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燒黑的牆麵還在呲呲作響,頂上的房梁斷了一半卡在上頭。
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的火氣,這場大火將這神廟裡頭熏得不成樣子。不過好在神像所在的地方較為空曠,大火沒怎麼蔓延到這。
“咳咳……”溫韻之抬袖捂著鼻子,她被火氣嗆得生生噙了兩珠淚花。
荀鈺也抬著寬大的袖襟捂鼻,朝那具焦屍邁去兩步,走到剛剛看清的位置便停了下來,沒再往前。直到他看清了那具焦屍的麵容,他心下一驚。
是他?
溫韻之沒跟上前去,她停在原地環顧四周,將整間屋內的構造看了個清。
這時她才注意到,大門倒在門裡。是方才那群僧人來滅火時撞開的。
她彎下腰,從鞋裡抽出一把小巧質樸的匕首,沒有任何珠玉點綴,她從刀鞘中拔出,匕首在這被煙火熏黑的空間裡散發著冷冷寒光。她將刀刃塞到木板裡,稍稍一抬,那木門隻被撬起一條小縫,很是吃力。
身後荀鈺聽見動響,他回首便見她蹲身用力撬門板,他四處張望,在一處不顯眼的角落瞧見一把掃帚。掃帚已然被燒的僅剩跟長棍,下方的扇狀已被燒成扇骨的模樣。
他越過地上這些灰燼廢墟,從懷中掏出一張帕子將其包住。棍身還有方燃儘的滾燙,幸好他包了層帕子,隔絕了些許燙意,方能忍受。
他三步並兩步迅速拖拽著來到門前,蹲下身來仔細瞧著門縫。
還不夠大。
“咳咳……我數三二一,你便用力一抬,我將這掃帚塞進去,能撬得起。”荀鈺側目一瞥,溫韻之的額間已然沁出些許細汗。
“好!”溫韻之重重點了點頭。
“三、二、一!”
隨著荀鈺三聲落下,溫韻之雙手把持著刀柄奮力向上一抬,荀鈺見縫插棍,將掃帚送儘六分。
溫韻之收起匕首,揉了揉酸麻的手腕,蹲在地上側身歪頭,荀鈺見她歪下頭去,適宜地踩下漏在門外的棍身,門板又向上抬了抬。
這下溫韻之看清了。門栓是緊扣的,門栓上還有些許裂痕從中間裂開,她心下了然起身,這一起身她猛地吸了一口氣,直嗆得猛咳兩聲。
“咳咳……”她緩足了勁,捂著鼻子招招手,示意著荀鈺再走近些。
荀鈺瞧她咳得厲害,上前兩步捉住了她的手腕,拉著她向外走。
溫韻之旋踵兩步,一時沒注意腳下又踉蹌兩步,直直朝荀鈺寬厚的脊背撞去。
先前吸氣嗆得難受,她這次硬是憋著氣,撞得她鼻尖發麻。
兩人走到了室外,大口喘息,溫韻之心跳得極快,一下又一下,如擊鼓鳴冤般,從心田直奔耳根。
“師傅!”溫韻之有些氣惱,不解為何拉她出來。她方才瞧了個門,還未見到那焦屍。
隻見荀鈺轉過身來,兩人之間的距離僅隻一拳,他眉宇間愁容尚在,深淺不一的呼吸紊亂。
隻聽他稍有些慍怒道:“你真是不要命了!若非我拽你出來,你再待上片刻,濃煙入肺可怎好!”
