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夜色漸漸籠罩大地,暮色中燈紅酒綠的大上海,讓人感覺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麼不真實。
特彆是站在這全上海數一數二的銷金窟麵前,以魏宗成的話講,這百樂門裡麵可是彙聚了各種風情萬種的女人,尤其是金發碧眼的法國女郎,那真是彆有一番滋味。
每次瞧著對方提及美女時那副兩眼放光口水直流的模樣,江純一都不忍搖頭,心中歎自己怎麼會認識這種一點也不斯文的純敗類。
當然對於這個畸形繁榮的城市來說,不缺霓虹燈光處更不會少了陰暗破舊屋。
隻見一波浪長發女搖搖晃晃從百樂門走出來,扭動著玲瓏有致的楊柳細腰,豔色高開衩旗袍敞露出白光光的大腿,車夫瞟著眼前的春色,像失了魂一般兩眼放光呆愣在原地。
或是因為醉意,女人連對於她平時最不屑一顧的車夫說話也多了幾分媚意。
“怎樣,好看嗎?”
車夫聞聲意識到失態立馬移開目光低著頭,紅著臉結結巴巴道:“小姐,請…請上車。”
“石庫門弄堂21號。”女人自報家門後就以一種舒服的姿勢斜靠在後座上閉目養神,在一路起伏不大的顛簸之中漸漸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周圍太過安靜亦或是那種顛簸感突然消失,車上的女子睜開眼,漆黑的夜裡空無一人的街道。
她慌忙張望四周已然沒了車夫蹤影,隻有自己和黃包車孤零零地停在一旁。
女子內心一陣莫名的恐慌,醉意也醒了大半。
“師傅?有人嗎?”顫抖著聲音伸出頭試探地喊了兩聲,四周依舊死一般寂靜,她再也無法鎮靜立刻下車同時把手上的票子匆忙往後座一丟,快速往前麵大路的方向走去。
似乎是察覺到緊跟其後窸窸窣窣的聲響,她停住了腳步,身後的聲音也隨之消失。
女子努力握緊自己顫抖不已的手,鼓足勇氣緩緩回頭,僅僅一瞥便立刻回過頭,雖然她看不清那人的樣貌,但地上拖著長長的影子足以已證實自己被人跟蹤的事實。
女人開始不顧一切向前奔跑,身後那人依舊不緊不慢地跟著,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女人瞧見不遠處自己的住處才再次回頭。
身後的人不知何時已沒了蹤跡,她心底才稍稍鬆了一口氣,一回頭便對上一張戴著麵具的鬼臉,“啊……”
一縷縷陽光普照海麵,冰冷的城市也開始慢慢熱鬨起來。
大街上,主旋律的電車叮當聲、汽車鳴笛聲和人群的喧嘩叫賣聲,暗夜下的死亡氣息似乎瞬間被這種生機勃勃所取代。
公租界總捕房裡電話一大清早便響個不停。
自從前些日子一大批外鄉難民擁擠上海之後,那些治安糾紛、跟蹤偷竊反正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惹得整個巡捕房再也沒有消停過。
“砰砰砰”伴隨一陣叩門聲隨即門被推個敞開,雖僅有一牆之隔內外卻有著天地之彆,相對於外麵的嘈雜混亂,這兒的環境可算得上極為的恬靜舒適。
一旁的留聲機歌聲婉轉悠長。
魏宗成正坐在座位上眯著眼哼著小曲,隨著旋律晃動著腦袋,似乎依舊沉浸在昨晚紙醉金迷的世界中無法自拔。
來人走進屋內,目光停留在辦公桌上那兩隻左右抖動皮鞋上,眉頭不自覺地緊了緊。
“上班就要有上班的樣子,沒睡醒就給我回家睡去!”
一道洪亮激揚的中年聲音在耳邊響起,就算閉著眼魏宗成也知道是自己的頭兒來了,慌忙收回自己蹺在桌上的大長腿,起身整了整自己衣服,雙腿一並做立正的姿勢,“總探長!”
