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正值廟會,城裡來了一個有名的雜耍班子,夢夢早有耳聞,聽說他們的雜耍技藝,精彩無比。
而且,正是因為這個雜耍班子的到來,在晚上,這裡不但會準備花燈社火,還會放一場盛大的煙花。
夢夢早早地就在期待這一天了,她也早早地約著她那年輕的爹娘,還有大伯和伯母晚上一起去湊熱鬨。
白日裡,邶叔早早地給夢夢放課,讓她可以和提早下課的浮生一起出門。
徬晚時分,暑氣漸散,街道上熱意不減,人們的熱情取代了陽光的熱烈。
街道上很熱鬨,人也很多,一家一家,一對一對,歡聲笑語,輕鬆自在。
夢夢的那對年輕的爹娘一上街之後,便很是果斷地拋下了夢夢這個撿來的親閨女去過二人世界了,
而大伯和伯母湊不來那人擠人的熱鬨,便在茶樓裡坐著觀賞熱鬨,不去摻和,臨走前,囑咐浮生好好地照看夢夢。
浮生應下了,他牽著夢夢的手,被夢夢拉著,一道融入了人流裡。
遠遠地便聽到了鑼鼓聲,湊近人群,隻見那兩頭明黃喜慶的獅子正在較勁攀比,眨眼搖尾,翻滾跳躍,上杆攀高,舞獅演員配合默契,技藝嫻熟,這精彩的表演看得周圍觀眾鼓掌連連,高聲喝彩。
而一旁助威鋪調的牛皮大鼓絲毫沒有被歡呼聲淹沒,那身上塗著彩料的赤膊大漢敲得張弛有度,鼓麵顫動,鼓聲不絕,讓這熱鬨的氛圍愈發濃烈。
看完舞獅,走過一段路,迎麵碰上龍燈隊伍。
街上的人們不約而同地分站兩側,期待著浩浩蕩蕩而來的火紅隊伍。
兩排對稱燈籠開道,輔以鑼鼓嗩呐助威,燈籠後巨大龍頭上的龍眼發光發亮,精神抖擻。
舉著竹柄的龍燈演員們的穿著是與龍身相同的紅黃色調,他們揮舉有力,直把那竹篾彩紙做成的火龍舞得活靈活現,熱烈威嚴。
龍燈後麵跟著的是旱船隊,用竹子做成的旱船表麵糊著彩綢彩紙,顏色鮮豔,裝飾美觀,上紮紙,下圍補,中間坐著個花美娘,踩著小碎步,跟著歡節奏,打著俏手勢。
那船中的美嬌娘一會兒麵朝左邊,招呼手持棹板的艄公,一會兒又與右邊隨船揮扇的醜角逗趣,如水上行舟,歡聲笑語。
旱船之後,是竹馬,以竹做骨,彩紙裝飾,腰圍竹馬的男子動作誇張,奔走跳躍,穿梭歡呼,仿佛這竹馬真的跑了起來。
在鑼鼓的節奏中,踩著高蹺的是幾個穿著戲服的男子,腳下踩著的三四尺的柱狀木腿卻能跳跑自如,不得不讓人稱讚一句,實乃奇人也。
隊伍最後的結尾,是功不可沒的鑼鼓隊。
吹著的,敲著的,一聲聲,一下下,樂感強烈,節奏鮮明,直把氣氛炒得熱烈。
隊伍走過去,路上的不少行人也跟著隊伍走。
夢夢沒有跟著,她想要去探索更多的好東西。
周邊無人敲鑼打鼓,但樂器聲還是不絕於耳,此起彼伏,就算是隔著一條街,也還是能聽得到另一條街的熱鬨歡呼。
鬨有鬨的好,靜有靜的妙。
夢夢轉眼間瞧到在街邊賣河燈的小商販,那一盞盞安靜的橘光引得她湊了過去,挑選起來。
“哥,這個蓮花燈好好看,我們買這個好不好?”
夢夢在那顏色豔麗的一排排河燈中,選了一盞看著有些素雅的蓮花燈,伸手指著和浮生打商量。
“好。”
浮生看著笑靨如花,眼神期待的小姑娘,點了點頭,買了下來。
“前麵就有人在放河燈,我們就去那裡吧!”
