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韻之接過長槍,心裡便有了底氣,她嗤嘲一聲道:“你這營使當的,是要你來強搶民女,做這些醃臢勾當事。”說罷便朝莫那婁古德刺了去。
然莫那婁古德也不是個吃素的,在海上混跡,手底怎能沒有兩把刷子。他借著彎刀的前刃弧度,想憑著胳膊和腰的力道拆擋,卻沒成想她的力道不小,竟叫他向後生生退卻兩步。
莫那婁古德心裡一驚,連忙頂開了長槍,耍了個刀花令溫韻之難以靠近。又隨即大吼一聲,連連劈來。
溫韻之若是此時上前去和他硬碰硬,定要被他使出的全力給傷到。她向右側閃躲兩步,手腕一沉,弓步接連向前使了一記六合槍|刺的手法,攔、紮、拿,麵麵具到,叫人找不著一絲一毫的間隙。
不多時,莫那婁古德便被刺穿了喜服,腰腹處見紅。
他吃痛一聲見勢不妙,抻長了脖子揚聲大喊道:“來人!”
蘿桃順勢拿起一旁地上的另一把長槍,作禦敵之姿。
卻隻空中葉兒隨海風沙沙直響,不知從哪兒滾來的滾草噌噌兩聲,哪見到什麼人影。
“人呢!”莫那婁古德有些著急地大喊。
溫韻之正緊張,若門外那十幾個水手都擠進來支援,她定討不著好。此番是她急躁了。
連接著前堂的門簾被修長的手掌掀起,眾人呼吸一滯,有人是後怕,有人是慶幸。
隻見門簾後緩緩走出衣擺輕輕浮動的男子,雲開天霽的暖陽之下,是冰雕玉琢般的明淨純粹,較之寒冬暖陽更讓人安心。
那人不是旁人,是荀鈺,是她的師傅來了。
見他拂了拂袖上的塵土,腕間佛珠脆響,清冷著汩汩泉流般的聲響:“你的人在外頭呢,不若自個去瞧?”
哪料想莫那婁古德氣急敗壞似的,趁著溫韻之分神之際,劈著他的彎刀直奔溫韻之的腦門而去。
“小心!”蘿桃與衛家父女同時出聲。
“溫韻之!”荀鈺驚得直喚她的姓名,凝神屏息。
有了眾人的提醒,溫韻之腳下不停,側過頭去向後連連退去,卻還是叫莫那婁古德削斷了發帶,青絲如瀑散落。溫韻之卻不敢鬆懈,手腕一動,提著長槍迎上,將他的彎刀直震,力道之大,可見一斑。
蘿桃急得直奔而來,從側麵挑開莫那婁古德的彎刀。
見偷襲不成,莫那婁古德收了自個的彎刀,足尖一點跳上房頂撤離。
過程過快,衛家父女都還沒反應過來。
荀鈺緊緊捏著腕間的佛珠,死死地盯著莫那婁古德離去的方向,他快要氣瘋了,隻能在原地乾瞪著眼不能上前,猶若傻瓜一般,隻能眼睜睜地看人差點壞了他的大計。
“沒事吧船長?”蘿桃一把扔了手中的長槍,雙手搭在溫韻之的肩上,左看右瞧。
溫韻之方才的緊張被蘿桃逗笑:“他要劈我腦門,你晃我作甚。”
還有心思開玩笑,想來是沒受傷。荀鈺三步並作兩步上前,神色關切,不放心地又問一遍:“哪裡可曾受傷嗎?”一隻手背在身後,腕間佛珠鬆散,袖襟褶皺不平。
“我都好,沒受傷。”溫韻之回道。
說起方才雖驚險,蘿桃卻將溫韻之擊退敵人的動作看了清,炫耀似的朝荀鈺道:“夫子可不曉得,船長是如何將那賊子的喜服刺破,叫他腹部中槍流血,出神入化,天下無雙!”
荀鈺揚眉瞧了眼溫韻之,朝著蘿桃輕笑一聲:“你這丫頭也就嘴快。”語畢又潤吞著語調誇道,“如今你已能獨當一麵,為師替你高興。”
“都是師傅教得好,將那繁雜晦澀的古譜拆解構析,韻之才能領會習得。”溫韻之謙遜回應,不敢有半分自滿,她方才若不是接連後退,如今削斷的怕就不是地上的發帶了。
荀鈺輕咳了兩聲沒在言語,垂著一雙煙眸抿唇不語,耳尖些許的發燙,凡心微動。
她又不成體統地胡說。
蘿桃橫在跟前也不是個事,悄悄地退至一旁,巧見遠處的衛毅正要上前道謝,衛伊朵哈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低聲攔道:“人家玉君月女,郎情妾意。你一個糟老頭子上前湊合什麼勁。”
蘿桃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
“人家替你攔了這幢婚事,就是救了你一命。你得上到跟前道謝的。”衛毅有些不滿,顯得他們不懂規矩。
衛伊朵哈翻了個白眼:“要道謝也不急這一時功夫,要不怎麼說我娘死後再沒有旁人看上你,太不解風情!”拗不過這老頭,隻好隨著他大步朝說小話的兩人走去。
再說這頭,溫韻之低眉瞧見荀鈺的鞋,平日裡總是整潔無塵,今日卻染了好些塵土。她問道:“對了,師傅怎來了?”
