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霧蒙蒙水汽氤氳,無垠敦海之上駛著一艘蕩然艦船,海浪拍船的聲響一聲蓋過一聲,然在這廣闊的洋流裡,還有另一種聲音響徹彌散。
踏浪號的甲板上,排列整齊的三排船員,一個個紮著馬步雙手握拳處於腰側,不知這些人紮了多久,好些個大汗淋漓滿頭的人,嚷著一聲又一聲。
“不行了不行了,要堅持不住了……”謝忱碧喘著粗氣左搖右晃,她擺著一雙圓眼,嘟囔著朱唇,遙遙地望向正前方的溫韻之。她本就是為的救死扶傷而來,如今要受這般苦難,真是難為她了。
“呀,再堅持一刻鐘罷,這兩日紮馬練功,你力氣都比從前大了好些。”蘿桃就站在謝忱碧的身側,她氣息穩健體態標準,彆人身形都歪歪扭扭,她卻在這一眾人中脫穎而出,穩如巍峨崇山。
也並非是她天資聰穎,都是以前受的苦,如今得來的。先前溫韻之日常裡練功她就在旁陪著,一來二去也被溫韻之拉著練上,更何況溫韻之又時常挨罰,也挨得她一同陪罰。
如今在這人群裡已然能充當個榜樣,蘿桃唇角微揚,心中略有一絲小小的竊喜。
“蘿桃,你怎麼就紮得這樣穩當,可有什麼經驗相授?”謝忱碧實在是晃得厲害,她大腿麻得都要沒了隻覺,堅持到現在完全是憑著自個的意誌。
蘿桃心裡哼上了小調,唇角的弧度根本無法遮掩,她輕聲回道:“哪有什麼經驗,熟能生巧罷了。”她額間已然沁了些細汗,也並非完全沒有感覺,隻是如今的酸麻還不到平日裡堅持的一半,所以顯得格外輕鬆。
“姐姐加油,就要到時間了。”林清秋寬慰道,她自個也是滿頭的汗,後背也浸濕大片,卻沒喊苦喊累。她知道這如今所練的一切都是為了日後學槍法做的準備功夫,基礎不打牢固了,縱使日後學了槍法,也保不齊要出什麼岔子,就該跟著溫韻之擬定的步伐調子來。
謝忱碧訕訕撇嘴哼哼兩聲,心裡一陣苦悶也不好再說,她怕臊得慌。身旁雖然也有人叫累喊苦的,卻都是喊完就坐地罷練的。
在之後不過三兩息,謝忱碧擺了擺手,伸直了身子喘著粗氣道:“真不行了!”說罷她往一旁木箱走去,落坐捶著自己的大腿看著仍在堅持的人。
練功的人除卻蘿桃與溫韻之,還有二十四人。如今還在堅持的隻有十二人。
溫韻之站在這些人的對麵,她立身表率,從開場紮著標準的馬步到了現在,氣定神閒的模樣好似閒庭漫步,從容間還有功夫指導旁人。
隻聽她揚聲喊道:“林清秋,下盤穩住彆晃……對,調整呼吸,保持……”
人群裡的林清秋神情堅定,咬著下半張唇調整呼吸,儘力按照溫韻之指導的樣子去做。
隨著時辰鬥轉推移,漸漸地大夥都堅持不住倒了下去,溫韻之望著如今場上仍在堅持的人,除了蘿桃之外,便是林清秋與另外一位男子楊淇湯。
“船長,一個時辰到了。”王海平從船艙裡走出來到甲板上出聲提示。
溫韻之瞧著一眾人的神情猶若碎裂瓷盞瓶器,一個個望呆出神丟了魂一樣。她高聲喊道:“休息吧。”
口令一出,所有人才鬆了口氣,開始閒聊。方才旁人練著的時候,在場的除了叫苦喊累的,沒一個人在旁閒聊八卦。
“還真是瞧不出呢,這平日裡看著最膽小的林清秋,竟是堅持到了最後。”陳許晚盈盈一笑,她早早地堅持不住去一旁休息,這會子正給林清秋遞去水袋。
林清秋接過水袋,眸光躲閃,小聲道謝。
“可真給咱們姑娘爭氣。”謝忱碧休息地差不多了,拉著林清秋讓她在箱子上坐下。
“好了好了,彆再說了……”林清秋被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誇得羞紅了臉,論平日裡在家中哪有人這般對她,上了船後大家雖也有拌嘴爭口角的時候,大多都秉持著善意與友好。
“不說了,再說妹妹的臉都要紅成猴屁股了。”陳許晚彎著眉眼,手掩著唇咯咯打趣。
林清秋在這船上的女人中算是年歲小的,與溫韻之同一年歲,十八正華。陳許晚大她一歲,年十九。謝忱碧二十有二,在這船上算是中上。
船上女人大多都是二十多的,林清秋與陳許晚算是較小的。蘿桃是一眾人裡最小的,與方才堅持到最後的楊淇湯一般大,年十七。
謝忱碧拍了拍林清秋的手背,朝她拋了個笑眼道:“一會子沐浴完身子,姐姐多給你抹些祛疲勞的膏藥。”
溫韻之稍稍整理了衣襟尾裾,朝著船艙裡走去。
蘿桃跟在她身側,一並跟到房間裡,徑直走向沐桶,她端著桶道:“我去打水,船長你且先歇著。”