夢夢如願得到花燈,心情好極了,她將蓮花燈捧在手裡,望向就在燈攤對麵不遠處的小河。
“嗯。”
浮生沒有辜負夢夢的期待,他點點頭,牽住夢夢,向著熱鬨的河邊走去。
“那裡有位置!”
夢夢眼尖地看到一個空隙,握緊浮生的手,趕緊上前,隻是站在河邊站定才想起了,自己似乎還沒有想好願望。
“夢夢有什麼心願?”
浮生牽著小姑娘軟乎乎的小手,也沒有放開,不知是舍不得,還是怕小姑娘不小心滑下去。
隻是,浮生麵色不顯,他依舊是滿眼溫柔的笑意,側頭湊近,問著她。
小姑娘捧住花燈,湊近後就會發現,她的眸子也染上了燭光的暖輝,很好看,很動人。
周圍人群嘈雜,但浮生的輕語傳到了夢夢的耳裡。
夢夢想了想,她還記得上一世和浮生拉過勾,說會和他一起努力實現願望。
“一願世清平”
夢夢記得,這是浮生上一世的心願。
“二願身康健”
這是夢夢為自己祈的願。
“三願故人安康,年年佳慶,永保團圓。”
夢夢從浮生溫熱的掌心裡抽出手,捧著河燈,望著遠方,輕輕地說著。
夢夢說完,蹲下身,將蓮花燈放下,讓它隨著水流,逐漸漂遠······
河岸邊,歡聲笑語,人聲鼎沸,笑意盎然,好不熱鬨。
河麵上,星星點點,燭光閃動,流水泛燈,祈願漂流。
“嘭--”
下一刻,漆黑深邃的夜幕之中,火樹銀花,放肆盛開,燦爛絢麗,惹人迷醉。
夢夢也被那夜空的美景吸引著,站起身,抬頭看煙花。
於此同時,另一陣歡呼聲又將人的視線吸引了過去。
幾丈之外,還有許多社火演員在表演,他們有些臉塗紅朱砂,有些頭縛鳥羽束,一個個擊器而歌,拊掌而舞,禱告天地,祈福消災,驅邪避凶。
他們的動作誇張,場地簡陋,但是觀眾熱情如火,呼聲連連。
明知道這些演員並非上天派來的使者,甚至清楚他們的祈願不一定能被上天聽見,但是,人們還是樂意這樣做,樂意這樣捧場。
他們所求的,並非是從天上掉下餡餅。
他們的平安,他們的富貴,都是他們通過自己的雙手汗水澆灌而生的,那是他們自己努力奮鬥的成果。
隻是,這片黃土地上的人們羞澀又本分。
他們習慣性地不提自己的勞苦,也習慣性地不去向旁人展示自己的艱辛,他們嘴笨得厲害,唯一話多的時候,反而是在豐收時分感謝天地保佑。
所謂祈福,其實求的是一份心安。
所謂的福報,是這些在黃土地上勞作的人們應得的回報。
就是這樣的一群勤勞嘴笨的人們將荒地種出了糧食,將黃土變成了家鄉。
他們對土地有著十分深厚的情感,所以,他們總是會以各種各樣的節日活動來對這天地表達敬意。
這就是人,這就是人間。
煙火中的溫暖,貧瘠中的璀璨。
天上開花,地上喧嘩,這兒熱鬨得都不知道該往哪兒看了。
受難的後怕與預知的痛苦讓她一度迷茫,她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不懂為什麼自己會活著,但是她還活著,後來的她又格外慶幸自己還活著。
夢夢看著天邊的煙花,遠處的熱鬨,不由自主的,也笑了起來。
笑意發自心底,溫暖了孤獨的靈魂。
浮生就站在夢夢的身邊,他總是能第一時間捕捉到夢夢的變化。
少年側首,看著身邊小姑娘微仰著頭,她的眼睛亮晶晶,她的眸子裡滿是星星點點的光亮,比煙花閃耀,比燈火動人。
她望著遠處的景,他看著近處的人。
此時此刻,他們都遇見了最美的人間煙火。
浮生待夢夢總是如此,他沒有將自己的感情輕易說出口。
於是,這份認真的溫柔,在月色下,在喧鬨中,悄無聲息,無人窺見······
人的生活總是又喜又悲,有笑有痛。
夢夢的童年時光,總是夢夢最為輕鬆的無憂日子。
隻是,童年也在生活裡。
這一世與上一世一樣,夢夢與浮生被綁架。
