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夢的童年時光,總是她最想要留住的鏡花水月。
每一個節日,都是有活動的,每一次活動,都是有人參與的。
夢夢童年的每一天,都是無憂無慮的。
時光一點點地流逝,她掐算著形如流水一般的安穩日子,不禁愈發貪戀,愈發流連。
如果……她是說如果,如果她能好好地繼續生活,如果她能繼續和她的家人一起好好地繼續生活……
這段日子過得太安逸,安逸得……她甚至又起了改變的心思。
她還是不願死心,她還是想要嘗試,想著怎麼躲過滅族那一遭。
她掐著點,計算時間,想著在那一日之前,她該用什麼辦法才能讓府裡的人統統離開。
隻是,夢夢還沒有想出個所以然,那一天,那場噩夢,就提前到了······
魔修來的猝不及防,夢夢還未緩過神來,口中就被母親塞下一顆藥丸,下一瞬,她沉沉地昏睡過去······
對於隻是一個普通孩子的夢夢的來說,那顆丹藥足以讓她在短時間內偽裝成一個沒有聲息的安靜死人。
太快了。
這一次滅門的時間,提前了整整一年······
夢夢什麼都沒辦法改變。
當藥效過去,當夢夢醒來時,一切都平靜下來了。
浮生比上一世還要迅速地,與進貨回來的邶叔一起,埋葬了府裡的人,整頓了家族產業,掐斷那些心懷不軌,想要趁火打劫的奸商的小心思。
這些事情,夢夢幫不上忙。
醒來之後的夢夢又生病了,她不但幫不上忙,反而還需要旁人的照顧。
夢夢與浮生一道,在那片墳塚上了香,磕了頭。
然後,他們與邶叔道彆,出發前往那個熟悉的地方······
在路上,夢夢很沉默。
曾經抱著的僥幸,被現實一次次捶打,掐滅。
夢夢越來越深刻地意識到,故事發展,隻會按照既定的情節展開,誰都無法做出任何改變·····
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因為她想要改變,是不是因為她不知悔改,所以,這次弄巧成拙,不但沒有躲過滅門之災,反而,還提前了······
她想要改變什麼······
她能改變什麼······
她現在能做的,是不是安安分分地扮演好自己在這個書中世界拿到的角色······
是不是老老實實地當一個沒有感情的劇情發展工具人,是不是隻能給男主作配,隻能服務於男主而存在?
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一定要是她,既然她沒辦法在這個書中世界成為一個獨立的完整的人,那為什麼要把她困在這裡,為什麼不讓她回去,為什麼不讓她直接結束,為什麼要重新來過,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她做錯了什麼,她為什麼要遭受這些--
"夢夢"
冰冷的思緒被一道溫柔的聲音拉住。
"夢夢,我會永遠保護你。"
包裹著她的手的掌心溫熱真實,她抬頭,撞進了一雙明澈又溫柔的眸子裡。
"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
他仿佛能察覺她的偏激,仿佛能看懂她的脆弱。
"我不會讓你孤獨了。"
他的存在是那樣真實,他的承諾是那樣鄭重。
"夢夢,相信我。"
少年伸出小拇指,舉起,等待。
"······"
夢夢看著眼前的小指,又看向眼前的浮生。
曾經在現世,在夢夢最為孤單,最為無助的那段日子裡,她也曾經幻想過會有一個人陪在她的身邊,就算什麼都不做也沒有關係,隻要在她身邊,隻要讓她知道她不是一個人,那就足夠了。
她曾經也是幻想過的。
可是,她知道,那隻是幻想。
她終究,可以自己熬過去。
而浮生,是屬於這個書中世界的角色,她必須清楚這一點,必須記得,自己屬於現世。
“哥,你這是要做什麼?”
夢夢笑了起來。
“走啦”
夢夢抬手,拉住了浮生舉著的手。
"天要黑了,我們得快一點找到落腳處才行啊。"
夢夢牽著浮生,向前走。
她沒有回頭去看,她隻是堅定地向前。
知道劇情算不上什麼好事,但是按照劇情走,沒有什麼太壞的事情發生,那也算是一個好消息了······
夢夢再一次來到雲頂門,再一次拜爾思為師。
在拜師大典上,爾思將納戒有容作為師徒信物贈給了夢夢,有容是身份的象征與肯定。
爾思很重視夢夢。
上一世,爾思告訴夢夢,她可以把雲頂門當做她的家。
這句話,夢夢記得很牢,上一世的夢夢一直都在守護她的家,這一世,她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劍氣揮出,裹挾著靈力,在石壁上留下了一道深刻的痕跡。
仿佛就是為了證明劇情的不可抗力,來到雲頂門後的夢夢,用同樣的方法,可以凝聚出靈力,也可以修煉了······
夢夢看著自己手中的劍,連有人來了都沒有留意到。
“夢夢的劍法有進步。”
白衣男子緩步走過來,身形單薄,眉眼柔和。
“師父,你······”
夢夢回過神,看著走過來的爾思,撩劍收鞘,剛想要阻止,下一瞬,”duang--“地一聲,白衣男子毫不意外地重重摔在地上。
