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水街上的上空雲層較旁的街區還要厚重,層層灰蒙如座高山一般壓在人的身前,耳畔是清晰可聞的鳥群,從東口的樹梢上攀飛到西口的枝頭。而這裡,除卻麵前腰掛彎刀的人,便再見不到一個人影。
“你們乾什麼的?軍機重地,等閒之人,速速離開。”那身腰後背著彎刀的人,手指搭在刀柄處,身子斜側過來,他眉頭緊皺,膝蓋微微彎曲警惕地盯著眼前的四人,倘若他們有任何異動,不難懷疑,這人一定會將彎刀瞬間拔出。
他身前的玉佩太過顯眼,讓人不注意都難。隻是這玉佩與先前在莫那婁古德身上看到的,又有些不同。他的玉質更斑駁雜亂。
“我們是來這賞遊的旅客,官爺莫要緊張。”荀鈺彎了彎唇角,好讓自己看起來沒什麼攻擊力,他順勢雙手合十,巧妙地露出腕間的佛珠手串,在空中淺淺一搖脆響聲聲,他鞠了一躬道,“阿彌陀佛,聽聞這邊的街道有美食沽酒,吾輩一行人便來了。”
他裝得一副好樣子,要不是其餘三人平日裡沒少和他相處,真要被他這副吃齋念佛的作態騙的一團亂。
那人聽了荀鈺的話戒備心放鬆下來,手指也從刀柄處放下,隻語氣依舊是沒好聲氣地冷聲道:“那人誆你呢,這哪來的佳肴沽酒,佛子快點走吧。”
這處進不了,四人便也作罷,掉頭離去。
這一趟是沒白來,至少曉得了如今的蘭水街已是今非昔比。
它從前是最熱鬨繁華的商旅區,有菜市有雜貨。如今,隻有那四個用血換來的——
軍機重地。
是誰給的權利在此地建設?是安仁北島的汛地陸元治嗎?
那兵官身上所帶的佩玉和莫那婁古德之間有著某種關聯嗎?亦和溫筠海之間有關聯嗎?
這些他們尚未知曉,也無從所知。
一切都還需步步探索,將真相層層剖析,解開最深層次的黑暗。
僅且也隻能是黑暗。
四人心中各有所思,走的一路誰也沒開口,也沒人像之前在定川雲島時那般,想著要夜探的念頭。
“來的時候聽王大哥說,這兒有條美食街,嗯……我想想啊,叫雲霧街,就順著我們這條道往回走兩個街區,朝西走。離我們客棧稍微近些。”蘿桃率先打破了沉寂,說起些輕鬆的話題。
“雲霧街……”衛伊朵哈低眉沉吟半晌,她在腦海裡的回憶中迅速尋找,片刻後她接上蘿桃的話道,“時間有些久了,我也是小時候來過這邊。我們去那邊瞧瞧吧,我心心念念著這邊的蒜蓉海蝦、黃金鳳尾蝦,一口下去酥脆爆香……”
聽著她報出的菜名,蘿桃仿佛能聞見酥香味,不自覺間小幅吞咽,一雙杏眼溜圓閃爍,嘿嘿直笑道:“還有酸酸甜甜的鬆鼠魚……”
沉悶的氛圍被緩和些,溫韻之聽她兩的話,輕笑出了聲,打趣道:“好了,你們兩個饞貓,再說口水都要下來了。”
荀鈺在一旁一言不發,安靜地緊隨她們身側。大多數的時候,他也總是默默地陪同,很少同她們說些玩笑話。他性子本就冷淡,且當前時局仍在緊張,他隨時謹記那番箴言,生於安樂,死於憂患。
天色漸晚,屬於夜晚的幕布漸漸落下,還未來得及注意夕輝,沉沉的黑幕便降了下來。
