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溫韻之幾人方被趕走,陸元治便著手從陳炕炕開始審訊。
“姓名,年歲,家住哪,做什麼行當的,從昨天到今天都做了什麼,見過什麼人,認不認識死者,你一一交代,要事無巨細。”陸元治審問島上的人與溫韻之他們幾個明顯不同,他字字透著鋒利的勁兒,叫人不敢不答。目光毒辣,審視人的時候叫人脊背發涼,如同被叢林裡的毒蛇盯上。
“我叫陳炕炕,今年二十八。大人,這黃煦誰不認識,賣香燭的嘛。前兩日我兩還一道在碼頭那擺攤呢。我家住在開慶道口,昨兒不是休沐,我也沒去碼頭擺攤,就在家裡賣豬肉。至於見過的人,方嬸、牛嫂、陳二子、許秀才……哎喲人太多了,大人,我也記不太清了。我來這就是來和宋雙求姻緣的,你瞧我兩一個寡一個鰥,這事也不宜人多來。”陳炕炕避重就輕,全然沒提和黃煦赴約一事。
“你在扯你的屁兜臭屁!”黃曲良惡狠狠地罵了一句,他雙手抱拳不停地朝著陸元治搖手,淒淒切切地哭著,“大人,就是他殺的我爹!你可要為草民做主啊!”
見黃曲良咬著自己不放,陳炕炕直叫冤:“大人,我冤枉啊!”
“肅靜肅靜!大人問你了嗎!”記簿的龐澈用指關節敲了敲簿子,斜眼瞪了一眼黃曲良。
被龐澈這麼一說,黃曲良心中委屈登時上湧,他可是黃煦的兒子,怎麼插不得話?心中是這般想著,卻也不敢再嚷,隻他心裡也虛,有些事不必著急。
“你見過死者,何時何地,有沒有人證?”陸元治也是眼光毒辣,巧聽黃曲良那麼一嚷嚎,便心中有了幾分猜測,他又補了句,“雖不在公堂,當中審訊不得作假,你還是如實招來的好。”
然陳炕炕本想作瞞,又想著扯謊要是讓黃曲良揭發了,自己鐵定吃不了好,便作罷,如實道:“昨兒晚上亥時還沒過一刻呢,我約了黃煦來神廟這見麵。”
“幾時約的,見他作甚?又是因何事約見,有沒有人曉得?為什麼頭個問你,你曉得麼?”陸元治眯著眸子,似笑非笑的瞧著陳炕炕,他語調極緩,如隨處可見的蝸牛般,字字撓心道,“聽說,你前兒才和黃煦在碼頭吵架呢。大夥都瞧見了吧。”
一直未有所做的田曉夢陰惻惻補了一句:“嗯,都上手扭打了,給黃煦鼻子都打冒血了。”
“說說吧。”陸元治死死盯著他,眸光銳利地像是開了刃的劍身,盯得人渾身發毛。
在陸元治步步緊逼下,陳炕炕整個後背都汗濕了,他額間汗如雨下,哆哆嗦嗦道了半個我字,卻見他撲通跪下,哭喊道:“是我殺的,人是我殺的!”
這麼簡單他就招了?陸元治按捺住心中的疑惑,示意他接著說。
陳炕炕低首望著自己的雙手,喃喃道:“我約他來神廟談地契的事,都是他在碼頭那亂喊,他說他賣了開慶道口的房子,來了以後我又問他,他說他沒賣,地契丟了。我不信,就推了他一下,誰知道就那麼巧,嗑到他腦子了,他就睡地上了,我喊了兩聲,他沒醒。我害怕啊……我殺人了……我就跑回家了……我殺人……”
他的證詞不說可信,至少就他這膽子,衙門裡的人見多了,八成都是準的。
可他說的很奇怪,缺了很多關鍵的東西。
“大人,你可要為草民做主啊!”黃曲良哭著屈膝跪地,抹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瞧著叫人惡心。
衙門的人未免防止梁柱再有塌砸,幾個人抬著擔布架子到裡頭把焦屍抬了出來,也方便杵作驗屍。
從神廟口那跑來個衙役,來到陸元治跟前,隻見陸元治隨他到杵作身旁說了幾句又回來,他俯視著地上沒了魂的陳炕炕,像是確定一般複問道:“你確定你隻推了黃煦一把,沒做旁的?”
陳炕炕點了點頭,他又猛地想起什麼,恍然道:“不對啊大人,這大火又是從何而來,定是有人在我後頭來了!說不準黃煦那時候根本沒死!”