海上航行條件不比陸地,淡水資源稀缺。敦海國與鄰國歸浪國航行者繁多,無論是走商或是海防,這久在海上沐浴一事可謂是不可不重視。
船上淡水再備也隻夠平日裡吃喝,用於沐浴那是想都不用想的。海水用於沐浴,且不說水是否乾淨,就說那水裡的鹽分,光是衝完擦拭乾身子都有鹽晶在皮膚上,更彆說洗後還有種難以言喻的擰巴感。
於是兩國人為了解決這一難題,便有一奇物誕生,名為苓香露。
隻用將海水濾淨煮沸,滴上半瓶苓香露靜置片刻,這海水裡的鹽分便消融不見,沐浴後也格外清爽。
此物用途便捷,製作原料也用的不是什麼稀罕物,加之又是消耗日用品,賣的人多了,這賣價也就算不上貴。一兩銀子能買上五箱,足有二百來瓶。
沐浴後的溫韻之神清氣爽,她一刻也不停歇地去到船艙三層處,這兒是掌舵船向的位置,從扶梯爬上來,內置乾坤頗有講究。
頂上建有板頂遮雨避日,側方大敞著一扇落地的舷窗,舷窗是朝內拉開的,底下設有插銷,並不是那一層紙糊的,遇上暴風雨夜時也能躲擋。
如今天色尚好,舷窗完全是一副大敞的模樣。
溫韻之登上舵室瞧見的便是這一副場景。踏浪號上的掌舵人劉長安坐在船舵前,手裡捧著本江湖雜談正讀得津津有味,時不時輕笑一聲咂嘴感歎。孟落曉拿著窺筩瞧對著舷窗往遠處瞧。
兩個人皆是神情專注,自己忙活自己的事,加之舵室風大,未曾注意到溫韻之上來。
溫韻之徑直走到劉長安身側,低眉問道:“在看什麼呢,這麼好笑。”
“江湖小報,說那五嶽大俠曾一睹瀾王府中天地,三妻四妾美人如雲的,一個賽過一個,那家夥叫個邪乎。”劉長安頭也不回地說著,又猛然意識到了什麼,他緩緩回過頭去瞧,望著溫韻之訕訕笑道:“哎喲,船長,什麼風給您吹上來了。”
“我上來瞧瞧孟落曉學得怎樣了,怎麼見他在舷窗前觀天,你在這……”溫韻之瞥了一眼他手裡的江湖雜談,一時不知怎去形容,隻好補道,“看這些有的沒的。”
“哪能啊,都是誤會!”劉長安額間大汗,生怕溫韻之誤會他偷懶耍滑,不好好帶新人。連忙向著孟落曉招手道:“小孟你來!”
孟落曉聽著有人喊,收了手裡的窺筩來到船舵跟前。
見兩人都站在他身旁,劉長安頗有壓力,他亦站起身來拍了拍孟落曉的肩膀道:“孟落曉他自個本身就會,如今熟悉兩日踏浪號的構造,哪有不好上手的道理。也是船長慧眼,召得這麼個聰明小子,哪用教,直接給我省了不少事。”
溫韻之點了點頭問道:“既如此,便教我吧。”
自安仁北島離港後已有五日,船上要學槍法的人不少,除卻謝忱碧外幾乎是沒人不要學的。
如此一來也就苦了衛伊朵哈,整日整夜關在鍛造室裡,根據每個人的身形體征造槍,雖說如今還沒到學槍的地步,這該有的準備還是一刻也不能落下。
蘿桃無事的時候,就去衛伊朵哈的鍛造室裡幫忙,還貼心地帶上盤小點心。
衛伊朵哈擦拭著額間虛汗,鍛爐的溫度太高,熱得她口乾舌燥,她順手拿過一旁的水袋去喝,卻一口也沒喝著。原是不知什麼時候被她喝乾了,她隻好將其扔到一旁,方才將鐵錠模具放裡頭,如今眼盯著鍛爐不敢分神。
蘿桃推門進來,瞧著她定神不分的模樣,就知道這會子正關鍵,也不敢打擾,掩上門將點心放到一盤矮桌上,撿起地上的水袋,到一旁去倒水,回到衛伊朵哈身側,將水袋遞到她手中。
晨訓後,姑娘小子們都回自己的房裡沐浴,未免翌日紮馬腿酸跟不上下一日的訓練,謝忱碧配了好些活血化筋的軟筋膏,分散給大家。
今日林清秋訓練得格外認真,硬是咬著牙跟著溫韻之走完全程,回房的時候腿都在打擺,謝忱碧怕她明日腿酸脹得厲害,特意為她重調了劑量。
怕林清秋在屋裡不方便,謝忱碧敲了敲她的門問道:“林妹妹,洗完了叫我,我幫你推拿酸處,藥勁也好吸收。”
半晌沒有應響,隻聽裡頭嘩嘩水聲四起,小小傳出一聲:“麻煩姐姐了。”
這幾日的訓練,多是姑娘們互相幫扶按摩,自個按大多舍不得用力,換作是旁人就大有不同了。
甲板裡三層船舵室裡,溫韻之聽著劉長安介紹著如何掌舵,打彎該如何打,裡頭門道細節頗多,她一一細心記著。
“這粗略說著不清朗,一會要打彎的時候我再示範你瞧。你先去舷窗那,讓孟落曉教你怎麼用窺筩。”劉長安端過一旁水袋往嘴裡送。
溫韻之應聲往舷窗處去,孟落曉一直留神那廂動靜,見她往這處走,端著窺筩遞去道:“用窺筩望遠時摘眼罩去瞧,看得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