走了兩條街,街邊才有了人煙氣,街上的商戶多了,燈火便能趕走夜裡的詭悶,耳邊也有了叫賣的聲音。
他們順著西邊走,穿過詭悶且短的小巷,入眼開闊的長街上滿是紅黃的燈籠。
“應該是這條巷子了,瞧這人多的。”蘿桃此時心跳的有些快,到了雲霧街,都能聞到肉糜酒香,這時她才發覺,自己的肚子有些餓了。
他們順著街邊走走停停,逛到一處香料鋪子,三個女人登時起了興意進去細瞧。
一進了那香料鋪子,滿屋撲鼻而來的清香令人舒心,方才胸口處壓著的鬱氣也仿若被它撥開。
“幾位客官瞧著麵生,是來玩的吧。”掌櫃的是個膚白秀麗的婦人,梳著婦人發髻,卻仍掩蓋不了風韻猶存的身段韻味。
“姐姐瞧著好生年輕,這香粉聞著真真彆致。”衛伊朵哈笑吟吟地上前搭話,整個店看起來也不大,估摸著就這掌櫃的一人打理。
被人誇讚年輕,宋雙抬手掩麵咯咯直笑:“哪來的巧嘴妹妹,好會討人歡心。我姓宋,妹妹喚我一聲宋姐好了。”
“宋姐姐家的香粉都是你自己研磨調製的麼?”蘿桃拿起一盒瞧著盒麵紋樣彆致的香粉,打開蓋子,便聞到些百合香,其中還夾雜著她聞不出的香味,與海城鋪子裡那些濃鬱的香氣不同,宋雙這的香粉更清新淡雅些,很是好聞。
“是呢,我平日裡在家就愛琢磨這些香料。你手裡那盒是我添了百合、水仙還有少許的檸檬而製。”麵對著兩女子一口一個甜甜的姐姐,宋雙麵上難得的笑意,比起安仁北島的當地人,她要更喜歡如今店裡的這些外來者。
溫韻之順著鋪子尋看,目光停留在一層貨架之上,上麵擺滿了顏色各樣的瓶瓶罐罐,瓶罐之下還墊著一層絨布,很是憐惜的模樣。
她隨手拿了一瓶在手中品賞,掀開瓶蓋,裡頭竟不是香粉,而是淡紫色的水。
宋雙在溫韻之拿起瓶罐的刹那間,適宜地出聲介紹道:“姑娘拿的是本店的鎮店之寶,薔薇露。”
“薔薇露?”溫韻之眨了眨靈動的水眸,她將瓶子拿著,轉身來到宋雙跟前。
“這裡頭的水滴在衣裳、皮膚、發絲上,就如同擦了香粉般,香氣誘人。不過這薔薇露的持續時間比不得香粉,卻勝在暗香浮動,勾人心弦。”宋雙低眉瞧見溫韻之手中的淡紫色的水,輕笑一聲,抬起袖子道,“姑娘正巧拿的我身上灑的,你聞聞。”
溫韻之俯身上前一聞,撲麵而來的濃鬱香氣,那是一種一但聞了,便深刻骨髓的濃鬱芳香,就如同宋雙所言的勾人心弦。
這薔薇露,夠勾人的。初聞便感極具侵略,幾息後又有寒潭的銳利餘存,再兩息後便隻餘下清甜之感。她停留片刻便起身挪開。
與方才手中的瓶罐所聞的氣味不同,灑在人身上的更叫人深刻。
“好生稀奇,宋姐姐身上的味道較瓶子裡的更為濃鬱,我聞著不大相同呢。”溫韻之似是不確定,又湊近了些去聞瓶中的氣味,確實要比方才在宋雙袖襟上的淡雅些。
宋雙輕笑一聲道:“我身上的自是調製給自己用的,自然是濃鬱些。妹妹手裡的確實淡雅些。”
蘿桃放下手中的香粉盒,湊過來跟前去聞這薔薇露,不免好奇道:“這薔薇露是用什麼製的,薔薇嗎?”
