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用帕子擦了臉也不在意,豪爽地放下袖襟,氣呼呼道:“他們說我臉上的細點,如濾麵的篩子,密密麻麻。還詆它是麻子!”
上一刻這女子哭成個淚人惹人憐,這一刻又憤憤豪邁的模樣實在是大庭相徑。
原是讓人說了容貌,女子對自己的容貌向來最是在意,換做是誰都要好生哭上一場。
隻是那姓牛的兩位男子說話也著實難聽了些,什麼叫做濾麵的篩子!
“你隻當他們非人哉,說這些的渾話,豬狗不如。我道你這不過是美人痣多了些,也彆有一番韻味。好看的緊。”溫韻之上前順著她的背,以緩鬱氣。
女子與荀鈺蘿桃幾人聽了皆輕笑出聲。
“好罵。”女子似是氣消了道。
這事若是擱在溫韻之的身上,她大抵是不會哭的,反倒會將那二人譏諷一番。
“姑娘你日後若是再遇上這些事,莫要再自我神傷。在我看來,你這臉上的麵皯,色澤淺褐,也沒他們說得那般密集。依我說,你這是天上的星星映在了麵上。”溫韻之是仔細瞧了她臉上的麵皯,非但不顯累贅,反倒是添彩。
“是嗎?你說的這些我從未發覺……”女子撫上自己的臉側,一雙眉眼光澤漸顯,她下意識地調整了自己的身姿,更挺了些。
“你若是自信起來,又是不同的模樣。蘿桃你瞧,她是不是比方才更美些。”溫韻之掩麵一笑道。
順勢瞧去,且看女子與方才的姿態大有不同,較之更為……她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蘿桃隻得點點頭應聲道:“還真是如此。”
被兩峨嵋清麗的女子如此誇,女子的麵龐染上些許的梅意,她揚手一擺嗔怪道:“莫鬨我了……”她抬眼望天,朝著南街抬腳接著道,“天不早了,我去找牛大爺評理去。”
“慢走。”蘿桃遙遙望著她的背影喊道。
此節事了,三人接著朝裡走去,荀鈺瞥了眼溫韻之,輕聲道:“看不出你的嘴還會誇人呢。”
“哪的話,師傅初見時,不也未曾想過我牙尖嘴利。”溫韻之淡淡回道。
荀鈺低聲輕笑一聲未做回應。他的確是未曾想過,溫霆大人家的乖女,竟與傳聞中素指撥琴、溫婉情柔的模樣相差甚遠。
鐵匠鋪子不難尋找,東道口的街市一眼便能望到底。
第一家是賣木料的,第二家是賣香料的,放眼望去,這整條街似乎就隻衛毅那一家鐵匠鋪子。
匾額上簡短的兵器二字,溫韻之草草看了眼便抬腳跨進門檻。
入眼的是上長下短,如羊角般的物什立在地上,一旁的凳子上還放著個錘子。
“這是打鐵用的麼?”蘿桃乍見稀罕道。
“嗯,這叫鐵砧,鍛錘鐵鑄用的。就像是平常做飯用做的砧板,這是鐵的砧板。”荀鈺麵不改色地撚開隨身攜帶的扇子,遮掩鼻尖解釋道。
空氣中氤氳著濃厚的黑金味,仿佛就像是剛打過鐵一般,腥鏽味十足。
“有些意思。”蘿桃說著便要伸手向前夠,欲去撫觸鐵砧感受感受。
“彆碰!”蘿桃方一伸手,溫韻之便眼疾手快地緊緊握住她的手腕,心悸道,“那上頭還冒著熱氣,你若碰了,這手便是要不得,指定燒壞。”
“姑娘慧眼,那鐵砧上溫度高著呢,才打過鐵器,碰不得。”
三人循聲望去,隻見一赤著膀子的男子從簾後走出,他走近跟前,手上套著看不出什麼皮毛做的手套,將鐵砧往迎台後的角落裡挪了挪。
“衛毅先生,久聞大名。在下烏鈺,今有幸麵得,實乃三生有幸。”荀鈺收起手中的扇子,雙手作揖。
定川雲島多是不講究禮節的,衛毅嗐了一聲,擺了擺手道:“哪有什麼大名,我不過是個打鐵的。”
來他這的多半都是海上的航隊亦或是艦隊,可平日裡若是航隊的來,都是烏泱泱的一群。再瞧這三人麵生,衛毅揚眉問道:“你們是航隊的?”
“非也,我們來這是想請您幫我們打造些趁手的兵器。”溫韻之從懷中取出一袋錢,放在迎台上。
“來我這的要麼是造器的,要麼是修補潤養的。”衛毅揚笑一聲,見一旁的荀鈺不再說話,反倒是麵前的女子開口訴求,來了興趣道,“是姑娘要打造麼?”
