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川徹】告白進行曲(2) 現在是夏……(1 / 1)

社團活動基本是看書,部長推薦的事日本名作家的大部頭書籍,但我對此興致寥寥看完了事。高一,在朋友和前輩的鼓勵下,我也開始嘗試寫作,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寫作是一件需要花費全部心力進行的東西,過去的一切所見所聞都會成為寫作素材。那些記憶裡模糊的水漬也被撒上水滴,清晰潤濕。

今日我選擇的書籍極富青春色彩,名字和房間大小有關,真是精妙的設計。煙花落下瞬間的形狀是什麼,垂落的麥穗,彗星的慧尾,還是記憶中人為創造的來自心愛之人的飄動發絲?我記不清細節,隻記得小說裡主角的感情細膩迷人,富有夏季色彩——用“短暫濃烈”形容更為妥當。

我正要集中精力看書,麵前多了幾根手指,正正好指在“所謂命運是時刻都在改變的東西”一行字上。我看過去,指尖輕點書頁。扭頭,朋友朝我做口型,我勉強猜測她的意思,賭氣般把目光投向書本,三行都讀不進去,又看回她。這人總是想一出是一出,拉著我出來說小話。就是女生之間最常見的問詢,有情況嗎,覺得他怎麼樣,為什麼拒絕他?回應在我看來滴水不漏,她卻露出那種洞悉一切的神情,似乎要透過我的臉看向我身體裡的角角落落。和之前的某人很像,總有刨根問底的氣質。

我隻好保持微笑,零碎地找借口。說一個,她便了然地點頭,嘴角的笑越來越大,等我終於用一二三四號將答卷填完,判卷老師卻大大咧咧打了零分。

“你都沒想過是因為不喜歡他呢。”

“沒有人會真的不喜歡及川啊。他很好,大家的特點個性習慣都記得很牢,長相帥氣性格還開朗,很受女生歡迎什麼的。”

“雖然我說的不是這種喜歡,但確實。我前兩天還看到有學妹和他表白呢。”

“就是說啊。”

她收回目光,轉而看向窗外,突兀轉折:“感覺及川有點可憐。”

“嗯?”

“你想,因為自己喜歡的人和自己很熟悉,所以拒絕了自己。這個理由很遜吧?”

“這樣嗎?所以說我很為難啊……”我輕撫超出手指部分的指甲,“我們關係大概算不錯吧。”

朋友的表情不可置信。她嘰裡咕嚕說及川徹雖然看上去和誰關係都很好,實際上和他交心的朋友並不多,除了我就是岩泉一;戀愛方麵,雖然一直有他被告白和誰交往的傳聞,但沒看到他和除我以外的女生走得很近。

學校裡不存在密不透風的牆,所有消息都會經過口口相傳來到情報中樞——一般是廁所或者接水處,但不能肯定真假。我不喜歡打聽,隻是有時候事件總是一股腦撞上來。昨天撞見隔壁棒球部有人打架,今天邂逅吹奏部退社風波,明天又是晚八點檔情感話題。就算這樣,她也說沒聽到嗎?

“你這麼說的話,我會更愧疚的。”

“又在敷衍我哦!”

朋友人很好,並沒生氣,硬要說的話,情緒更偏向“幸災樂禍”。她揉亂我的劉海,麵有期待看著我皺眉頭。

“你會在這件事情上栽跟頭的。不過,也算好事一件。”

“說什麼啊你。”

我無法忘記她最後看向我的眼神,和她口中吐露的最後一句話:

“因為,所謂命運是時刻都在改變的東西啊。”

她口中的命運我實在搞不清。能涵蓋進去的抽象詞彙太多,無論用數值計量或是感性分析,都逃不開一個人的名字。我們三個人一起長大,岩泉一更擁有包容心,雖然對及川徹來說這顆包容心顯得較為窄小,但對我,他總是非常寬容。我當時和及川徹一樣喊他媽媽,他給了對方一拳,還說不要把人家帶壞。及川徹卻不一樣。小時候我甚至有些害怕他,害怕被他看得透徹。他姐姐接他放學,我站在門口等父母,他會可以跑過來和我介紹姐姐的身份,然後讓她給我一顆糖果。