其實,這一世知道自己衝進茅草屋也找不到浮生的夢夢完全可以避免自己受傷,但是,她還是選擇重蹈覆轍。
她似乎可以改變,但是她沒有改變。
因為,她怕。
重蹈覆轍的後果她可以承受,她更害怕她改變之後的後果。
所以,她沒有選擇改變。
然後,夢夢的嗓子毀了。
其實也沒什麼,隻是最開始沒辦法說話的時候看著挺嚇人的。
再後來,當夢夢終於能開口說話時,大伯說要帶她和浮生去新買下的花田散心。
在去花田的路上,夢夢看到了街邊擺攤的老婦人,攤位上的琉璃製品做工算不上精美細致,但勝在特彆,尤其是老婦人手中那對耳墜,夢夢很中意。
那墜子是一種不規則的特殊形狀,弧度線條流暢簡潔,夢夢看一眼就喜歡上了。
浮生見夢夢喜歡,便買下了,送給她。
浮生給夢夢買了耳墜,夢夢給浮生編了花環。
在花田中,夢夢為浮生戴上花環後,將那琉璃耳墜放到浮生耳邊比了比。
浮生戴這個耳墜很好看,夢夢見過的。
上一世,浮生一直都戴著這對耳墜,直到掌門之爭,一邊的耳墜被檜風打碎了。
後來,夢夢特意找來晶石,打磨出一對一模一樣的,浮生這才將那對隻剩下一隻的琉璃耳墜取下,換上了一幅新的。
那幅晶石,是金剛石的變種,因其稀罕的硬度與剔透的質地而昂貴,當時的她想著,這樣就不會碎了。確實,這幅耳墜浮生戴了很久,直到,他將她從魔界帶回雲頂門後,她發現他的耳墜不見了。
夢夢沒有再提那對耳墜,就像她沒有去追問她被囚在魔界的那幾年,他去了哪裡,經曆了什麼,才有了與身為魔族魔尊的南柯相抗衡的能力。
夢夢不去提,也不去想,她不敢問,更不敢深想。
夢夢止住自己的思緒,她告訴自己,現在,那些還沒有發生。
"哥哥,你戴這個,一定很好看。"
藍天下,花田裡,夢夢抬頭看著頭戴花環的少年,雙手捧著琉璃耳墜,笑著這樣對他說。
浮生笑著接過,少年雖年紀不大,但是那溫柔的氣度,已經能夠讓人預見他長大後的風華絕代。
而長大後的浮生,確實沒有讓人失望。
"哥哥"
夢夢仰頭,看著接過耳墜的浮生。
"嗯,怎麼了?"
俊逸少年的目光從手心裡的耳墜移開,落在身前的小姑娘身上。
"哥哥,謝謝你"
夢夢上前一步,抬手,抱住了少年的腰,將額頭抵在對方胸膛。
上一世,浮生是自始至終都陪在夢夢身邊的人。
夢夢其實是一個很害怕孤獨的人。
如果不是浮生,可能,在很多時候,夢夢都沒辦法堅持下去。
浮生待夢夢,真的很好很好。
可是,她卻在最後······
"你怎麼······"
少年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似乎有些沒弄懂夢夢說這話的原因,想要開口問,但是,他被夢夢打斷了。
"還有······"
還有,對不起。
上一世,浮生一直想要保護的都是夢夢,是夢夢這個人。
上一世,夢夢也在儘心儘力地保護浮生,但是,她所保護的,更多的,其實是浮生所代表的意義。
自始至終,她總是便宜占儘的那一個······
"還有什麼?"
見抱著自己的小姑娘頓了半天,浮生主動問。
"還有,能遇見你真好。"
夢夢抱住浮生,抱得更緊了,頭也更低了。
"我也是"
浮生看不到夢夢的神情,但是他沒有強求。
她既然在掩飾,那他就不會去揭穿。
"夢夢,能遇見你,真好。"
浮生也抬手抱住了夢夢,一手抱住她的後背,一手撫摸著她的腦袋
"······"
夢夢沒有接話,也沒有抵抗他的擁抱。
對於夢夢這樣的人,長久的時間總是能一層層地疊加依賴。
浮生的氣息,總是能讓她安心。
夢夢不知道為什麼浮生會對她這麼好,但是,浮生說"真好",這個好,夢夢是相信的。
夢夢信任浮生。
始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