李威總探長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魏宗成瞬間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出了某種信息,立刻換了副諂媚的姿態,趁著雙手奉上茶水間隙左腳對著牆上的電線一抬,留聲機便沒了動靜。
“總探長,您來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我也好去門口迎接你不是?”
幸得他平時嬉皮笑臉慣了,不是遇到緊要關頭,李威對他可算說是相當放縱,“迎接?得了吧,我還不了解你的那些花花腸子,說正事,人口失蹤的案子進展怎樣了?”
說起李威總探長對於魏宗成可算是有知遇之恩,讓他從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變成現在順風順水的魏探長,當然這中間也少不了魏宗成自己那份敢打敢拚血性。
彆看現在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當年可是實實在在替眼前這位擋過炸彈的,就是因為這點讓魏宗成受益至今。
“報告領導,這案子我已經讓手下做了充分全麵的調查,王兵小子失蹤前欠了賭場一屁股的債,還查到他早在一星期之前就買了船票準備跑路,所以……他八成是瞞著老婆兒子,自個兒躲債去了。”
魏宗成這邊話音剛落,門口手下李誌華拿著幾份文件走了進來,看到總探長也在,立刻畢恭畢敬地低頭問候,“總探長!”
可惜李威卻一個正眼也沒瞧對方,而後繼續囑咐魏宗成一些工作中的瑣碎事項這才離開。
被冷落的李誌華一直立於一側,低著頭盯著自己手上的文件,原本翹起的嘴角也漸漸抿成一條直線。
魏宗成目送對方離開,在句句熱切的‘總探長慢走’的中迅速重新關上房門。長籲一口氣對著李誌華得意一笑,“幸好老子反應快,總算給糊弄過去了。”
此時李誌華臉上表情已恢複如常,扯了扯嘴角上前恭維道:“魏探長真是機智過人,也難怪這麼久以來總探長對你另眼相待。”
“那是當然。”想來這些話對於魏宗成很是受用,他起身從抽屜裡拿出一遝票子大方地直接塞進李誌華的上衣口袋,李誌華一愣剛打算拒絕便被製止,“是兄弟就給我拿著。”
李誌華對魏宗成點頭勉強一笑,“謝謝頭兒。”
魏宗成不以為然,做兄弟本就是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可李誌華卻不這麼認為,在他眼裡每次讓自己接受魏宗成的恩惠,他都有一種被侮辱的感覺。
明明自己的才華、能力各方麵都要比眼前這人強不知道多少倍,可在巡捕房待了這麼久,卻一直都得不到應有的待遇,這不公平……
“對了,來找我有事嗎?”魏宗成絲毫沒有發現對方的異常。
李誌華回過神,將手上的文件遞過去,“又有人失蹤了,百樂門的茹茹。”
“茹茹?”作為百樂門的常客,這個名字對於魏宗成和李誌華來說都不陌生,“什麼時候的事兒?上個月的失蹤案還沒擺平,怎麼這月又來。”
魏宗成苦惱之餘更多地慶幸,幸好李誌華剛剛沒在總探長麵前提及此事,要不然像上次那樣正好讓李威與報案家屬撞個正著,可就真很難再糊弄過去了。
“他媽的!到底是誰乾的,這幫孫子可真會給老子找事情,讓我抓到的話,看我弄不死你!”
放了狠話之後,他眼珠子轉了轉對李誌華吩咐道:“這件事對外先不要聲張,那個茹茹可是老相好一大堆,仔細查查是不是和那個野男人跑了也說不準。”
“明白。”李誌華心領神會。
像這種‘小人物’的失蹤,他們一般都是能遮則遮,實在不行就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也沒人理會。
“頭兒不好了!”新來的探員張小飛一手揮著報紙破門而入,魏宗成被這突如其來的響聲嚇得一哆嗦。
待看清楚來人後,無奈地抓著頭皮走上前,對著小張的屁股就是一腳,虧的小張動作敏捷一個側身便讓魏宗成撲了個空。
眼瞧著頭兒要在自己麵前摔跟頭,小張又慌忙上前攙扶,“頭兒,你沒事吧!”