我不喜歡及川徹。他努力,積極,認定目標就死腦筋,撞牆也不回頭。排球不是一項靠個人能力就能取勝的運動,我也不喜歡。團結、體育社團、全國大賽之類的字眼太過耀眼,我喜愛的書籍裡不會出現類似內容,我自己和它們更是搭不上邊,頂天了幫助撰寫校內賽事加油稿。這種前提下,擁有類似品質的發小就是一件令人悲傷的事情了。

看到他,想起過去某時某刻陰暗難以提及的想法,又疲憊地把頭埋到手臂間的港灣裡。我想我確實應該假裝目盲,以便躲開耀眼的太陽。

然而小學卻罕見地出現了日全食的景觀,我們聚集在公園,三個人傻愣愣將目光投以水池。我們隻有一副墨鏡,約好了以及川徹、岩泉一、我的順序觀看。陽光陷落地球的陰影,又緩慢堅定地突破,這時候正好輪到我。墨鏡過濾後,我眼中的太陽凹陷,一瞬極為烈日。

我眯起眼睛,不清楚麵前絢爛的白究竟是旁人的注視還是那輪罕見的太陽。再一晃神,真變成及川徹偷笑的眼。他戳戳我的肩膀,捂住嘴,肩膀聳動,語調上揚。

及川徹喊我起床。看來我睡過了一整節數學課,大概是昨晚熬夜熬過頭的緣故。好不容易從童年夢魘逃脫,我搖晃腦袋。他又給我拋出難題。

“今年,要和我一起去看煙火大會嗎?”

我應該怎麼回答。拒絕還是答應,用什麼樣的語言更具說服力,要說什麼才算一切照舊,我的大腦瘋狂蹬著腳踏車,腦乾氣喘籲籲大喊大叫:再不回答就要落於下風啦!

“岩泉一呢?”

“他被低年級的女孩子邀請了,再和我們一起不好吧?”

難道我們兩個人去就完全沒問題了嗎?明明一樣是兩個人,甚至一樣是一男一女的配置。但今年朋友們沒有邀請我出門。要像以往待在家裡嗎,看書,一個人吃飯,等煙花爆炸關閉手機上床睡覺。會不會太寂寞了?猶豫本身大概算答案的間接證明。

“好。我們一起去。”

就這樣,今年仙台的煙火大會我的搭檔是及川徹。

出門時他已在門口等待,穿著時尚。見麵起飛略微尷尬,不知道聊什麼的感覺讓人窒息。我又不好表現,隻得握緊堪稱狹窄的提包,指尖努力擠進手工收緊的繩索間隙,慢吞吞走在他後麵。過十分鐘才慢慢品出一絲不對。一般來說,文學作品裡關於陰暗森林、無人小道的描寫,串聯的應該是警笛聲和刑事案件,作者可能是乙一。現實裡遇到這種景象,我害怕也在所難免。

“及川前輩,我們去哪裡?”

“嗚哇,這麼乖巧還真是少見——”

“垃圾及川,去哪?”

他被罵倒是老實了,後退一步牽住我的手,靠到耳邊才肯發聲,還說秘密一樣壓得非常非常低:“跟我來。”

我們踩上略顯枯萎的草道,小跑著在堪稱原始的森林中穿梭。我不喜歡四處閒逛,這種地方自然未曾來過,隻能相信及川徹不會帶我去更加危險的地方。直到他伸手撥開麵前的樹枝,燈光搖晃泄露分毫,進而跳躍旋轉於我的眼睫,我才發現,我們已經在慶典上了。小徑儘頭,霓虹璀璨。他催促我快些走。

但走得快了又怎麼樣呢?賣金魚的攤位上擠滿了人,我懶得進去選擇買刨冰,及川徹一臉不甘心地跑去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攤位買了章魚小丸子,憤怒地咀嚼,不出所料被燙到。

我垂眸看他,將刨冰碗貼著他臉頰,壞心眼地等指尖被捂暖才悄然收回。他含著刨冰沒空和我計較,僅僅用幽怨的眼神看我可是得不到我的愧疚的。

買的兩碗刨冰算是派上用場。

及川徹堪堪從冰火兩重天緩過神,我含笑看他,他便憤憤又吃兩口,說的話也含糊不少。

“你之前怎麼答應我了,我還以為你會……”他猶豫的話語我等了幾分鐘也沒聽他說出口,大概是他的自尊心作祟。我隻能挑前半句回答:

“因為沒有拒絕的理由。”

“喂喂喂,倒因為是我答應啊?沒有選擇拒絕什麼的聽上去也太遜了吧?”