“師父--”
夢夢連忙收起劍,過去將爾思攙扶起來。
爾思手腳不便,很難像正常人一樣隨意走動,他看上去是個喜靜的人,可是實際上總是坐不住。
即使知道站起來走動會摔倒,爾思還是會一次次地嘗試,然後毫無意外地一次次摔下去。
“這次能多走兩步了”
爾思臉抬手擦了擦臉上沾著的塵土,明明是一個很狼狽的時刻,他卻顯得那麼淡然,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可是摔下去很疼啊--”
夢夢身量小,攙著爾思很費勁。
“值得的”
爾思輕笑,臉色雖蒼白,笑容卻帶著暖意,他看向夢夢的眼神裡是滿滿的驕傲
“而且,能走近看夢夢舞劍,就算再摔幾次,也是值得的。”
“······”
夢夢聽著爾思的話,沒有回話,她沉默了。
“夢夢,摔倒從來都不可怕,若是因為恐懼摔倒時的疼痛而失去了嘗試的勇氣,那不僅可怕,還很可悲。”
爾思被夢夢攙扶著,終於坐了下來。
“師父就是因為太勇敢,所以才會落下這一身傷。”
夢夢垂眸,掃了一眼爾思手腕上纏著的白緞。
那些傷疤,若是夢夢問,爾思就會說,他不會隱瞞,也不會敷衍。
上一世的他就是這樣,在夢夢問過後,他就回答了她。
那些慘痛的曾經由爾思這個當事人來講述,反而變得很平淡。
他會同情所有人的傷痛,但是,說到自己時,他總是風輕雲淡,看不出任何的痛苦與沉重。
在魔君無宴挑起的爭鬥中,有很多受害者,爾思也是其中一員。
爾思被魔修活捉後受了很多苦,即使最後被救回來了,即使他還好好地活著,但被挑斷的手腳筋脈,被剜了的膝蓋骨,以及這具受刑後羸弱的身軀,都是永遠的痛,是連時間沒辦法治愈的創傷······
夢夢見過爾思手腕上的傷,在那白緞之下隱藏著的猙獰疤痕,給人的視覺衝擊很大。
第一世的夢夢看到那道傷疤時直接哭了出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她隻是沒辦法控製自己的眼淚。
那時,爾思風輕雲淡地說,不過是被挑斷手筋罷了。
相比於夢夢,爾思看上去淡然許多,他歎了口氣,有些無奈,他說,不應該給她看,嚇著她了。
並不是嚇著了,那時的夢夢說不出原因,她隻是咬著唇,不出聲地,控製不住地掉眼淚,但是她知道,並不是因為被嚇著了。
第二世的夢夢沒有哭,她低垂著頭,她微垂著眸,她習慣性地不動聲色,她沉默著,沒有說話。
其實,不論多麼猙獰的傷口,在痊愈之後,也就不疼了。
後來會覺得疼的,是看到傷疤的人。
這一世,當夢夢再一次看到白緞之下那道猙獰醜陋的傷疤時,她沒有哭。
她已經能夠更好地控製自己的情緒了,她已經不會再哭了。
爾思看著夢夢,輕笑著說,還好她沒有被這些傷疤嚇哭。
夢夢沉默地看著爾思的傷疤,不規則的嫩色痕跡環繞了整個手腕,那是皮肉翻開再愈合後形成的一道極寬的疤痕,像是一隻極醜的軟體爬蟲,就那樣耀武揚威地盤踞著爾思蒼白的手腕。
這樣的傷口夢夢不陌生,她知道,那不僅僅隻是爾思所說的挑斷手筋後留下的,那其實就是手腕被剁斷了之後再接起來的痕跡。
夢夢眼睫輕顫,她控製自己的顫抖,她抬手撫上那道猙獰的傷疤,她平緩著自己的聲調,她問爾思,師父還疼嗎?
夢夢問完,爾思一愣,而後,柔和地笑起來,他安慰夢夢已經不疼了,他說,這是值得的。
雲頂門對於爾思來說很重要,雲頂門是他的家,雲頂門裡有他所有的回憶,雲頂門裡有他想要守護的人。
“師父,你的‘值得’,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上一世的夢夢也說過這句話,那個時候的她並沒有把雲頂門當作自己的家,所以那個時候的她在說這話時,其實有些憤懣。
那這一世的夢夢,又是以怎樣的心態說出這句話的呢······
連夢夢自己都說不清。
“世事難料,豈能儘如人意”
暖光微斜,羸弱蒼白的白衣男子被劃進溫暖而柔和的光明之處,他笑容恬淡,眸光清明,彼時暖陽正好,琉璃晴朗,橘子輝煌。
“而我所求的"
橘色的光明灑在他的身上,為他鍍上了一層耀眼卻不刺眼的金輝,那樣溫暖的光輝,照明了自己,指引了他人。
"不過是問心無愧。”
他淺笑輕語,那單薄的身體裡仿佛藏著無儘的力量,那是即使軀殼破敗也依舊旺盛的生命力。
"······"
夢夢看著爾思,沒有回話。
白衣男子坐在樹下看著她淺笑,眸光溫暖,周身柔和。
陽光鋪在他的身上,讓他透著一種朦朧的縹緲感,蒼白又透明。
堅定強大的靈魂並不會因為破敗的軀殼而黯淡無光,柔和也是帶著力量的,這樣的力量即使在無邊的晦暗中也能熠熠生輝。
前世的記憶,書中的記憶,一直一直地困擾著夢夢。
但是那些解不開的死結在爾思這兒就變得格外簡單,變得格外輕巧。
爾思是夢夢的師父,他教給了她劍法,也給她指引了方向。
爾思是夢夢一直尊敬著的,感激著的人。
夢夢很慶幸,很慶幸沒有改變,她應該知足的,還能遇到爾思,她已經很幸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