魏宗成眼覺得自己就要摔個狗吃屎不免有些尷尬,好不容易站穩腳跟,對著始作俑者又是忍不住咆哮:“你……我和你說了多少次了,敲門!敲門!”
張小飛這才後知後覺地走到門口,伸手在門上輕叩兩下,重複了一遍剛進門的話,嗓門卻明顯壓了不少,“頭兒不好了。”
“說!又發生什麼事了?”聽到魏宗成質問,小張急忙遞出去手上的報紙,指了指上麵最下麵的專欄,“不知道是誰寫的這篇報道,這不是明擺著打我們巡捕房的臉嗎?”
魏宗成接過報紙看了一眼上麵的標題“‘自殺’背後的真相”。
上麵的配圖正是前段時間發生的一起高中女學生為情割腕自殺的案子,因為當時發生在半夜,門窗又是緊閉,最重要一點是對方剛失戀不久,之前也表現出有自殺的傾向,所以他們自然而然就以自殺案處理了。
“頭兒,這個案子死者家屬都已經接受了,寫這報道的人不是明擺著沒事找事兒嗎?”
張小飛瞧著魏宗成一言不發,隨即提議,“要不我找把這人先抓回來,好好的警告警告他,也讓他知道我們巡捕房不是吃素的!”
張小飛雖來這裡不久但也了解魏宗成的脾氣,敢這麼明目張膽地打臉巡捕房,警告算是輕的了,可沒想到這次對方卻盯著報紙半天憋出一句話,“這事……你彆管了。”
一旁的李誌華上前一步,待瞧清楚了報道上的署名瞬間了然於心。
而張小飛還呆愣在原地以為自己聽錯了,“頭兒你放心!這是小事哪用勞煩你親自動手,隻要一句話,我立馬把這人給你弄過來……”
“我說,你怎麼回事!聽不懂人話還是怎麼?”魏宗成不耐煩地把手上的報紙搓成團砸向張小飛,“弄你妹啊弄,沒彆的事趕緊給我滾出去。”
李誌華忍不住低頭偷笑,張小飛沒明白自己的馬屁為什麼會跑偏,拿著報紙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小聲嘀咕:“怎麼回事?難不成是我那句話說錯了?”
一旁稍微年長的警員老彭將屁股一劃,連人帶凳子一並來到張小飛麵前安慰道:“怎麼?挨罵了?咱們裡麵的那位爺脾氣上來可是六親不認,習慣就好了。”
張小飛看了一眼前輩,重新拿起桌上的報紙,在大概了解完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老彭憋笑,“你要弄她?頭兒怎麼回你的?”
“他說……弄你妹啊弄。”張小飛一邊壓低聲音一邊儘量模仿魏宗成的語氣神態。
老彭聽後不輕不重地往小年輕肩膀一拍,“你敢動他妹,他可不要弄你妹嗎?”
話音剛落,眾人哄笑一團。
張小飛大驚,再次拿起報紙仔細端詳,“這個署名‘野草’的是頭兒的妹妹?親妹妹?”
一旁另一同事也忍不住上前插話:“親不親的暫且不論,反正剛才老彭說的六親不認裡麵,可不包括這位,所以這其中的分量還是你自己琢磨吧。”
聽了眾人的分析,張小飛心裡不自覺地替自己捏了把汗,暗暗慶幸沒有先斬後奏,要不然自己在這巡捕房的日子就算是到頭了。
“我說…這是頭兒的私事吧,怎麼你們都知道?”
麵對他的疑問,大家打趣道:“放心吧,等你吃過幾次天客香的菜之後就明白了。”
“天客香?不是臨街馬路上的菜館嗎?這都什麼跟什麼啊。”張小飛越聽越糊塗,剛想追問一抬頭看到魏宗成從辦公室走出,雙手掐腰眯著眼往這邊掃來,眾人瞬間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