“我們三都要的。”溫韻之從懷中掏出張羊皮圖紙遞了過去,接著道,“中間那把槍是我使的,我平日裡使槍總覺得差些什麼,卻又說不出那種感覺。但卻是最順手的兵器了。”
衛毅接過圖紙,隻看一眼便心下有數道:“許是持手的把子太長了,我替姑娘改短些。”
那圖紙上不多不少正好三把兵器的樣式,是溫韻之在船上這些天草擬的。
衛毅打量起麵前三人問道:“這位姑娘也使槍罷。”
蘿桃點了點頭。
“那這扇子是烏公子用。”衛毅細細端詳羊皮圖上的圖紙,蹙眉道,“我可能要改些細節……”
本就是草擬出來的圖紙,並非要完全按照上頭所製。溫韻之點了點頭道:“先生隨意,隻要趁手便好。”
“那沒問題。”衛毅將圖紙一卷收了起來,他起筆在紙上記下,邊寫邊問,“幾位的名諱是?”
“溫韻之,蘿桃。”溫韻之回道,她瞥了眼荀鈺道,“這位方才同先生說過,烏鈺。”
海上人流自世間八方而來,但姓溫的卻值得敦海海域上的人格外留神。
“溫?你們是逐浪號上的?”衛毅看似隨口一提,寫字的筆尖稍稍一頓,抬頭細細打量起溫韻之。
“不認識。”溫韻之垂眸瞧著地,發顫的指尖背到身後。
得知三人與逐浪號並無關係,衛毅反而像鬆了口氣似的。本也就是隨口一問。他告知三人兵器三日後就能來取。
溫韻之一行人謝過衛毅正朝門外走,瞧幾人離去的背影,衛毅明眼瞧出些什麼,低聲笑笑:“長得還真像,真有意思……”
方一出了鐵匠鋪子,迎麵跑來一女子,正是先前所見掩麵而泣的。蘿桃正欲朝她打招呼,卻見她擦身而過跑進鐵匠鋪大喊。
“不好了爹!牛大力牛大勇出事了!”
三人麵麵相覷正蹙眉,此地人生地不熟,荀鈺生怕兩人要上去摻和,出聲打斷道:“天色不早了,我們該回客棧歇腳了。”
溫韻之雖想回去詢問,還是止了聲跟上荀鈺。
恰逢東道岔口處,迎麵而來十多個大漢,溫韻之與這烏泱泱的一群人擦身而過,似是看到了什麼,猛然停住腳步回頭,緊緊盯著那為首人的背後。
若是沒看錯的話,他腰間掛的……是那玄色的玉佩。
見她步停突兀,神色緊張,荀鈺朝著她目極所處望了眼,蹙眉問道:“怎麼了?”
溫韻之眯了眯眼不再望向那些人,朝著客棧的方向疾步而去。
未得回應,荀鈺心下有了思量,緊隨著溫韻之的腳步跟上。
而蘿桃見兩人如此,也加快了步伐而去,並未多嘴。
臨到了客棧,王三喜與幾位弟兄坐在門口的方桌前劃拳吃酒,見了溫韻之,端著酒壺揚聲一喊:“船長回來了。事還順利麼?”
溫韻之並未上前,點了點頭揚唇道:“嗯,很順利。王大哥你們好好玩,我們有些乏了,先進去歇了。”
“欸!”
溫韻之走後,隻聞到耳後傳來嘈嘈劃拳聲。
“五魁首……七個巧,老張輸了。”
“來來來,喝!”
三人挑了個角落的座位倒了些茶水。
溫韻之環顧四周,店內除了他們三人,便隻有坐在店外的王三喜幾個,她壓低聲音道:“方才從東道口出來,還記得那群人麼。”
溫韻之說話聲小,連帶著蘿桃也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道:“記得,方才船長看了他們好一會,也不說怎麼了。”她拿起桌上的茶壺,替幾人倒水。
方才走路時,荀鈺走在溫韻之的右手邊,左手邊有蘿桃和溫韻之擋著,沒甚在意。除卻回首時瞧見幾人腰間彆的彎刀,便再沒旁的。他鄭重問道:“可是察覺了什麼?”
溫韻之點了點頭接著道:“你們可曾注意到,他們腰間都彆著彎刀。”
“你覺得他們是逐浪號上的?據目前所得知的消息,海上艦隊船商中不乏用彎刀做武器的。”荀鈺挑眉瞧著溫韻之,他倒是希望不是自己看走眼。
這等淺顯明晰的實事溫韻之也知道,她橫了眼荀鈺接著道:“並非是這個,是我聞到了那領頭的身上……”說到此處,她複又壓低了些聲音道,“有很濃的血腥味。”
未待兩人有所反應,溫韻之從懷中掏出張圖紙道:“這是上月十八,我趁著溫筠海帶著金氏去含香寺求菩薩時,從他房間裡搜的。”
紙上畫著個通身漆黑的玉佩,中間鏤空的部分紋著蒼鷹的頭樣。
原本沒拿出圖紙的時候,荀鈺還是一副懶散的模樣,好似對什麼事都漠不關心。直到看清了圖樣,他才坐直了身子道:“你在他們身上看到這玉佩了?”
“嗯,師傅你認得?”溫韻之望向他的神色略帶探究。
荀鈺對上溫韻之的眼,強裝鎮定地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那是什麼,隻前些天同他們打探時,讓我離帶著這玉佩的人遠些。”
“同溫筠海有關的,定有蹊蹺,說不定我父親的死……”溫韻之喃喃地分析道。
未等話畢,屋外傳來一聲巨響,王三喜幾人罵罵咧咧地從屋外退回至內。
“都彆動!”