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十日,是平日裡比不得的風平浪靜。看似平靜的浪麵,底下是安寧亦或是洶湧都是人未可知的。
隻祈求這表麵的風平浪靜,不是暴風雨的前夜。
十日,衛伊朵哈在這期間將荀鈺的暗器給打造完畢,難題交給荀鈺時,他所做出的結果皆在意料之中。
他願意將扇子做成暗器,或許從另一方麵來說,暗器應當是這扇子最好的歸宿。這樣才能做更多的事。
再行兩日便能抵達安仁北島,船上的人心思各異,誰也不知其餘的人都在想些什麼。
溫韻之在甲板的桅杆處,她微垂著臉,眼眸看向船下時而打起的浪花。
正沉思間,低沉幽泉般的嗓調響起:“在想什麼?”荀鈺從後走了過來。
“想著去了安仁北島,去哪能物色到合適的船員。”溫韻之聽見聲響並未回頭,望著一望無垠的海浪,吐著濁氣。畢竟她要與之抗衡的是一艘訓練有素的海艦,一艘真正意義上的海艦。
“嗯……你現在的確是缺人手的時候,安仁北島不比定川雲島,是個有數十萬人口的大島,與縣城沒甚區彆。且它遠離海城,更適合組建一隻私人軍隊。”荀鈺淡淡回應著。
他周身像是散著不可探尋的漩渦,說著讓人驚歎的話語。
軍隊。在荀鈺的眼中,自己所要組建的,已經與軍隊無疑嗎?
溫韻之一時找不出反駁的由頭,她好像的確走上了一條艱而險的不歸路,在路的儘頭是什麼,她暫且沒法考慮那麼多。她隻是知道自己所要抗衡的是溫筠海,是逐浪號,她不得不打起十分警惕去做這些事。
“好啊你個蘿桃!竟耍我!”
身後傳來嬌俏調皮的嬉鬨聲,回頭望去,蘿桃臂彎裡揣著食盒,邊笑邊躲著衛伊朵哈的拳頭。
蘿桃直直地躲到溫韻之身旁,衝著追來的衛伊朵哈吐了吐舌:“反正是我贏了,你也沒說不準耍賴。”
她的語氣裡滿是得意,氣得衛伊朵哈漲紅著臉,直跺腳罵她是個無賴。
“好了,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溫韻之眨了眨眼有些好奇,蘿桃究竟做了什麼,能讓衛伊朵哈氣成這樣。
蘿桃將臂彎裡的食盒打開,裡頭放著兩盤精致的小點心,她示意溫韻之取一塊嘗嘗,便笑道:“方才在小廚房裡和衛姐姐做點心,瞧著這些天姐姐日日喊著無聊,便和她打了個賭。”
海上航行的日子單一,總是沒什麼趣事,略顯乏味。兩個姑娘這幾日嫌煩悶,溫韻之也是略有耳聞。
“哦?你們賭什麼了?”溫韻之揚眉一瞧,不忍生出了好奇心,又在蘿桃的催促下,撚了塊白玉馬蹄糕咬了一小口,“清甜口的,吃著不膩,甚好。”
“我們在小廚房賭,誰先讓船長嘗了點心,誰便連著做三日的點心。可這規矩裡又沒說嘗誰的點心,所以呀,這三日衛姐姐可有的忙了。”蘿桃又將食盒往旁去,朝荀鈺道,“夫子也嘗嘗這白玉馬蹄糕罷。”
見荀鈺麵色猶豫,溫韻之想起在海城的彆院裡的一晚,桌上擺著三道家常菜、一碗清湯和一碟精致的馬蹄涼菜。他所有的菜都夾了,獨獨沒吃那盤馬蹄。
思及所至,溫韻之適時開口道:“他不吃馬蹄的。”
引得荀鈺不著痕跡地瞧她好幾眼,竟是沒發覺,她心思如此細膩。
“哦……”蘿桃與衛伊朵哈兩人同時哎哦一聲,抑揚的語調拖長得不像話。
此界插曲暫彆,衛伊朵哈本也是鬨著玩,沒甚計較的。倒是有個事令她格外在意,她凝眉正色道:“溫姐姐取船名了嗎?”
溫韻之楞然一瞬,她好像確實沒取船名,她搖了搖頭道:“未曾。”
“你既是這艘船的船長,那這船也該有個名號。”衛伊朵哈說罷朝蘿桃看去,見她臉上的呆愣,心中直歎氣。
“是該好好思索一番,就像青山號、逐浪號一般,理應有你自己的船名。”荀鈺微微頷首,畢竟兩人心知肚明,將來要做的不僅僅是招募船員,更要做的是訓練。
“有道理……”蘿桃在一旁點了點頭。
聽著幾人的話,溫韻之斂起眉眼,認真地思索起來,她該用什麼字詞命名船號,要賦予意義,而不是隨隨便便起的名號,對待這事就理應像她渴求真相的決心一般。
荀鈺定眼瞧著姑娘,她側頰迎光,直到她抬起反複閃爍的眸光,心中一震。
她道:“我踏浪而來,為知我渴求,而如今的渴求,亦是眾人所求。它承載著不同的渴求,踏浪而去。如此,便喚它踏浪號吧。”
她是話裡有話的,荀鈺聽得明白。
每個人都覺得名字甚好,至此這船也終歸是有了屬於自己的名號。
兩日的航行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船的麵前隱約出現一座巍峨的山,它屹立在浪潮翻湧中形成一座島嶼,像是匍匐在地蟄伏一般,靜悄悄地。
那便是安仁北島,傳聞裡敦海中除了南界海城外,唯一一片民風淳樸的淨土。
海岸一側設立專門的港口,一切皆是存於秩序之下。
踏浪號上的水手搖起船上的搖鈴,警示著岸邊的巡海輔手,船要靠岸了。
“注意避讓,船靠岸了!”巡海輔手一手作喇叭狀高聲喊著。
隨著船身到了指定的位置前,巡海輔手又是一聲高喊:“落錨!”