門簾又動,王三喜探了個頭進來喊道:“船長,外頭的人都放了麼。”
蘿桃揮著手過去:“你們將人綁了?”隨後跟著王三喜出去看情況。
荀鈺回頭見蘿桃去看便沒再管,仔細回著方才的問題:“我回客棧不到兩息,便有一人驚慌著跑來說你出事了,大家夥便連忙朝著這趕來。”
“還有這事?”溫韻之覺著奇怪,接著道,“方才在外頭的時候,隻瞧見那賣香料的店家從東道口跑了出去。若是他的話,怎知我是誰?又怎去奔走相告?”
衛伊朵哈早就走到了身後,一直沒插上話,這才說道:“在我們定川雲島,前腳來了隻兔子,後腳全島的人都知道了。不是什麼秘密。”
眼瞧著終於有了間隙,衛毅連忙學著先前荀鈺躬手的模樣,生澀略帶這些滑稽道謝:“多謝二位出手相救,否則今日怕是要叫那賊人將我愛女奪走。”
“衛先生不必言謝,舉手之勞罷了。”溫韻之淡淡一笑,這事若是擱旁人來看,誰也不能忍。她掂了掂手中的長槍,問道,“不是說至少三日才能做好的麼?這才過了一夜,衛先生還是保守了。”
“哪能啊溫姐姐,我爹那偷懶的毛病可不會這麼快替你們打了,這是我連夜趕早替你打的。就是差了那扇子,還沒打完。”衛伊朵哈在旁眨眼一笑。
見自家女兒揭短,衛毅擠眉弄眼地示意好幾眼,衛伊朵哈都裝作瞧不見。
原先見衛伊朵哈哭時,以為她是個尋常姑娘,又在她跺腳後林道偶遇時,以為她性子剛烈有趣。沒成想如今也是個繼承衣缽的鐵匠。
“原是我小瞧了妹妹,竟是這般嫻熟自如。叫人驚歎。”溫韻之略帶歉意地笑了笑。
“我們家就我一個,旁人五歲的時候隻知道玩泥巴,我已經掄起小錘砸鐵了。”衛伊朵哈心中對船長一事憋了好久,她眨巴著一雙清眸問道,“溫姐姐,我聽他們都喊你船長。我會打鐵,會修甲具兵器,好姐姐,能帶上我嗎?”
這定川雲島就像是衛毅口中說的那樣,彈丸之地,十年如一日地待在這處,睜眼是不變的雲層,熟悉的麵孔,閉眼是望儘平沙,數到頭的椰叢樹林。
衛伊朵哈想看看世間的山河川海,想知道彆處的島嶼與他們這處有何不同,遠在海岸另一側的繁城是怎樣的夜夜明燈。
她想隨溫韻之走一段不知儘頭的旅程,冒險也無妨。
“好啊。”溫韻之不暇思索地回應著,她見姑娘的眼底如山間湍湍瀑泉流轉不止,那裡頭有著同她一般的渴求。
她渴求真相,姑娘渴求世間。
而師傅渴求……她暫且看不清,也看不懂。
衛毅沉默半晌未曾言語,轉身穿過院落進房,不多時,回來後手中多了條銀鏈,銀鏈上鑲掛著一把袖珍精巧的小錘,遞到衛伊朵哈的掌心,隻眼底似有淚光流轉。
他道:“去吧。”像海鳥一般踏過洶湧浪濤,抵達想要望見的海岸。
隻是輕輕的兩字,卻像是道儘了一輩子的念想。
今晨,在父女的相擁裡,留下暖陽的細碎斑影。
是夜,溫韻之換上了一身同幕夜一般漆黑的夜行衣,她翻過矮窗,沿著屋瓦奔走於沉睡的濃夜裡,停在青山航隊的房頂。
她掀開一片瓦,借著月光銀輝去瞧,房內空空如也,莫那婁古德不見蹤跡,榻上無人。
閒暇時去島上的官府裡打聽,牛家丟的顛茄不止渴燭樓蘭交上來的一小把,餘下的種子定還在他這處。
她翻身而下進了屋內,踮著腳尖摸著桌上幾個包袱的外側,心下有數,解開包袱瞧去,果不出所料,是種子。
隻是這包袱裡的種子是否多了些?
屋外響起動靜,來不及細想多看,溫韻之取了最小的袋子納入懷中,迅速將包袱係好,恢複原樣離去。
做這一切,隻為了明早能將這夥不儘本職食民血的海兵伏法。
待溫韻之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裡,荀鈺雙手環臂倚牆而靠,聽到動靜抬眸見她平安,兩人對上了眼,卻誰也沒說話。
她在等他問,他在等她回來,隻想確認平安。
“不早了,睡吧。”荀鈺低沉著聲嗓道了句,隨後折回屏風後。
聽著窸窣的聲響,應是躺下了。溫韻之自顧換下了夜行衣,穿上自己的勁裝。蘿桃早已睡熟,宛若個稚童,蜷縮在榻上的角落裡。
她低聲道了句夜安,和衣而眠。
無人回應,隻餘屏風另一側的人又起睡眸,心弦一動。
良久,才細弱蚊蠅地道了聲:“成何體統。”
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