他是真氣急了,溫韻之的耳畔全是他沉重的呼吸聲。
荀鈺漸漸緩了心神,這才驚覺他鼻尖隱隱有絲淡淡的清香,縈繞著煙熏氣息瞧瞧藏匿其中,若不仔細去聞,難以察覺。他耳尖微紅,朝後退卻兩步,拉開兩人的距離,他們離得有些近了。
“船長、夫子!快用這浸了水的帕子捂鼻!”衛伊朵哈從一旁僧者手中借來水盆,將浸了水的兩條濕帕子遞給兩人。
兩人當即接過捂住鼻子,溫韻之吸了些水汽霎時冷靜了下來,她沉聲道:“方才我看了許久,大門的門栓是栓死的,中間有斷裂的痕跡,顯然是由外力撞擊造成的。”她看著蘿桃的眼睛接著道,“蘿桃,你去問下上人,可是原先大門緊閉,他們撞開的。”
蘿桃點了點頭應聲道:“好,我這就去問。”
溫韻之蹙眉低喃:“那焦屍……”她抬眸撞入荀鈺疑惑的神色裡,“師傅方才可有什麼發現?”
“沒看錯的話,那焦屍我們還見過。你還記得賣香燭的嗎?”荀鈺沉聲望著山頭這片空地,一字一句道,“黃煦。”
溫韻之眉頭蹙得更緊了些,有些詫異,但又沒超出自己的猜測:“竟然是他。”她說著又捂緊了濕帕子朝裡頭走了去。
“你慢些!”荀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瞧她那不要命衝進去的架勢,終是放心不下跟了進去。
這次再進火災現場,溫韻之有了目的,繞著神廟走了一圈,停在了唯一一扇窗子處。
和她所猜想的一樣,焦黃發黑的窗子底下的插銷是封死的,隻能從裡頭打開。
若是一會蘿桃打聽來的消息證實了她的猜想,那這就複雜了。
她不敢耽擱片刻,來到焦屍跟前,荀鈺已經在仔細瞧看了,她粗略掃了一眼。
大火燒斷的房梁砸在黃煦的胸前,臉上略有火勢燒傷之跡,卻不影響人辨彆他的身份。脖頸處燒得厲害,呈深黑色澤,而那中間的位置上明顯有一圈膚色與旁的不同,分辨不出那是掐的還是旁的。
他就倒在神像下,神廟中央處,他身下沒有蒲團等容易燃火的物什,恐怕是這房梁帶的火星子點燃了他的衣物。
兩人觀察片刻,沒想做多停留,然而就在電光火石之間,房梁上斷了一半的承柱鬆動,直直地朝下砸了過來。
荀鈺抬眼一瞧,眼眸緊縮,承柱下落地速度極快,快到他們來不及挪步躲開。他當機立斷,從懷中掏出衛伊朵哈替他打的扇子,撐開擋在了溫韻之的頭頂。
在瞧不見的地方,荀鈺臂彎處的空氣隱隱生出看不見的氣,生生將那半人長的承柱頂開。
“砰!”
承柱砸在荀鈺的小臂處,又被他頂開。溫韻之心跳如鼓,再沒心思去看焦屍,拉著他未受傷的手腕朝外逃。
蘿桃早問完了僧者在門口不遠處候著,方才的驚險她瞧了清,見溫韻之與荀鈺二人出來,她猶豫著先道:“船長,我去問了上人,他們說大門之前的確是緊閉,他們是拿木樁生生給撞開的。”
那就對上了。
溫韻之眉頭一跳,小聲道:“這是間密室。”
是謀殺。
她說罷便要去瞧荀鈺傷勢如何,也顧不上什麼禮節,拉起他左臂。
“我沒事……”荀鈺臉色微紅,不自覺地縮了縮小臂。
溫韻之什麼也沒說,隻一瞪,又拽回了他縮起的臂彎,他這下倒乖覺了些。
入眼是燙皺了的皮,微微泛黃的模樣與旁邊稍顯雅白的膚色對比顯著。
“還說沒事!”溫韻之蹙著眉小聲罵他,簡單地用濕帕替他處理傷口。
山下循循伴有動響,山上菩提隨風而舞,落葉搖搖灑灑順著石梯被風推著走。
低飛的雲層開始聚集,它們緩緩朝著一處聚集,結成一層又一層的厚塊,將這山上景象遮蔽。
雲層好像更灰暗了些。
“你走慢些,等等我!”