落錨時,錨上的鐵鏈沉重,隨著長長的重鏈下落,鐵鏈摩挲會發出金器的刺耳聲,直到一聲悶響,錨定船穩。
王三喜將木梯搭下,待眾人順著木梯落地了,他才最後一個落地,將木梯交給海巡輔手存放。
這兒不像定川雲島人煙稀少,船靠岸後可以不必理會,鎖好船上的船艙便可。
相反這裡人多眼雜,港口的船多,大多是做貿易生意的航隊,少許旅船,偶爾還會有軍事海艦來到這裡。
這段日子正巧趕上他們的神祭大典,更是要謹防偷盜之人將船艙裡的貴重物什偷走。
“小哥給我罷,隨我去屋子裡寫張字條。”海巡輔手伸手接過王三喜手中的木梯,引著他朝碼頭的屋子裡去。
“欸好。”
“小哥是頭次來麼?規矩都懂麼?”海巡輔手隨口問道。
“來過幾趟,離島憑字條拿船梯嘛。”王三喜淡淡一笑,回頭望向碼頭道口的門欄上掛著紅帶,欄下一排的各色攤販目不暇接,他喃喃道,“今兒就熱鬨了,碼頭都多了許多攤鋪。”
“可不是嗎,明兒就開始神祭大典了,你們來的正巧。”海巡輔手淡淡一笑。
離島是有規矩的,要憑借登島時的字條來拿船梯的,要是對不上字條上的話,想取也取不出。
溫韻之素手提著木箱,一眾人在碼頭不遠處等王三喜回來。
上島時已過了最烈的陽午,秋日的陽光不似夏日裡的毒辣,倒是沿著海岸,徐徐風至。
荀鈺瞥了一眼溫韻之手中的木箱,她另一隻手拿著被繃帶纏得險些認不出的長槍,他自然地去拿她手中的木箱,輕聲道:“我拿著吧。”
“怎好叫師傅拿……”話雖這麼說,溫韻之反應過來時,手中的木箱已然到了荀鈺的手中。
“無礙。”他淡淡道,如霧斑的煙眸幾番盯著她手中纏著繃帶的長槍,終是忍不住開口道,“這東西太過顯眼,不若叫人一並拿著。旁人也隻以為是什麼貴重樂器。”
“也好。”
正說著,王三喜空著手回來了,他的行李全都叫兄弟拿了。
正撞上了荀鈺的眼裡,他盯著王三喜喚道:“王大哥若是手裡空著,便幫船長和蘿桃拿著槍吧。”
王三喜在眾人同情的神色中,硬著頭皮拿下。隻因荀鈺的眼神,實在是令他脊背發涼,總有種自己不應下便要完的錯覺。不過他拿錢辦事,這也理應是分內之事。
他們順著碼頭延伸出去的石板路走,碼頭的門頭上綁著一個個花樣彆出的紅燈籠,石板路的兩旁擺放著攤車,上有棚頂遮蔽,琳琅滿目數不清的商品叫人目不暇接。
正當眾人邊瞧走邊瞧著這些商品,前方不遠處一中年男子赤紅著臉,被另一男子斥責。
“你這是在害大家夥!說了不能賣不能賣,娘今早差點把家給翻了也沒找到,你把地契藏哪了!”男子目露急色,他話裡的地契顯然是極為重要的。
那男子的攤位上擺著形狀各異的香燭,大敞開的赤朱紙張,遙遙一望的看不清人臉的耳旁掛著兩條長長的珥蛇,腳踏粗蛇手持寒劍,身後張著一雙寬大厚實的羽翼。
想來,這定是衛伊朵哈口中所說的,他們信奉的神祇,北海之神,禺強。
“這和大家夥有什麼關係,我們家那處房子空著也是空著,賣給他還能享二十年大筆的減稅,又有賞銀拿,怎會是個虧本的買賣!”被訓斥的男子顯然有些心虛,卻還是極力辯駁。
“你糊塗啊爹!這哪是空不空的問題,是那處的房子不能賣的!你聽他們給你忽悠上道!”男子氣得狠狠推搡了一番。
一旁瞧著這處熱鬨的攤販們,聽到他們爭執的內容,一旁賣豬肉的陳炕炕一下子便急了眼,指著被斥責的男子道:“黃煦!你是不是把開慶道的鋪子賣了!”
賣香燭的叫黃煦,同他爭執地契的是他的兒子黃曲良。
黃煦瞧被人點破,心裡直虛,手裡拿著真切的好處,他又不得不直了身子硬氣道:“是!我是賣了!”
“媽的,我們一眾人扛了半年,竟叫你小子給栽了!”說著,陳康康擼起袖子就要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