宋雙聞聲隻道是不懂行的小姑娘著實可愛得緊,她揚笑解釋道:“那貨架上的都是薔薇露,每一瓶都是不同的氣味,倒是這用料不能告知妹妹了,她手裡的這瓶倒是可以告訴你主用的花,是風信子。”
“原是如此,讓姐姐見笑了。”蘿桃羞稔地摸了摸腦袋,麵頰上爬上些許粉紅,羞得很。
“無妨。”宋雙吟吟笑著。
她們沒買與宋雙味道一致的薔薇露,溫韻之換了一款更為淡雅的買了一瓶。另外兩個姑娘也買了兩盒香粉,各一瓶的薔薇露。
彆了宋雙,幾人尋了家看起來乾淨整潔的店鋪,店內掛著許多有著當地特色的手工製品,每張桌子上也都擺著一座木雕玩意,精雕細琢的。
溫韻之坐下了細瞧才發覺,是個小巧的禺強神像。
“溫姐姐,我想吃蒜蓉海蝦!”衛伊朵哈眨了眨眼,直直地看向溫韻之。
“船長,我想吃鬆鼠魚!”蘿桃也效仿著衛伊朵哈甜著聲道。
“好了,被你們念叨一路的魚和蝦,都吃都吃。”溫韻之無奈地笑笑,她一揮手,站在一旁的小二點了點頭記下了。
小二在一旁報菜名似的,將店裡的招牌菜係念了一遍,溫韻之想了想,偏頭朝荀鈺問詢道:“師傅有想吃的嗎?”
“久在海上行,多吃些蔬菜均衡飲食。”荀鈺回想方才小二報的菜名,啟唇接著道,“再添道醬香菜苔。”
最終結合著眾人的口味點了盤蒜蓉海蝦,鬆鼠魚、辣炒魷魚,又炒了兩盤醬香菜薹、芹菜香乾,最後點了道清爽的開胃養生湯。
幾人一路奔波也都疲乏,飯桌上隻顧著填肚子,除去剛上菜時感歎了下美味的佳肴,在之後便沒人說話,專心飲食。
隔壁桌坐著兩男子,衣著繡樣不像是旅者,更像是本地人。他們一邊喝酒一邊聊著巷長裡短,酒杯碰撞幾巡下肚,原還是私語竊竊,酒壯慫人膽,不自覺提高了嗓門。
“今兒來氣!本來和陳炕炕約好了傍晚去他家拿預定的豬肉,結果我去敲門的時候,他不但不來開門,反而見到那宋寡婦慌慌張張地從巷子裡跑出來,發髻還淩亂著草草插著一根朱釵,等了好久才等來他開門。結果你猜怎麼著,他開門以後和我說,我要的豬沒給我切好,讓我明天再來。”他大掌一拍桌,吃渾了酒敞聲罵道,“分明是他和那宋寡婦兩人在屋子裡做那事,誤了時辰!天還沒黑呢!這都叫碰上什麼事!”
另一頭的人擺了擺手勸道:“算了算了,反正他和宋寡婦也就沒明著說,大家夥都知道的事。一個死了媳婦,一個死了相公。也算是門當戶對了。”一會兒這人又歎息道,“哎,我要是張炕炕也難逃宋寡婦裙下,那娘們實在是太夠勁了。也就那莽漢脾氣大。”
提及宋寡婦,荀鈺手中的勺子頓了頓,想到了些什麼,又像什麼都沒聽見似的接著飲食。
今夜是個暗暗流動的夜晚,往回客棧走的時候,雲霧街前街有幾人從另一家客棧出來,一個個勾肩搭背,喝蒙了酒的樣子,吵吵嚷嚷的。
溫韻之循聲遙遙一望,這一望她的身子就如同被定住了一般,刺骨的寒意席卷了她的脊背,手掌不自覺地發抖。
荀鈺察覺到她的異常,蹙眉朝她視線所在的方向看去。他麵色沉沉低聲道:“我們繞道。”
勞累奔波一日,幾人回到客棧暫離旋渦中心,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