山下傳來一聲女聲,這聲音聽著嬌媚,又有些熟悉,好像曾在哪聽過。
眾人將目光投向上山的唯一道口,先上來的是一男子。是個老熟人,賣豬肉的陳炕炕。
緊接著跟在他身後喘著粗氣上來的,是賣香料的宋雙。
還真是巧。
“走慢了這姻緣就不靈了。”陳炕炕朝身後喊著,語氣說不上來的怪異。他步履匆忙,回過頭看向眼前這處景象,整個身子僵在那兒不敢有半分動作。
“死鬼!你乾嘛停著不走了?”宋雙彎著腰喘氣,她起身嗔怪地朝陳炕炕的肩膀一拍。緊接著她也瞧見了眼前燒焦的神廟,瞪大了雙眼,捂著嘴巴訥訥高喊,“這!這怎麼了!”
她回過神來反應極快,高聲喊了句:“我還沒許姻緣呢!這是怎麼了?”
兩人顯然是瞧見了溫韻之一行人,朝他們那處走去。
宋雙對他們幾個還有些印象,是那幾個甜嘴的妹妹,還從她這買了好些香粉。她呼吸急促,顯然是對這眼前的景象萬般驚異,於是她朝溫韻之又問了句:“好妹妹,這是怎麼了?”
“我們也才剛來不久,來的時候便瞧見這火光衝天的,嚇人得很。”溫韻之隨口解釋道,她悄悄打量兩人的反應,又不著痕跡地試探道,“宋姐姐來得也早。”
宋雙聞言身形明顯一頓,又抬眸輕笑一聲:“這不是來求姻緣麼,這時候求姻緣最準了。而且早些來,神明見我誠意。”
這話說得沒任何問題,況且宋雙她一個寡婦,和陳炕炕兩人趕早來拜,隱秘而又合乎情理。
陳炕炕站在一旁顯然思緒不在這處,他幾番向那神廟裡張望,似是在找什麼。
宋雙側目瞧見他張望,麵色瞬然一變,沉了些。
而這細微的神色,叫溫韻之與荀鈺看了清。
他兩怕是有鬼。
“啊!”
一聲尖叫引起眾人的注意,他們循聲看去,進神廟的石梯口又見一人,是那賣雜貨的嬸子,田曉夢。
她見到如此可怖的場麵,非但沒走,反而踱步朝著眾人走來,她目光閃爍,顫著聲問了和宋雙同一個問題。
“這怎麼了?”
這就很耐人尋味了,晨早方才過辰時,田曉夢也來了,依她前兩天所展現出來的性子,遇見這樣的狀況應是轉身就走的,可她沒走,反而主動靠近。
“嬸子好早。”溫韻之似是有意打趣道,“也是來求姻緣?”
宋雙的瞳孔驟然一縮,她盯著溫韻之那張看不出神情的麵孔,隻覺得脊背發涼。
田曉夢喉嚨微動,緊張得吞涎水,她掃視了一圈眾人,深呼了口氣道:“大夥也都知道我兒狀況,我來替他求平安。”她肩膀縮著,雙手絞在一起。
田曉夢還有個兒子?溫韻之與荀鈺兩人相視一眼,沒做言語。
看來昨日打聽的消息還是不夠準確。
沒過多久,便迎來了第四個人。
見到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麵孔,溫韻之心道,果然。
是黃曲良,黃煦的兒子。
黃曲良上了山與眾人的反應沒甚不同,眼嘴撐大了一副震驚模樣,隻是他的震驚與旁的三人又有些不同。
溫韻之腦海中浮現兩個字,刻意。他的反應太實在是太刻意了。
人們好像都有一種從眾心理,看到人多的地方,而周圍隻有他自己時,為了顯得自己“正常”“合群”,他們會朝著人群而湧。
黃曲良來到眾人麵前,正當溫韻之以為他要問和眾人一樣的問題時,隻見他在眾人裡瞧見陳炕炕時,怒瞪著眼睛,上前揪住了陳炕炕的方領吼道:“陳炕炕!你把我爹弄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