一旁溫韻之一行人聞聲而來,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溫韻之適時補道:“大人,這神廟被人動了手腳,隻要是能進出的門窗全都栓死了,陳炕炕隻是第一個,後頭定然還有其他人來過。”她說著,視線掃過其餘三人,尤其在陰沉著臉的田曉夢那停留許久。她也沒把話說死,引人浮想翩翩。
陸元治深深看了一眼溫韻之,又照著先前的審訊,將其餘三人審了個遍。
皆沒問出個所以來,三個人都說昨兒晚上在家裡睡覺,至於今兒一大早來,一個是來找爹,合乎情理。一個來求姻緣,如今看來是被陳炕炕拉著來逃罪的。另一個說自己來替兒子求平安的,人之常情。
隻是……這山道神廟在上人攔了上山口後的半個時辰裡,根本沒有其他人來。依照大多行凶者的舉止看來,凶手在行凶後,多半會在之後折返回到案發地。
陳炕炕那性子直來直去的,連推人都認了。方才陸元治又從杵作那得知,黃煦除了腦後的那處撞傷,脖頸處還有勒拽的痕跡,現場還有沒燒完的半截麻繩。
有人在說謊。
“你們三個都說在家睡覺,那黃煦脖子上的勒痕是從哪來的!”陸元治朝黃曲良、田曉夢、宋雙三人大聲斥喝,他見三人縮著個腦袋話鋒一轉,“來人,派幾個人到他們幾個家裡去搜!”
說了搜家,這幾人依舊是沒甚太大反應,要麼是手腳乾淨有恃無恐,要麼就是壓根沒動手。無論是哪種,搜查的人沒回來,叫人心煩意亂。陸元治深呼了一口氣,朝黃曲良問道:“先前說的地契,是怎麼一回事?”
黃曲良早在審訊時就從地上爬了起來,他一雙吊眼訕訕,唇角揚起一絲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我爹他前兒說把開慶道的房子給賣了,這是大夥都曉得的,這不也是……響應您的法令麼。”
他語一出,引得荀鈺頻頻朝陸元治那看去,是他頒的法令,倒也在意料之中。
“是嗎?”陸元治蹙了蹙眉翻眼思索道,“可我根本沒收到什麼地契,也沒人要賣開慶道口的地皮。”
“怎麼可能!”陳炕炕撐大了雙眼不敢置信。
生怕自個記錯,陸元治還專程喊來了記錄人口、地契、店契方麵的專人楊素忱。
陸元治朝他問道:“這月可收買到開慶道口的地契?特彆是黃煦那家的。”
楊素忱本都想好了回衙門去翻簿子,這下好了,問的是開慶道口的事,那處至今也沒一個人賣來。他都不用多想,當即就回了:“沒呐大人。”
“事關重大,你可有把握?”陸元治不放心地又問。
“哎喲大人呐,這開慶道口的事這般重要,我哪敢記錯啊。”楊素忱點了點頭,他見陸元治點頭拂袖,這才安下了心,了事而去。
當著眾人的麵將這地契的事交代個清,眾人心底皆有惑而不解,反之那黃曲良的臉色微變,方垮著個臉哭天喊地,如今倒成個鵪鶉不再言語。
“到底是怎麼回事?黃曲良,你可知作假證的罪責?先前憑的你不知,尚且算輕,你若招了,我也不夥同你計較,如今我倒告你,你不說,便罰你去牢裡坐上一坐。”陸元治恩威並施,將那後果告知清了,凡看那黃曲良再是不說,便隻能上刑問了。
然黃曲良雖能演會道,他也不知自己乾的那些事算不算得醃臢詬病,隻瞧著陸元治一臉的無辜道:“大人,我也不知曉此事啊。”後又垂著個頭咬牙不敢。
溫韻之在旁觀測好一陣,她揚了揚聲道:“大人,小女有一見解。”
“溫姑娘有何高見?”陸元治眼底的興味更濃,怕是心中所猜八九不離十。
“小女那日剛來安仁北島時,下船巧見黃煦和黃曲良兩人為著地契一事爭執,然此事被陳炕炕聽了去火氣大漲,他同黃煦打了起來。昨夜他約黃煦,也是為的地契。如今大人說地契沒賣,隻能是一個原因,黃煦根本沒賣這地契,是他憑空捏造的。”溫韻之思緒順絡,昨夜的事有了些猜測,隻是還缺少了相應的物證來佐證。
“你說黃煦捏造賣地契?他圖啥?”陳炕炕實在是想不通。
溫韻之瞥了他一眼,接著道:“大人有法令嘉獎,又是減稅又是賞銀,憑的這些,他黃煦哪能不心動?他家賣香燭的,先前這方圓內又獨他一家,這稅款怕是也交了不少罷。再者說,你陳炕炕就不心動?”
其實開慶道口的人對那賞銀減稅的法令心動的也不是一兩家,隻是誰都不想當做那出頭的鳥,怕那賞銀沾的,說不準就是自個的血。
幾個在場的商戶低著頭沒說話,荀鈺望向她的眼神,如星閃爍,他沒多講一二,竟也說準了七八,她好像和之前不大一樣了。
姑娘一雙朱唇皓齒翕合,頗為膽大將那溝裡所處的醃臢竟拿到麵上來說:“饒是開慶道口的人們再心動,大人又可知他們是不敢去拿,至少不去爭搶那頭一個的。所以黃煦他這一誆,為的是什麼自不必多說。有人眼紅自也有人紅眼,於是便有了今日這一出。”她頓了頓,“陳炕炕約黃煦去神廟,途中想必有人瞧見了,或者是說此人是盯著人,於是這人便尾隨而上。這人見陳炕炕推人跑了,進去又補了一記,想必那時黃煦還沒死。接著偽造了這一密室,大火。”
荀鈺順著她的話,勾著唇,似笑非笑地瞧著黃曲良道:“大人隻搜了家,說不準那人的身上還帶著關門的工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