好吵。我抓住他的手腕,相對粗大的關節咯得手疼,第一下甚至沒拽動。

“快走吧。等會趕不上煙花了。”

他隨我小步跑動,抱怨和反駁終於全被吞進肚子裡。我們在擁擠的人群裡逃竄,撥開一層又一層的浪潮,被它們推至浪尖。第一輪煙花隻來得及看見其綻放。和想象一般絢爛,卻並非寂寥,儘管它們幾乎下一刹那便走向消散。借由絢爛的火光,我發現一道身影,而後成群的熟悉人物竄出來,談笑著什麼。我條件反射蹲下,用買來的狐狸麵具遮蔽麵龐和視野,仿佛看不到就全然不存在。及川徹也陪著我躲進角落。

文學社前輩結伴看煙火大會理所當然,像我一樣總是期待彆人邀請的才算少見。隻是,如果被他們發現,又不免要調侃許久糾結的漫長時間,廣播喇叭已經出聲,第二輪煙火將要點燃。

“源氏物語,跨越千年時光,於此複蘇!”

廣播裡人聲落地,煙花就從遠處咻地上天,人們不禁歡呼。及川徹回頭,我一把拉住他的手:“不要抬頭,前輩還沒走遠吧?”

“明明我也是前輩哦?”這個時候他還有心情談笑,我剛想說他幾句,卻看見他起身,朝我伸出手。

“安心吧,他們走了。”

我將信將疑伸出手。他的掌心乾燥溫暖,顯得我的緊張毫無必要。

“沒騙我吧?”

買的蘋果糖開始融化,我匆忙抬手,讓糖水滴落在嘴裡,三口兩口將其吞噬殆儘。上坡路走起來本就費勁,我穿著木屐更是寸步難行,隻能抓緊了及川徹的手。他問起來,再不鹹不淡反駁他的輕浮提問:

“不是想牽你的手。隻是蹲太久腿麻,走不動。”

我們艱難地找到一處長椅。我長舒一口氣,將散落的長發重新籠絡,鬆鬆紮起,反思自己的謊言會不會過分拙劣。還有最後一次煙花,隻有最後一次煙花。他和我談起自己的規劃,說目標是全國,未來也要繼續打排球。我說起最近在看的書,提及近乎永恒的時間假說。

不記得說到什麼。及川徹戴上狐狸麵具,問了我個問題。批量生產的工廠貨品也因為佩戴者的不同難泯於眾人,明顯的下顎線就算是我也看得片刻呆愣。故事裡的狐狸,似乎就長有這樣的容貌,用於誆騙欺詐。然而妖怪傳說走進現實,我能體會到全新誕生的妖靈,在向我蠱惑——

要和我一直在一起。

黑才是夜晚的少見腔調。煙花第三次升空。一直、一直,綻放個不停。我幾乎要在他麵前原形畢露的瞬間,黑暗終於被歸還於夜,而夜從來善於躲藏。於她而言,隱瞞是最為常規正確的答案。夜自有一套獨立於太陽的運作規律,未曾打破。

我突然很想吃傳說中的貓拉麵,用柴魚熬製湯底、鮮到舌頭都掉下來的貓拉麵。店鋪的推車目的地是未曾聽聞的街道儘頭,貓咪聚集之地。手中,刨冰也似乎感召到遙遠歲月之後的動搖,融化的黏膩和冷凝水珠一起淌到掌心。

好像即將失去什麼。

夏天的結束,大概就是今天吧。我在日記本裡如是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