口,她突然提高嗓門,聲音脆亮,“如果這位小姐真是你妻子,你們的家務事我們自然不便過問,可如果你隻是個騙子,光天化日我們在場這麼多人,也自然不會任你欺負。”
話音剛落四周圍觀的群眾立刻響應,方才還質疑的路人這會也漸漸倒戈相向。
男人見大家投過來憤憤地目光,瞬間有些膽怯,臉上還是強裝著鎮定,咽了咽口水繼續強詞奪理,“這女人就是我老婆,這錢我拿了是看病用的,她來大城市換了身衣服就翻臉不認人……”
江純一似乎就等著他開口,話音剛落她就咧嘴一笑,“你說謊。”
她上前一把扣住男人的手腕,目光停留在他右手中指和食指之間,“你說自己得了肺病,可你的手上卻有大量尼古丁的味道,還有輕微燙傷的痕跡,從紅腫的程度來看應該就是你剛剛尋找目標的時候,一不小心煙灰掉在手上所致。”
男人想抽離卻發現眼前小姑娘力氣竟然大得驚人,他剛一發力整條胳膊便傳來撕裂般疼痛。
江純一嘴角咧開赤裸裸的威脅,“不要亂動哦,否則有什麼損傷我可概不負責。”
接著目光很是自然地移到對方褲子口袋,裡麵鼓鼓的,從外麵隱約看得出正是煙盒的形狀。
“一個得了肺病的人,口袋裡竟然還放著煙,你覺得大家會信嗎?”
在場的人一愣議論紛紛,江純一這才滿意地鬆開對方手腕,不緊不慢地拍了拍手,一扭頭又看向一旁的女子。
大家的目光也隨之轉移到了女子身上,她先是在女子身上打量一番,接著開口:“這位小姐身上的衣服是上海標準職業女性的裝扮,手鏈是東達百貨去年給優秀職工的元旦禮物,如果我沒猜錯你是東達的員工?”
女子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銀色鏤空手鏈,有些不明所以,但依舊照實回答,“是,這條手鏈我們東達很多同事都有。”
“東達百貨我相信大家都不陌生,據我所知那裡工齡兩年以下的職員製服統一都是深藍色府綢,隻有滿兩年以上的老員工才是這種淺色純棉麵料,所以這個小姐至少在上海待了兩年,而並非方才說的離家不到一年。”
江純一在一段長篇大論之後,挑釁地看著麵前這男,“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男人被氣得咬牙切齒卻偏偏又無力反駁,江純一衝男人挑眉一笑,“我要是你,就趁早把錢包交出來,免得一會鬨到巡捕房就麻煩了。”
男人惡狠狠地哼了一聲,把手裡的錢包往她身上一丟,狼狽而去。
江純一轉身把手包物歸原主,一旁各種稱讚撲麵而來,她故作淡定地擺手,“小意思,小意思。”
話雖這麼說,但那眯起的眼角,合不攏的嘴早已把她此刻的心情表露無遺。
人群漸漸散去,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江純一麵前,她瞬間收起臉上的笑意。
男人跨著大步向前,在距離不到一米的位置停下,身子向前一傾,俯下身來,“我妹子就是厲害,一條不起眼的手鏈都逃不過你的法眼。”
江純一看著眼前這嬉皮笑臉,直接繞道而行:“不敢當!隻是前些天剛在東達做過專訪,湊巧而已。”
“那…也是你了不起。”對方仍緊跟其後,邊說邊搶過對方手上的包子,隨手往路邊一丟,“彆吃這些沒營養的東西了,中午我讓車去接你,咱們到霞飛路吃最貴的。”
江純一伸手想奪回,雙手卻撲了個空,眼看著早餐呈拋物線從眼前滑落,終於忍無可忍吼出聲:“魏宗成,你給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